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力量”
特里恩站在永夜之中,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邪神”。
這個丑陋的生物,是他半生過后,唯一剩下的事物。
“邪神”不斷向天際延伸,高聳成一座血肉的高塔。肉眼可見的魔力凝成了紅色的血霧,縈繞高塔周身。
老將軍終于感到了不對?!澳銈冞@是要拯救世界,還是要毀滅世界?……這個鬼東西到底是從哪個深淵召喚出來的?”
斯諾菲爾德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
回答的人是特里恩?!澳睦镆膊皇恰K皇钦賳境鰜淼?,它是我一點一點鑄造的?!?p> “怎么可能?人類怎么創(chuàng)造出這種東西?”老將軍不相信。
“……一個人是做不到的。”特里恩說。“……但許許多多的人,就可以?!?p> 斯諾菲爾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多年以來,特里恩一直孑然一身,孤立無援。他根本沒有幫手,更不可能有“許多人”為他所用。
“邪神”還在向上生長。而立于其上的特里恩,與天際已愈發(fā)地近了。
“……208年,苛比邁尼在《超軀論》中提出了‘物質(zhì)同源’的假說:生物、金屬、魔法、世間萬物,在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微粒組成,因而在特定條件下也可相互轉(zhuǎn)換。
“……513年,洛斯基成功地以魔法為媒介、將金屬轉(zhuǎn)化為血肉,并據(jù)此寫下了驚世駭俗的《軀體構(gòu)造的理論與實踐》?!m然在次年,他就因為該研究被處以火刑。
“……811年,明尼博戈在《靈魂互聯(lián)條件下軀體同一的可能性探討》中,大膽地提出了‘人類連接’的概念:通過靈魂的粘滯性,將無數(shù)人連接成一個共生軀體,從建立一條規(guī)模龐大的魔力回路。
“……824年,傅潤進行了‘許愿機’的思想實驗。根據(jù)她的理論,只要有足夠大的魔力供應(yīng),她的‘許愿機’便可做到任何事情。
“……830年,阿克雅根據(jù)博潤的設(shè)想,開發(fā)出‘許愿機’的原型。它成功地在118分鐘內(nèi)完成了阿克雅設(shè)置的198個任務(wù),雖然在第122分鐘它就自毀了。
“……888年,潘妮勛在《靈魂微粒的不滅性》中提出:死者的靈魂殘骸會殘留在世間,并可作為能源被加以利用。雖然在當(dāng)時,人們還無法駕馭這種性質(zhì)極其不穩(wěn)定的能源?!?p> “……923年,銘玖發(fā)現(xiàn)了多元世界結(jié)構(gòu)的證據(jù),并成功地提取了異世界物質(zhì)。
“……1027年,娜塔茵開發(fā)出‘同調(diào)法’,穩(wěn)定而可靠地實現(xiàn)了靈魂的大規(guī)模鏈接?!?p> 特里恩望著身下的“邪神”。
“……它是我創(chuàng)造的。也是這些人所創(chuàng)造的。這所學(xué)校里的人們,這個自治領(lǐng)里的人們,這個世界的人們,一直在不倦地探索著世界的真相。
“他們的知識與發(fā)現(xiàn),構(gòu)筑了這個生物的骨骼與血肉。我所做的,不過是把前人們的工作連接了起來。
“這不就是這所學(xué)校的運作方式嗎?這不就是你們一直都在追求的事物嗎?娜塔茵所說的‘連接’,不正是如此嗎?
