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指鹿為馬

　　李仲陽離開道場，一路向東，進(jìn)入了坨舍國地界。

　　坨舍國疆土雖小，城中卻是熱鬧，來來往往的大小商販不計其數(shù)，酒肆勾欄陳列兩側(cè)，耳旁不時傳來小商販的吆喝和跑堂伙計的拉客聲。

　　李仲陽感受著人間煙火氣，心情舒暢，聞著酒樓里飄來的飯香，不由得食指大動，這么長時間都沒吃飯了，縱然是辟谷的仙人，能餐風(fēng)飲露，這口腹之欲還是有的。

　　“鳳鳴樓，這名字不錯，就它了?！?p>　　李仲陽也不知道哪家菜香，就隨便找了家人多的酒樓，大步走了進(jìn)去。

　　“客官，里邊請，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打尖，有雅間沒有?！?p>　　“有，您二樓請?！?p>　　跑堂的小二領(lǐng)著李仲陽登上樓梯，帶到了靠窗的桌子旁，用抹布擦了擦桌椅，問道：“客官想點些什么？”

　　“把你們這的招牌都上一遍。”

　　“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p>　　“你怎么知道?！?p>　　李仲陽不解的問道，難不成是自己有口音？

　　“害，客官您有所不知，不是我自夸，我們這鳳鳴樓是當(dāng)?shù)刈詈玫木茦?，掌廚的大師傅那可是從宮里頭退出來的，您看這墻上掛的牌子，那都是咱的招牌菜。”

　　李仲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好家伙，滿滿一墻的牌子，粗略的數(shù)了數(shù)，大約有四十來個。

　　“那你就給我上四冷四熱八盤菜，外加一壇好酒?！?p>　　“這…”

　　見小二有些猶豫，李仲陽知道原因，從袖口取出一錠銀子，拍在桌上。

　　“得嘞，您稍作休息，菜一會兒就來?！?p>　　見了銀子，小二喜笑顏開，利索的跑去后廚，不一會兒，端了盤花生毛豆上來，招呼說：“不好意思，這會兒人多，后廚大師傅忙不過來，這算本店送您的，您先吃著，我再去催催?！?p>　　說著，小二還給李仲陽沏上一壺新茶。

　　“難怪你們這人多，還挺會來事兒。行，我在等會兒?！?p>　　中午人多，菜上的慢些也能理解，李仲陽也不會故意去刁難一個伙計，扭頭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捻起一顆花生，送入嘴中。

　　“公子爺駕到！”

　　“閑人回避！”

　　街角傳來一陣騷動，李仲陽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大紅轎子被眾人簇?fù)碇邅?，周邊人群唯恐避之不及，支著攤子的小販臉色慘白，想收拾攤子走，卻又害怕?lián)趿藖碚叩牡?，不敢停留?p>　　“這誰啊，排場還挺大?！?p>　　李仲陽有些好奇，招來小二，問道：“這轎子里的是何方神圣，架子不小啊。”

　　“哎呀，客官，這位爺可是當(dāng)朝宰相的公子，不是個吃素的。您還是別看了，小心引禍上身。”

　　小二勸李仲陽少看閑事，以免招惹這混世魔王。

　　“怎么，在你們這么大的酒樓，還不能吃個安生飯了？再說了，我只聽說過禍從口出，哪有禍從眼出的道理。”

　　“哎呦，瞧您這話說的，滋要是在咱這樓里，我保您的平安?！?p>　　鳳鳴樓能在這都城所有酒店中獨占鰲頭，自然也是背景雄厚，倒也不怕這紈绔公子，只是做買賣講究和氣生財，誰愿意平白樹敵。

　　“您還是聽我的吧，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一看您就是有涵養(yǎng)的貴人，何必多生事端?！?p>　　“成，那你快點上菜，我吃上了飯，自然就不看了?！?p>　　李仲陽打發(fā)走小二，表面上扭過頭去，實則用神念觀察。

　　原本喧鬧的街道變得安安靜靜，人群分列兩側(cè)，那相府的公子在家仆的攙扶中從轎子里下來，一襲華服，腰間玉帶掛佩環(huán)，身上施著香粉，摩挲著拇指上的冰種玉扳指，斜眼看著眾人，懶散的說道：

　　“章管家，開始吧?！?p>　　“是，少爺?！?p>　　章管家領(lǐng)了命，從身后仆從手里接過一個布袋，解開口袋，朝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百姓叫道：

　　“公子爺宅心仁厚，知道百姓疾苦，他很痛心啊，特此大發(fā)慈悲，與民同樂?！?p>　　說罷，把手伸進(jìn)口袋，掏出一把銅錢，向人群撒去。

　　那銅錢在眾人眼中不再是日常生活里的錢幣，而是帶血的刀子，穿腸的毒藥，身體戰(zhàn)栗不已，卻攝于相府的淫威，不敢動彈。

　　將口袋里的銅錢撒完，章管家拿出一個磁石，在人群中挨個檢查。

　　當(dāng)他走到一個賣餛飩的小販面前時，一枚銅幣從他腳下吸附到了磁石上。

　　“不，不是，不是我?！?p>　　小販見了，險些昏過頭去，連連擺手，章管家哪里管他，揮了揮手，左右兩個家丁走出，將小販拉到了公子爺面前。

　　“少爺，今天的人選好?！?p>　　“嗯，你下去吧。”

