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科試放榜,比往常要晚了兩天,致使布榜處人頭聳動。
雖然過了院試中的‘歲試’之后便成為了生員,也就是秀才,但要參加下階段鄉(xiāng)試秋闈就必須得在‘科試’中表現突出,如果拔得頭籌摘了案首的名頭,那么考取舉人應該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不過鄉(xiāng)試每三年一次,即逢子、卯、午、酉年開考,一次三場,首場定于八月初九,而今年剛過,下一次要到三年后。
這鄉(xiāng)試不同其他,過則真正擁有入朝為官的資格,可以說這是文人士族入登康莊大道前的一道重要關隘。而名額僅一千之數,想全國學子萬千,當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一個頭戴斗笠,背負夸張長劍的少年正推搡著人群欲擠到前頭去,遠處有少女坐在石階上啃著甜果看他。
此二人正是在外養(yǎng)了幾天傷的周安和南綠衣,為了不讓那頭頂金月的強者發(fā)現,他們一路小心,喬裝打扮混在商隊中入了城。說是喬裝,但頂多是頭上戴了個斗笠,臉上抹了兩把泥,除了有幾分風塵仆仆的味道再無其他,只能算是初出茅廬。
“無衣...”
好不容易擠到前頭,周安嘴里嘟囔著趙無衣的姓名,眼睛則一目十行左右橫掃。無衣每日手不離書,聰明過人,怎么說也是前五十,可萬萬沒想到‘案首’兩字之下寫得便是趙無衣。
那由朱紅丹砂書寫的三個字映入眼簾,周安目中流出欣喜。
他記得趙無衣的志愿向往。
入朝為官替百姓謀福謀祉,蕩濁揚清還朝堂朗朗乾坤。
沒有過多聲張,周安退出人群與南綠衣分享驚喜,但南綠衣的反應卻出人意料,她展露出一副興致缺缺甚至還有些可惜的樣子。
“趙公子那般聰明,得個案首太正常不過了,只可惜他居然修文不修武。”
周安搖了搖頭道:“無衣他志向高遠,不說這個了,此地危險,那個月斗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出現了。事不宜遲,你去客棧找甄叔和十四,我去賈府找賈興之打聽無衣下落。到時各自出城,還在那個妖境木屋碰面?!?p> 分別南綠衣周安動身前往賈府。賈府不同剛來時的樣子,日頭懸空,大門卻不見敞開,連下人也無一個,略感蕭條。
扯住一人打聽,才知道賈府有下人買通妖族趁著邪妖吃人的事情將贅婿及無辜之人殺害,但因賈儒名聲在外,又是歹念下人所為,這賈府既是受害者又是施害者,便只是格殺了下人,沒抄了些家產。不過此通告文書一出,賈儒的名聲一落千丈,少不得有人指指點點。
下人通妖?
周安不禁疑惑,他也算是整件事情的見證者,心知殺人妖為五娘,這無端推出一個下人背鍋,不由惱怒官家士族的行事方式。
為防暴露,周安未從大門而入,而是來到側門,敲門之下,便有人迎上自己。
那下人二話沒說,也不問周安姓名來意,只顧著帶著周安入內。
這府內的丫鬟下人少了大半,諾大的院子里除了下人和周安便難見第二人。穿廊走院,到了一扇門前,那領路的下人輕敲房門喚了一聲,聽得門內有人應話,下人推門作請后就離開了,只留周安一人。
門內無人相迎,周安有些踟躕不知里面是誰。但想來這賈府相視之人便只有那個賈興之,于是也不再猶豫了。
房內素雅,右側案臺背后有一人正焚香煮茶。
轉頭望去,果然是賈興之。
他竟然早料到自己會來找他,還提前吩咐了下人告知了自己的樣貌,那么這一路上碰不到一人想來也是他的安排。
他怎知自己今日會前來?難道是自己和南綠衣剛進城他便知道了?