“如今,人類的智慧連接到了一起,鑄就了這座通天之塔?!?p> 血肉之塔的觸手開始延伸。觸手如樹根般深入大地。它要將整個星球作為滋養(yǎng)自身的土壤,從萬事萬物中吸收養(yǎng)分。
“你把這東西造出來,究竟是想干什么?!特里恩?!”老將軍向他咆哮道。
特里恩沒有理會他。沒人會理會俯在腳下的螻蟻。他望向遠方的天空。
天空烏黑一片。但在遙遠的往昔,它也曾是湛藍的。湛藍的天空下,曾經(jīng)有兩個女孩。一個挽著金色的秀發(fā),總是對他笑;一個有著黑色的長發(fā),喜歡穿白色的連衣裙。但她們太過耀眼,耀眼得無法在這個污穢的世界停留。
“到了最后,人類千年智慧的結(jié)晶,還是免不了為一己私欲所用?!彼怪Z菲爾德輕聲自語道。
“就是現(xiàn)在,古克鑫??!”原來被打翻在地的拉里奇,突然高喊起來。
血肉之塔的一側(cè),突然凸起一個鼓包。鼓包越長越大,最終脹至炸掉了自己。古克鑫從血漿之中鉆出,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剛一落地,古克鑫便立刻用“星光”還擊特里恩。
特里恩冷冷地看著古克鑫。“跪下?!?p> 于是古克鑫跪下了。他的軀體沒法抗拒特里恩的命令。
但“帶魚”飛出了古克鑫的體外,它像操縱提線木偶那樣,又把古克鑫拽了起來。
“俯身?!碧乩锒髡f。
一聲令下后,“帶魚”也受到了特里恩的壓制,沒法自由活動了。
原本射向特里恩的“星光”又飛了回來,它們延伸成線,將“帶魚”吊了起來。
“星光”操縱著“帶魚”,“帶魚”操縱著古克鑫。于是古克鑫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古克鑫說。“我的靈魂太自由了,聽不得別人使喚?!?p> “……我跟靈魂系天生不和?!碧乩锒鞯吐暠г沟馈!斑@是……娜塔茵的把戲?”
血肉之塔伸出萬千觸手,遮天蔽日地向古克鑫壓了過去。他無可閃躲。
拉里奇的法杖突然亮了起來。一股邪狂之力頓時纏住了觸手,令它們無法前進。
“他哪來的法杖?”老將軍質(zhì)疑道。剛才拉里奇的肱骨法杖明明被特里恩沒收了。
——原來拉里奇不止一根法杖。常備復(fù)數(shù)法杖,這是法師作戰(zhàn)的基本原則。
“他什么時候完成的詠唱?”老將軍又質(zhì)疑道。
——特里恩的咒噬沒能殺死拉里奇,而當(dāng)他忙于解放“邪神”時,更是沒空理拉里奇了。于是拉里奇便偷偷地完成了詠唱。
完成了詠唱也沒什么。拉里奇的咒噬水平和特里恩差距太大,特里恩只要一個反擊,就可以把拉里奇詛咒得生活不能自理。
然而,特里恩沒有反擊。他正忙著收拾“邪神”?!靶吧瘛钡纳碥|膨脹得太、生長得太狂野,漸漸地脫離了他的掌握——這就是為什么他需要制造出名為“古克鑫”的“控制器”。
如果一開始“邪神”就沒有吞掉“古克鑫”,特里恩不會讓“邪神”成長到這地步??伞肮趴琐巍敝鲃觼淼剿拿媲埃尅靶吧瘛蓖塘怂?,卻又在“邪神”成長至難以駕馭又溜掉走了。特里恩意識到:這是古克鑫和拉里奇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作戰(zhàn)?,F(xiàn)在,他不得不使用全部力量平息“邪神”的憤怒。
拉里奇的咒噬并未腐蝕“邪神”的身軀,而是沿著邪神的神經(jīng)逆流而上。他的目的,是加劇“邪神”的狂亂,令它最終脫離特里恩的控制。“邪神”是一座健在沙灘上的高塔,拉里奇需要做的,僅僅是對它輕輕一推。
“將軍(Checkmate)了,老師?!崩锲嬲玖似饋??!澳臄∫蚓褪牵喊阉训锰?,連一塊磚也沒給自己剩下?!?p> 拉里奇似乎忘了,這里有成百上千的精銳士兵正圍著他。他們一出手,他瞬間就會變成一個死人。
