傅文沒想到自己會收到這樣一具特殊的實驗材料。
隔著玻璃窗,還隱隱能看到呼吸儀下那微微起伏著的胸膛。
他手里還拿著一份聲明書與授權(quán)書,那是剛剛奕安親手交于他手上,表明愿意為此次實驗負全部責(zé)任的知情文件。
即便有了這么多的保證,傅文仍然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恐懼。
如果說在前些日子里,他只看到了奕安的野心,那么當(dāng)奕安將親生兒子送到實驗室來做自己的人體實驗材料時,傅文就看明白了奕安眼底那隱藏著的瘋狂。
奕浩并沒有感染阿爾法病毒,也無需注射B疫苗來延續(xù)生命,他只是一個很正常的生命走到了盡頭的普通人而已。
對于傅文來說,他曾經(jīng)的實驗材料都是已經(jīng)感染了阿爾法病毒的患者,他還可以欺騙自己是為了拯救他們的性命,或者說是為了拯救剩下所有人的性命而不得不存在的犧牲。但奕浩不一樣。
當(dāng)他親手將阿爾法病毒推進了奕浩的身體,看著那個陷于昏迷中的蒼白男子硬生生地因為疼痛而清醒過來,驚恐地喊著父親救我的時候,他拿著注射器的手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忍著內(nèi)心的驚恐與愧疚,他逼著自己將B疫苗也注射進奕浩的血管之中。
男子的臉色逐漸地由紅轉(zhuǎn)白,情緒也逐漸安定下來,最終重新陷入了沉睡。
看起來似乎是他將奕浩從死神的手里搶了回來,但傅文比誰都清楚,眼前這個沉睡著的男子已不再是奕安。當(dāng)他從昏迷中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對世界充滿了恐慌,內(nèi)心里只剩下嗜血本能的一只野獸。
“謝謝你,傅老,真的謝謝你!”奕安的眼角掛滿了淚水,傅文看著面前緊握著自己雙手的男人,忽然害怕起來。
在奕安身邊的打扮精致的女人看到了玻璃窗內(nèi)臉色有了明顯好轉(zhuǎn)的兒子,也欣慰地笑了出來。
傅文看見這夫妻倆,竟連一句想說的話都沒有。
“老師,小浩他什么時候能醒過來?”女人問道。
他永遠也醒不過來了,因為在被注射阿爾法疫苗的那一剎那,作為人的奕浩就已經(jīng)死了。
傅文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這個曾經(jīng)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滿意的徒弟,最終卻被情所困,甘愿放棄了大好前程,如今淪落成這樣一個媚俗尋常的婦人。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像以前一樣同女人將事情和盤托出,他強迫自己露出了一個還算是平和的笑容:“很快?!?p> 奕淼回到了別墅內(nèi)。
他原本想直接去警察局自首的,但又想到自己還沒有和外公說清楚其中緣由,就這樣離開恐怕會讓外公傷心,所以選擇了先回到別墅內(nèi)。
還有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他猜測此時奕安已經(jīng)回到了家中,好奇這個作為父親的人究竟會怎么處理這件事情。
痛失愛子,他內(nèi)心肯定不好過的很。
奕淼還有一絲絲期待,在他那張慣常波瀾不驚的臉上看到憤怒的情緒。
別墅內(nèi)燈火通明,四處都靜悄悄地,下人們一如既往地做著各自的工作,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但那過分靜謐與詭異的氣氛都彰顯著此時此刻地不同尋常。
別墅的大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奕淼將車停在了這輛車的旁邊,知道奕安已經(jīng)回到了家中。
老管家站在大門口,仿佛已經(jīng)等候多時。見他下車,連忙走上前道:“少爺,老爺吩咐您去書房找他?!?p> 書房?
奕淼抬了抬眉,出乎意料嘛,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兒,奕安竟然不是在大廳就發(fā)作了,還冷靜地吩咐人叫他去書房?
跟著老管家走進別墅內(nèi),螺旋式的樓梯已經(jīng)被清理的一塵不染,抬腳跨上臺階,逐漸接近二樓的時候,奕淼的腦中浮現(xiàn)出了奕安滿臉是血的樣子。
他的心微微慢了一拍。
書房就是奕淼曾經(jīng)想要去的那個二樓最里面的房間,推門而入,巨大的窗簾遮擋住了原本透明敞亮的落地窗,四周布滿了暗色的大理石,厚重古樸的家具給整個房間營造出了一種壓抑的氣氛。
奕浩說的沒錯,這里早和自己記憶中的不一樣了。
奕淼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他內(nèi)心中的唯一一絲留戀也隨著這氣息的吐出漸漸地消散了。
身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正背對著他坐在窗簾旁邊,沉默地翻看著手中的文件。
聽見推門聲,他連頭都沒回,只是擺了擺手。
老管家便會意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奕淼和奕安父子倆在房間內(nèi)獨處。
奕淼站在門口,只是靜靜地看著男人,看著自己曾經(jīng)崇敬,也曾經(jīng)憎惡過的父親,眼底的各種情緒最終歸為了平靜。
“我會去警察局自首的?!彼犚娮约旱穆曇艟谷槐认胂笾械倪€要平淡。
聽見他這樣說,奕安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轉(zhuǎn)過頭,眼中藏著一絲沒有隱藏的驚訝:“你要去自首?”
“有什么好驚訝的?!鞭软敌闹袑劝惨褯]有了什么感情,但語氣中還是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譏諷,“我至少還有人性?!?p> 對,他和奕安這一家人不同,他的內(nèi)心仍然存在是非曲直,仍舊善惡分明。
“……我不同意。”奕安徹底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忽然掛上了奕淼從未見過的善意,“你是我奕安的兒子,我不會看著你去送死?!?p> “哈?”奕淼一時間沒能理解奕安話語中的含義,他的目光慢慢地警惕起來,“你有什么企圖?”
“你是我兒子,我能對你有什么企圖?”奕安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放下了這么多年的疲憊,“今天下午小浩的心臟病突發(fā),沒能搶救過來……以后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了,也是我們奕家唯一的繼承人。過兩天你就搬回來住吧?!?p> “你在……說什么……”奕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什么心臟病突發(fā),他是因為我……”
“就是心臟病突發(fā)!”奕安疾言厲色地打斷了奕淼的話,看著奕淼震驚的表情,他走到奕淼身邊,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放緩了語氣,語重心長地道,“我這么做……都是為了奕家,也是為了你和你母親……以后,你就會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