周安上前坐下,打量起正在親自倒茶的賈興之。此刻的他眉目間有疲色,手邊除了茶具便是書籍,書上圈畫批注許多,書旁還有未干透的筆墨。
“周兄對科舉也有興趣?”說著,賈興之推上一杯熱茶到周安面前。
周安沒有提杯,而是開門見山道:“五娘身隕我們救之不及,今...”
還未等周安說完,賈興之又再次示意周安喝茶,打斷道:“稍安勿躁,喝茶?!?p> 周安不明對方用意,舉起茶杯,沸水烹茶而玉杯溫熱不見燙意,茶香入鼻周安卻沒有一點心思品鑒,不顧滾燙一股腦就將茶下了肚。
“五娘的事情我知道了,周兄能在燕支衛(wèi)手中逃出生天已是萬幸,倒是在下險些害了周兄二人。本來在下是要為周兄查明趙公子去向的,可是恕在下無能,動用了所有力量,明里暗里都未查到趙公子下落?!?p> 賈興之口帶歉意,眉眼低垂,又為周安續(xù)了一杯。
周安搖了搖頭,這本來就是一樁交易,自己沒有救下五娘,對方即便毫不作為也在情理當中。而現在他還特意給自己一個解釋,心里也就沒有什么芥蒂。不過現在既然已經得到了答案,那么就差不多該離去了。
而此時賈興之又開口道:“五娘墜入妖道而后被人誅滅,這是她的命,怪不得別人。”
“賈兄節(jié)哀?!敝馨矅@息,準備起身。
“雖未幫周兄查的趙公子下落,但想來趙公子性命無虞?!?p> 周安聽得賈興之意有所指,剛離凳的屁股又落下了。
第二杯茶聞來清香淡雅,喝完口有余香回甘,周安不懂,但也喝得出好壞。
賈興之見周安眉間沒了急躁,多了幾分淡然,不由對他高看了一看。
“我已查過趙公子身份,他乃交洲州牧的愛子,往常出行身邊都有高手護衛(wèi),一身寶物更是數之不盡。雖然看上去趙公子是獨自出門遠游,但觀此前種種,交洲牧決計不會讓趙公子犯險的,想來定是暗中安排了許多護衛(wèi)跟隨,所以在下才說趙公子性命無虞?!?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除此之外,在下還有一事要提醒周兄,莫要久留桂陽,莫要去查那燕支衛(wèi)?!?p> 解釋在情理之中,提醒在意料之外。
周安并沒有把心思往無衣的身份上去想,所以初次聽聞這個分析心里倒也多了幾分認同。
可后面那句...
母親常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賈興之與自己相見二次,前后都有釋放出善意,不是周安生性多疑,只是骨子里的謹慎讓他不由多想了一道,不過也就只是一道。
周安起身抱拳道:“雖不知賈兄用意,但還是多謝賈兄善意相告,在下告辭?!?p> “周城周家長女之子,交洲牧之子,我想與你們結交?!?p> 身后傳來干脆利落的回答,周安停下腳步,轉身再看,面前桌上又多了一杯熱茶。
結交?
無衣的身份倒也合情合理,但是他既然知道自己是周家長女之子,那么當知道母親在周家的地位,他想和自己結交是什么意思?
周安想不明白,也懶得想,只覺得如果這時候無衣在就好了。
但既然人家都開口了,周安也就重新坐下了。
這第三道茶與第二道茶相差無幾,只是杯中茶湯的眼色稍稍淡了些,但卻更加晶瑩剔透猶如琥珀碧玉,不摻雜一絲一毫的茶渣,茶溫適中,玉杯之下更添溫和柔順,香味依舊淡雅卻多添了分清澈。
喝完只感覺干爽利落,還想再續(xù)一杯。
“你想和我趙兄弟結交我明白,但你想和我結交是何用意?”
興許是那晚第一次見面太過刻意,興許是剛才賈興之毫不遮掩的快人快語,又興許是桌上的茶好喝。
周安等著賈興之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