“……干掉他。”特里恩對士兵下令。
拉里奇并不慌。因為士兵不聽特里恩的。
“……斯諾菲爾德,讓他們動手?!碧乩锒鞔叽偎怪Z菲爾德。
斯諾菲爾德看著特里恩,笑了笑?!罢埲菸揖芙^?!?p> 他本就是在脅迫下和特里恩結(jié)成的同盟。而現(xiàn)在特里恩已騰不出手對付他。
“……我差點忘了,”特里恩說?!澳阋回炇莻€叛徒?!?p> “我不是?!彼怪Z菲爾德說?!捌鸫a,我沒有背叛人類。……從一開始我就說過吧:我為人類的未來而戰(zhàn)?!?p> 老將軍遲疑地看著斯諾菲爾德。他一時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抱歉,之前隱瞞了您?!彼怪Z菲爾德向他解釋道。“之前我的表演,是為了讓特里恩露出馬腳。現(xiàn)在,他已被逼上絕路。請讓士兵們做出正確的事情?!?p> 老將軍終于聽明白了。
“內(nèi)環(huán)將士聽令,圍攻特里恩!”他對士兵們做出了指示。
士兵們立刻用弓矢齊射特里恩,隨后,各色的魔法彈丸也轟擊而來。特里恩立刻俯身躲避,把“邪神”龐大的身軀當(dāng)成自己的掩體。但在拉里奇的干擾下,“邪神”漸漸癲狂,它不住地晃動著,并開始用觸手攻擊特里恩。
“……你曾發(fā)誓絕不背叛,斯諾菲爾德?!碧乩锒髡f。“你應(yīng)該知道背棄誓言的后果?!?p> 從斯諾菲爾德的體內(nèi),鉆出了一棵黑色的樹。這是他立誓之時,特里恩在他體內(nèi)埋下的種子。一旦斯諾菲爾德撕毀誓約,種子便會發(fā)芽成長。樹枝如蛇般蜿蜒,扼住了斯諾菲爾德的喉嚨。
但斯諾菲爾德早有準備。他釋放了早已詠唱完成的魔法,黑樹之中突然鉆出了血色的蟲,將樹啃噬殆盡。
“很不巧,在你種下種子的時候,我也在你的種子里種了種子?!彼怪Z菲爾德說。
“……我居然沒看出來,你是個咒噬高手?!碧乩锒髡f。
斯諾菲爾德輕笑。
“邪神”的觸手已經(jīng)綁住了特里恩。他沒有反抗,因為反抗也沒有意義。
“……也許我的確是把塔堆得太高了。但是有一點你說得不對,拉里奇。”特里恩說。“我還是給自己剩了一些磚的?!?p> 觸手把特里恩捆成了粽子,但沒有堵住他的嘴。于是他開始詠唱。
“軀骸死滅。神魂死滅。愛恨死滅。執(zhí)心死滅。咒噬即死,死即咒噬。故而鐵石綻放,如璀夏之花?!?p> 隨著他的詠唱,他的皮膚如墻皮般剝落,露出了石頭般的深灰血肉。
“石之花?”拉里奇的臉色變了。“不可能!您的身體已經(jīng)承受不住那個魔法了!”
“……可他承受得住。”特里恩說。
拉里奇才發(fā)現(xiàn),“邪神”的觸手抓住了古克鑫,正在將他高高舉起。古克鑫的皮膚也剝落,剝落得比特里恩還快。他的身上開始長出石柱,石柱錯落,有如綻放之花。
“……他的身軀,就是我的身軀?!碧乩锒髡f。“……我的犧牲,就是他的犧牲?!?p> “殺死特里恩和古克鑫!??!快?。?!”斯諾菲爾德向老將軍咆哮道。
“全軍進攻?。?!”老將軍立刻做出指示。
全體士兵開始攻擊特里恩。連之前在抵抗漆黑之獸的外圍士兵也加入了戰(zhàn)團。
特里恩伸出了一只手指。他將手指豎在唇前,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
然后,老將軍的嘴里長出了石柱之花。老將軍想要喊叫,卻發(fā)不出聲音。他只聽到身后響起一聲聲爆鳴。
身后的士兵們沒有呼喊。他也沒有回頭,只是任憑殷紅之雨灑落在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