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安吉,已經(jīng)濕熱難堪,卻處處美的不似人間。
西郊山野農(nóng)家小院,雞肥鴨壯,做仔姜鴨、筍燉雞,吃得肚子熨帖舒坦。青菜總也吃不完,魚、蝦、螺螄,應(yīng)有盡有。這兒遠(yuǎn)離中原,偏安一隅,坐擁太湖、莫干,真真的桃源之鄉(xiāng),隱世勝地。
少年居于此,一載有余。
白天,四面的竹簾放下,少年沉沉睡著,面頰蒼白,雙唇無半點(diǎn)血色;晚間,山林里偶有他的身影,一席白衣,飄逸灑脫??茨侨蓊?,宛若桃花,就連青色的唇,也紅潤如丹砂。
茫茫竹海,滂沱大雨。
天空仿佛一塊搖搖欲墜的黑幕,隨時(shí)都會(huì)坍塌下來。一聲雷鳴后,鳥雀四散,落英繽紛?!斑蛇伞薄斑蛇伞钡穆曇繇憦厣搅?,聞?wù)卟缓酢?p> 倏忽間,一團(tuán)白色的影子遠(yuǎn)遠(yuǎn)的飄將來,在一棵大樹下立住。白袍任風(fēng)吹揚(yáng),獵獵作響,斗笠下的面龐若隱若現(xiàn)。一道閃電劈來,那面龐忽而清晰,是位少年!
那張世間罕有的秀美容顏,在雨簾的映襯下,更顯妖冶。
雨越下越大,少年撐起傘,蹲下身,直勾勾盯著腳下的物體。那是一具尸體,一具四十上下的男尸。尸體面部完好,雙眼圓睜,嘴角竟似有笑意。往下看去,胸腹被扒開,肉向兩邊掀起,駭然露出完好的、還冒著熱氣的臟器。細(xì)看之下,切口狂野不齊整,不像是被普通利刃劃開,而應(yīng)該是被尖利的......爪子“嘩”地一下子剖開的。
“是何人,有如此氣力......”“甚或.......是何物?”少年輕抬左眉,站起身,輕撣肩上的雨滴,雙目直視遠(yuǎn)方。
三個(gè)月前,安吉府。
“死人啦死人啦......”正在大堂喝茶的客人們被這一聲驚呼吸引了,紛紛抬眼往樓上看去,只見一店小二發(fā)瘋似的從三樓直滾到二樓的客房門口,蜷縮成一團(tuán),手腳不聽使喚地在空中亂舞。
“唉呀,你這......”矮胖矮胖的店主從柜臺緩步踱出,正欲發(fā)飆,就閉了嘴。他被店小二滿身的血嚇到了。
喝茶的客人聞聲四逃,也有幾個(gè)膽大的徑直上了三樓。
整個(gè)三樓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出事的那間房門敞開著,血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樓梯口,顯然是剛才那位店小二所為。
再往里看,客房白色的床單已然被血浸透?!芭距薄芭距?.....眾人不禁屏住呼吸,這聲音竟是來自順著床單往下滴的血。躺在床上的那個(gè)人,已然是死人的模樣,雙目微閉,面如土灰。見此情形,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往后退開。
人群中卻有一少年,他撥開眾人,避開房內(nèi)蜿蜒的血河,走向那張血床,此舉引得眾人一陣驚呼。
那少年一副游俠裝扮,淡藍(lán)色的衣袍裁剪做工一看便是上乘之貨。他年約十八,鼻挺口闊,額方頂高,“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眾人打量間,少年已著手檢查起那具尸體。
尸體仰面躺著,周身完好,僅脖頸的一處傷口仿若野獸的血盆大口,觸目驚心。傷口并不像是被利刃切開,卻像是被野獸的爪子撕開的,皮肉外翻,深可見骨,殷紅的鮮血正是從這里流出。
“是大蟲嗎?”少年盯著那傷口面露異色,隨之又輕撇嘴角,竟是一抹笑意。房間外眾人見狀,又往里靠了靠,仍是不敢進(jìn)到房內(nèi)。
尸體僅著內(nèi)衫,衣物無任何破損之處,死者生前所穿的靴子也在床下東一只西一只擺放。奇異之處,是那尸體的臉,全無痛苦之色,反倒有一種無法形容的享受。床單凌亂,并無雜物,尸體腰身下露出一小截金絲線。少年輕輕地伸過手,順著金絲線摸出一塊瑩白的玉佩。
房內(nèi)光線不佳,少年手握玉佩來到窗邊,在陽光下仔細(xì)地看那玉佩,并無特別。環(huán)顧房內(nèi),死者生前所穿的外衣隨意地掛在衣架上,錢袋子也掉在了床邊的地面上,鼓鼓囊囊,似乎并無錢財(cái)丟失。門后的木箱上,擺放著一個(gè)竹制小箱子,箱子里的書和換洗衣物都整齊擺放,應(yīng)屬死者所有。
“店家”
“誒,在,我在......”眾人間擠出一個(gè)矮胖子,正是客店老板。
“此人可曾有伴?”
“據(jù)魏某人所察,這位客官并無同伴?!崩习逵媒z帕擦拭著額頭不斷沁出的汗水。
“這位少俠,可曾查到什么?”