　　相府公子靠在太師椅上，斜著眼看向小販，說道：“你是干什么的？”

　　小販害怕的全身發(fā)抖，呆在哪里不知所措，章管家見狀踢了他一腳，這才磕磕巴巴的說道：

　　“回江公子的話，小人是街邊賣餛飩的?！?p>　　“餛飩？”

　　江公子想了一會兒，招來管家，附耳說了幾句，章管家連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帶回來了一個破衣小乞丐。

　　“你叫什么名字？”

　　江公子朝乞丐問道。

　　“回大人，小人叫狗剩?！?p>　　小乞丐只有十一二歲，平日常在破廟乞討，并不知道眼前這位華貴公子的歹毒。

　　未被選上的眾人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小販和乞丐，卻又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雖然不知道這位爺又要鬧什么花樣，可有了這兩個替死鬼，自己也算是平安了。

　　“呵呵，狗剩，你餓不餓?！苯诱Z氣溫和的說道，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溫潤公子。

　　“回大人，小人是有些餓?！?p>　　小孩子懵懵懂懂，耿直的回道。

　　“那我請你吃餛飩，怎么樣。”

　　江公子雖然是問，可眼神里透露著不能拒絕，狗剩雖然看不出眼色，卻是憨憨的應(yīng)了一聲。

　　“多謝大人賞賜。”

　　江公子用眼神示意手下，兩個家丁站出，將小販和乞丐領(lǐng)向了餛飩攤子。

　　小販哆哆嗦嗦的做好一碗餛飩，遞給了小乞兒。

　　小乞丐哪里上過桌，接過碗，蹲在地上就要開吃，章管家一把拉起乞丐，拽到桌上。

　　江公子見狀，勾起嘴角，笑著朝小販罵道：“怎么，本公子請的客人，不配上你的桌嗎?！?p>　　“不，不敢?！?p>　　小販那叫一個冤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邦邦的磕頭，生怕跪的慢了，惹江公子不快。

　　“你又沒惹我，朝我磕頭干嘛?！?p>　　小販聽明白了江公子的意思，臉色一白，但為了活命，還是選擇放棄尊嚴(yán)，跪著轉(zhuǎn)身，朝小乞丐狗剩磕頭。

　　狗剩嚇了一跳，平日里都是自己給別人磕頭，怎么今天有人給自己磕頭，趕緊起身，準(zhǔn)備磕回去，卻被章管家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強按在了桌上。

　　“行了行了，起來。”

　　小販領(lǐng)了命，這才站起身來，額頭血肉模糊，堅硬的地磚上還沾著鮮紅的血跡。

　　“吃吧，吃吧?！?p>　　江公子不再搭理小販，轉(zhuǎn)頭看向了小乞兒，讓他快吃。

　　狗剩昨天沒討到食物，餓了一天了，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餛飩，一會兒就將餛飩吃的干干凈凈，連湯都喝了。

　　“吃飽了嗎？”

　　江公子笑著看向狗剩，眼光閃動，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回大人，飽了?！?p>　　狗剩抹了抹嘴，說道。

　　“既然飽了，那就走吧?！?p>　　狗剩聽話的起身，準(zhǔn)備離開。

　　“等等，你吃了飯，怎么不給錢啊?！?p>　　章管家尖聲叫道，同時伸手?jǐn)r住了小乞丐的去路。

　　“不是那位大人說請我吃餛飩嗎？”

　　狗剩一臉迷茫，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啊，是我請的他吃飯，管家，你怎么忘了?！?p>　　江公子看著兩人，故作不解的問道。

　　“回少爺，你說請他吃餛飩，可他明明吃的是餃子，吃餛飩當(dāng)然不用付錢，可吃餃子可就得自己交錢了?！?p>　　章管家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哦，對，是這么回事。”

　　江公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向呆愣的狗剩，說道：“你小子不老實啊，我說請你吃餛飩，你居然背著我點餃子，著實可恨?！?p>　　狗剩被這指鹿為馬的兩人嚇傻了，連忙辯解道：“不不不，大人，我吃的是餛飩，不是餃子?！?p>　　“胡說，餛飩是餛飩，餃子是餃子，你吃了餃子，還敢撒謊說自己吃了餛飩?！?p>　　章管家義正言辭的罵道，指著桌上的空碗，叫道：“餛飩有湯，餃子沒湯，你這碗空空蕩蕩，還說自己沒吃餃子！”

　　“那是因為我把湯喝了…”

