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朝二年,這天是三月十九日的清晨,天氣將將轉(zhuǎn)暖,卻又不那么熱情,驅(qū)使著風吹拂人們的衣角。而溫柏行,這位新任的鴻臚寺太常卿,就是在他上任之后第一次去早朝的路上,被眼前這名神色匆匆、冷峻如樹般的男子突兀地攔住問話了。
“在那之前,我只知軍營里的兵士傳言花木帖將軍為人喜怒無常,殘虐俘虜,最記憶深刻的是說他喜歡把俘虜剁成肉醬分給士卒——這么聽來,他確實是聲名狼藉了些。
但那之前我和他其實不怎么熟——也就是在昔年影女之變中為他爭辯幾句的交情——故而也沒想過,這樣暴虐無道的將領,怎么會有士卒對他死心塌地呢?
不過這么一說我又想起來了:這樣的奇特的一個將領,然而在這近十年間的風雪戰(zhàn)爭里,我好像沒怎么聽過有關他的事跡?!?p> 溫柏行一眼看去,這男子體型壯碩,本是七尺的文官常服完全掩不住他身上的肅殺之氣。他往上看去,果然,男子的臉上不僅滿是風霜,在左眼眶處更是有著一道蚯蚓狀的傷疤。只是與他武生身份極為不符的是他手中泛黃的冊子和那支光禿禿的筆桿——溫柏行認得他,正是前些日子與他一同被冊封的北道監(jiān)察使劉戈。
只是他沒想到劉監(jiān)察一上來問他的就是有關前朝素有鐵荊棘之稱的花木帖將軍的事情。然而對已年入知天命之年的劉戈來說,這場攔截并不是那么突?!@已是入春來,被他攔住的第二十七位官員了。
不過溫柏行并沒有多問,畢竟在官場混跡多年,縱然心底的疑惑如宮外桃花般紛然,可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他還是分的清楚的。
劉監(jiān)察則是邊聽邊記,淺墨在紙頁上飛速渲染開來,落筆之急似是唯恐少記了那么一兩個字。待打聽完后,他才想起在臉上擠出一個盡可能不那么干巴巴的笑容向溫柏行拜謝。而后,他轉(zhuǎn)過身來朝向階下,腳步微抬似是要離開,可忽的又轉(zhuǎn)過頭去,瞇起他那濁黃的眸子凝視著乾安殿,一語不發(fā)。無形中一股不忍的情緒在他眼眸中一閃而過,而后他閉目橫眉下定決心,回過頭來大步流星地離開長階。
“劉老哥,哎——還有早朝啊,不能走呀!”
“沒了”他沒回頭,好像是想直接就這么走開,可又頓了一下,接著又有明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就此別過啦溫老弟?!?p> 溫柏行突然覺得這句“溫老弟”分外親切——他猛地記起十多年前,他作為隨行校尉一同前往青琉璃頂戰(zhàn)場時,也有個體壯人冷的劉老哥,沉默著護衛(wèi)了他一路。直到最后分別時,他才冷冷地說了一句,“后會有期啊溫老弟。”
自始至終沒有人知道這位劉監(jiān)察是為何打聽花木帖的事,只當他是前朝遺老,忽憶故人而已。但在自那天后的十年間,溫柏行再也沒見過這位叫做劉戈的監(jiān)察使——他像是在離影都城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從此沒有半點音信。
十年后頭發(fā)花白的他悄然歸來,而認識他的人中,沒死的也差不多到了風燭殘年,更多的也沒想到他還會再回來,故而也并未在城里激起什么風浪。就這么又過了十七年,年近八旬的劉監(jiān)察在睡夢中溘然長逝。而后人們在讀到他的遺作里一頁內(nèi)容后,才突然對那個被他記載在傳說中的鐵荊棘和其他人感了興趣。
不過無論是那輿情沸騰的都城,還是對鐵荊棘與那些寫在話本里的傳奇人物好奇的人們,在史書里只是寥寥幾句一筆帶過的東西而已。歷史依舊無聲地走下去,并不會因此而遲滯——它只偏愛那些能在它身段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