少年再次走近尸體,一股若有若無的蘭香悠悠傳來。
“諸位聞到了什么?”少年問向房間外眾人。
“血腥味......”大家異口同聲。
“哼......”少年輕蔑一笑。
“報(bào)官吧。”丟下這句,少年便翩然離去,留下一群人在身后七嘴八舌。
讓那群庸人白忙活一頓也是好的,雖然他們什么都查不到,哈哈哈......少年心里如是想著,臉上漾出笑容。
兩個(gè)月前,安吉府。
桃花開了,染得漫山遍野都是旖旎的粉色。春光在山頭彌散,一路傾瀉。夜色漸濃,粉色便化作絳紅,乃至黑色,但芳香不減。柳尚只覺眼睛痛,鼻子癢,他的花粉過敏癥又犯了。這種感受,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過了。
小時(shí)候,每到換季,便是柳尚難熬的日子??人裕W痛,整日整日沒精神。師傅對他說,只有不停地練,強(qiáng)壯體魄,才能抵御此癥。師傅還說,醫(yī)書上有治療過敏癥的方子。
他便沒日沒夜的練,練到輕輕一跳,就能飛檐走壁。家里的醫(yī)書都被他翻遍了,一本一本的看,終于讓他找到治療過敏癥的方法。照著書上寫的,采草藥,煎藥,服用。效果在15歲以后顯現(xiàn),他再?zèng)]對花粉過敏。
“我在這世間蹉跎,已經(jīng)三年了?!?p> 胸口的傷隱隱作痛,那桃花一般顏色、形狀的疤痕,突然就像注入了新鮮血液,奇異的跳動(dòng)著,雖然輕微,但他感受到了。
那一池的桃花中間,赫然躺著一具年輕女孩。女孩的胸脯沒有起伏,已是一具尸體。說是尸體,不如說是睡美人。她分明只是睡著了,在桃花池里,安眠。她嬌俏的容顏,比花還美。只是,她的下半身,卻與上半身保持了距離。她的身軀竟被攔腰斬?cái)嗔耍?p> 這是桃花葬嗎?很美,卻極其殘忍。年輕的美,若不能長久,更是一種殘忍。
山野間響起笛聲,幽怨悠長,訴說不盡的哀傷。又仿佛什么都沒有,只是笛聲,十歲小娃娃也能吹奏的。
生命何其渺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貧窮富貴都會(huì)死。怎么死,何時(shí)死。死在哪,又何妨?
笛聲戛然而止,少年的身影消失于黑夜。
安吉城,熱鬧堪比臨安。
茶肆林立,茶客如織。山珍野味店鋪繁多,叫賣聲此起彼伏。南北商人在這齊聚,北方的牛羊肉、皮毛、干果,南方的菌子柑子.......隨處可見。
布匹店、水粉鋪?zhàn)樱患野ひ患?。姑娘小姐進(jìn)進(jìn)出出,老板的嘴咧到耳根子。
柳尚第一次進(jìn)城,便被這南方集市的繁華吸引。他漫無目的四處閑逛,見什么都覺新鮮。
艷陽高照,人人都躲著太陽,沿著樹蔭走。卻在一處匯聚了許多人,嘰嘰喳喳議論著。
柳尚走近,原是縣衙發(fā)布的緝捕榜。榜文大意:三天前城內(nèi)張姓員外在新婚之夜被小妾?dú)⒑Γ℃w氏連夜?jié)撎?,緝捕在即,有線索者可向縣衙舉報(bào),有重賞。
趙氏的畫像也隨之附上,是容貌俏麗的姑娘。
“大喜之日變忌日,情色,無福消受......”
買了些許茶、筍、佐料,已是大中午,熱氣四散,衣衫也被汗水打濕。柳尚打定主意,找間酒家坐下休息。
“客云來,就這家了?!?p> 店里五張桌子都坐滿了人,三兩個(gè)小二來回穿梭,美食佳肴一盤盤端出來。
“客官,樓上有座,有請。”
柳尚拾級而上,來到臨窗的位子坐下。窗外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湖景,美不勝收。南方景致的秀麗,非北方可比。
很快,三個(gè)小菜端上桌。
正待執(zhí)筷,卻聽得一聲長長的肚子“咕?!甭?。
柳尚四下望去,又是一陣“咕?!甭?。掀開桌布,桌下竟蜷縮著一女子。
那女子緩緩抬起頭,“嘿嘿”一下,尷尬地僵在那里。
“是她……”
女子做了一個(gè)噓的手勢,示意柳尚不要出聲,便小心翼翼從桌底下爬出,撈起桌上的雞腿就大口大口啃起來。
“餓死我了……”
柳尚被眼前一幕驚住,半晌才回過味。
女子一頓風(fēng)殘?jiān)凭?,三樣蔬食被她一掃而空,就連那壺酒也一干而盡。
“嗝”女子拍拍肚子,看了看柳尚,灰溜溜欲從窗戶跳出。
“嘿嘿,多謝少俠,這頓飯我記下了,后會(huì)無期?!?p> “嗖”地一聲,不見了人影。
柳尚撇撇嘴,這下輪到自己的肚子響。
正欲離開,卻聽得樓下一頓嘈雜,往下看去,不知何時(shí)樓下已經(jīng)被官兵包圍,那女子被五花大綁捆了起來。
“你個(gè)大壞蛋,我哪里招你惹你了……”女子對著樓上一頓怒罵。
“大壞蛋,你會(huì)有報(bào)應(yīng)的……大壞蛋”
“大壞蛋,你不是男人………”
“哼”,柳尚翩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