　　狗剩還沒說完，就被章管家打斷，

　　“你還敢狡辯，不信你問攤主，看看他這兒是餛飩攤還是餃子攤?！?p>　　狗剩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小販，小販心生不忍，可他知道，自己要想活命，應(yīng)該說什么。

　　我平白給你磕了頭，就當(dāng)是你欠我的，你死后，我一定多給你燒點紙錢。

　　他用愧疚的目光看著狗剩，艱難的開口，用嘶啞的嗓音說道：“我，我一直是賣餃子的，這是餃子攤，不是餛飩攤，這個小乞丐吃的是餃子，不是餛飩?！?p>　　“你看，這是餃子攤，怎么會有餛飩?！?p>　　章管家一拍手，看著狗剩，得意的叫道。

　　江公子也擺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看著狗剩，罵道：“好你個奸詐的小子，本公子大發(fā)慈悲的請你吃餛飩，你竟然敢拿餃子騙我，真是刁民?！?p>　　狗剩百口莫辯，只能不斷的重復(fù)著“自己吃的是餛飩，不是餃子?！?p>　　眾人看著被逼迫的小乞兒，面露不忍，可又不敢站出來說話。唯恐牽連自己。

　　“行了，既然你吃了餃子，那就把餃子錢付了吧?！?p>　　章管家走到狗剩面前，伸出手，示意狗剩交錢。

　　“我，我身上只有兩文錢。”

　　狗剩雖然小，卻也知道眼前的兩人是唱雙簧，在故意刁難自己，只好乖乖交錢。

　　“巧了，這餃子賣三文錢，你還差一文?！?p>　　章管家一臉奸笑，說道：“要是錢不夠，那你就是吃霸王餐，我要拿你去見官?！?p>　　說完，又轉(zhuǎn)頭向眾人叫道：“大家說，這吃霸王餐的小子，該不該見官?！?p>　　眾人無一敢應(yīng)，章管家又叫了一遍，這一次幾個腰配鋼刀的家丁走了出來，一字排開。

　　百姓受到逼迫，只能連連稱是。

　　“我，我這還有一文錢，夠了吧?！?p>　　狗剩伸出小手，遞出一枚銅錢，打斷了囂張的章管家。

　　章管家挑了挑眉，接過銅錢，拿在手心，就在狗剩以為事情結(jié)束的時候，咧開嘴，露出一口大黃牙，笑道：“不夠，現(xiàn)在餃子漲價了，四文錢，你還是差一文?！?p>　　“你，你這不是欺負(fù)人嗎?！?p>　　狗剩搜變了全身上下才找出這不知何時藏在腰帶里的一文銅錢，現(xiàn)在是徹底的身無分文了，如何能掏出錢來。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就算自己再掏出錢，章管家就又會漲價，自己無論如何也補不上差額。

　　他憤怒的看著章管家，不知道為什么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非要跟他一個命如草芥的乞丐過不去，硬要他背上吃霸王餐的罪名。

　　“我沒吃餃子！”

　　狗剩一把搶回自己的錢，咬著牙怒吼道。

　　“喲，你這吃霸王餐的小子還急了，哈哈哈哈。”

　　江公子這個始作俑者看著狗剩板著個臉，不停的為自己辯解，大聲的嘲笑著。

　　“你，你們。”

　　狗剩氣急了，他雖然是個乞丐，可乞丐又不犯法，要不是活不下去了，有手有腳的，誰愿意去當(dāng)飽一頓饑一頓的乞丐。

　　看著章管家囂張的嘴臉，他握起拳頭，想要打他，卻被旁邊的護衛(wèi)一把推翻在地。

　　“還想打我，你還真是個壞坯子，左右，拿了這小子，隨我去見官，先打他幾十棍再說?！?p>　　狗?？粗鴩虖埖臋?quán)貴和冷漠的旁人，無力的垂下手，放棄了抵抗，臉上寫滿了絕望。

　　自己這身板，別說幾十棍了，三棍子下去，自己就一命嗚呼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爹，娘，妹妹，我來找你們了。

　　就算是死，自己也要清清白白的死，絕不背上罪名。

　　狗?？粗€沾有餛飩湯的桌子，心里一狠，一頭撞向桌角，打算自盡。

　　就在額頭即將撞上桌角的時候，一只手掌攔在了二者中央，救下了狗剩的小命。

　　狗剩抬起頭，看著攔住自己的男人，歇斯底里的喊道：

　　“你為什么要攔我，我只想清清白白的去死，你連死都不讓我死，為什么你們這些大人就一定要為難我這個爛命一條的臭乞丐！”

　　“孩子，你不能就這樣去死，這樣死了，人們也只會說你是畏罪自殺，證明不了你的清白?！?p>　　李仲陽扶起狗剩，拍了拍他身上的土，看著那雙充滿怒火，不甘，委屈，絕望的眼睛，說道：“相信我，你既不會死，也能證明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