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接近中午,陽光極其耀眼,偶爾飄來一朵云,遮住陽光一會兒,讓人短暫舒服一下。
教學樓后面的磚地上,一群小學生在充當裁判的體育老師組織下玩排球。
場地上兩隊男生激烈地對抗著,別看年紀小,配合到位,球感不錯。場邊人不斷喝彩,甚至有的小女孩叫著男生的名字喊加油。
上體育課的是我班學生。我沒時間去觀戰(zhàn),馬上期末了,備查的業(yè)務材料必須準備齊全。
教師的業(yè)務有軟件和硬件之分。軟件就是業(yè)務材料,教案、作業(yè)、筆記、表冊、論文、教學設計等等等。硬件就是成績。
我本學年的硬件基本泡湯,只有在軟件上精益求精。
臨放學時,我揉揉眼睛,抻了一下懶腰,娘的,咋還有些疼呢?
喝口水吧,早上沏好的茶水,現(xiàn)在都涼了。我把茶水倒出一半,續(xù)里點兒開水,烏了巴突的,一口氣喝了幾大口。
中午放學,領著姜飛去食堂吃飯,一葷一素,一個月一百元,據(jù)說下學期要漲到一百六。我不在乎,白露經(jīng)常不在家,我們爺倆中午只能在學校吃。
吃完飯,趕緊回辦公室趴一會兒,我們辦公室的六個人都這樣。
昨晚沒休息好,我很快睡著了。
吵醒我的不是鬧鈴,也不是上課鈴,而是電話鈴。
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
繼承革命的光榮傳統(tǒng)。
愛祖國,愛人民……
我把手機鈴聲設為《少年先鋒隊隊歌》,這是我的初心,別人不懂。
接通手機一看,是黃秋實。為了不打擾同事休息,我悄聲走出辦公室。
“喂!”我?guī)е紤械臍庀⒄f道。
“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現(xiàn)在?!庇殖鍪裁寸鄱曜??語氣不對呀!
“快上課了,有事就說吧!”跟我擺領導架子,這小子。
“你的課我讓馬文學老師上了,你來吧!”說完掛了電話。
這是真有事??!
我趕緊照照鏡子,理理頭發(fā),揉揉眼睛,抻抻衣襟。打起精神,匆匆向小學校長室走去。
敲門,進屋。
黃秋實坐在辦公桌后,東側(cè)沙發(fā)上坐著兩個人。是我們班的家長,周春雪的奶奶和王亮的爸爸。
黃秋實首先說:“姜老師,今天早上你打?qū)W生了?”
“嗯!”這沒什么好否認的,我在西側(cè)沙發(fā)上坐下。
“這個,教育界普遍認同,允許教師對學生進行適當懲戒?!秉S秋實對這兩位家長說。
“適當懲戒,對我家孩子就不適當?!敝艽貉┑哪棠陶f道,“九歲就沒媽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這孩子周末家庭作業(yè)沒完成,她的數(shù)學作業(yè)寫的全是人字,語文作業(yè)寫的都是數(shù)學數(shù)字。”我溫和地解釋。
“那我也不會呀!她說作業(yè)寫完了,我也沒看?!崩咸穆曇羧趿讼聛怼?p> “作業(yè)你輔導不了,手機是你給的吧?”我乘勝追擊。
“作業(yè)寫完了,我尋思看會兒手機能咋地?!边@回輪到她解釋了。
“能咋地?”我的聲音大了起來,“周春雪抖音直播有九百多粉絲,王者榮耀打到黃金,眼圈都黑了,對學習毫無興趣。你說能咋地?”
“那我不給,她就哭鬧,整得我啥也干不了?!崩咸迒蕚€臉。
我苦口婆心地說:“不行啊!學習為重??!你得讓她學知識,長能耐。整天玩手機能有啥出息?你能跟她一輩子嗎?”
“那,那我先回去,不耽誤你時間了?!崩咸f撤就撤。
“有事打電話,這么大歲數(shù)了,你騎電動車慢點兒?!边@就送走一個。
回身看看王亮的爸爸,我笑著道:“來,兄弟,咱先抽支煙?!?p> 點著煙,看黃秋實抽著自己的南京,啥反應也沒有。我問:“今天這么有空來學校,啥事???”
“我跟周春雪奶奶是在校門口碰見的,本來想找你的,她非拉我找校長,我就來了?!币荒橑蠛诘哪腥嘶卮鹬?p> 咽了口唾沫,接著說:“今天早上,我家王亮上廁所,手紙被于子豪搶了,沒開屁股?!?p> “哎呀,我說他好像有什么事呢!”我恍然大悟,“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于子豪。咱們校園絕不允許有欺凌事件?!?p> “那我也沒什么事了,我回了?!闭f著,起身戴上安全帽,看來是騎摩托車來的。
“別呀,煙還沒抽完呢!坐下喝點兒水!”我熱情地說著禮節(jié)性的話。
“不了,不了,您留步!”又送走一個。
我坐下,想把煙抽完再走。
“雪巖啊,不是我說你?!睕]怎么說話的黃秋實開始說我了,“工作做得有瑕疵啊!”
見我沒吱聲,他繼續(xù)說:“你們班的家法取消了吧,太張揚!”
我低頭抽煙,還是不說話。
“教育局多次下文件,不允許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秉S秋實的聲音有些老氣橫秋,“得學會保護自己?!?p> “知道了?!蔽移缦銦?,站了起來。
“哎!你別著急走?!秉S秋實也站了起來。
“剛才這兩位家長先去的王校長那,王校長讓他們找我的?!?p> “啥?”我一臉的不敢相信。
“真的!”黃秋實篤定地說。
完了,狀告到中心校校長那里,我評優(yōu)選模沒戲了。
我滿腦子胡思亂想,沒有去班級上課,沒有去辦公室查缺補漏地完成業(yè)務材料,默不作聲,來到學校平房后的操場上。
平房后有一行柳樹,我就蹲在樹蔭里。操場上,微波蕩漾,有好多小草在水中探出頭來,大概憋太久了,草尖已經(jīng)發(fā)黃。
家長的沖動使我一年的努力化為泡影。打個電話,三兩句話就能解釋的事情,為什么要大張旗鼓地到學校鬧?又為什么急急而來,匆匆而去呢?
我不理解,卻也并不怪他們,誰家孩子誰心疼。
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還能怎樣?
我拿起一根樹枝,在水邊寫著:
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點燃一支煙,靜靜地望著天空和云朵,望著水波和小草,望著自己寫的字。
就這樣坐著,坐著……
“爸,爸!”姜飛背著書包喊我,“你怎么在這???找你好長時間了?!?p> 放學了?我今天沒留作業(yè)呀,沒完成作業(yè)的同學,我還沒找他們家長呢!
哦!這是過了多久?。?p> 直起腰,我拉住姜飛的手:“好兒子,走,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