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文廟街的鄰居
一條普通的街道,有了歷史也就有了回味。隨著歲月的流逝,歷史的沉淀,其外貌越顯老態(tài)龍鐘,而其文化精髓愈來愈厚重。
文廟街就是這樣的老街。至今,走在這條街上的人們,也會頓足凝望或走上幾個來回,慢下來的腳步,感受的是宋朝古都“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鼎盛。從街道的東口步入,映入眼簾的就是路北開封府文廟的欞星門,這里是清朝開封府學的舊址所在地,文廟街也由此而得名。據(jù)史書記載,開封府文廟,是1652年開封知府朱之瑤所主持建造,東為文廟、西為儒學,故又稱府儒文廟。當時,文廟大門坐北向南,廟內(nèi)建筑物均為黃綠琉璃瓦歇山硬頂覆蓋。1940年9月28日,在孔子誕辰2511周年之際,開封文廟舉行了一次隆重的,也是最后一次祭孔典禮。今天的欞星門由于街道地勢的提高,和周邊高大建筑物的出現(xiàn),襯托之下顯得低矮了,油漆斑駁顯出了歲月的瘢痕,構(gòu)件損毀嚴重,局部有些地方已坍塌,基本是危房了。
說到文廟不能不提及碑刻。中國的廟大都有碑刻,用以記載和傳承歷史,文廟自然不能例外,而且碑刻為數(shù)不少。隨著歲月的流逝廟內(nèi)碑刻大多毀壞,兩塊比較珍貴的碑刻《宋二體石經(jīng)》及《金女真進士題名記》,現(xiàn)今已移至開封博物館作為館藏文物收藏。
省委DX,就在這條古老的街道上。
1954年10月,省會從開封遷至鄭州后,DX機關(guān)也隨之遷出,原機構(gòu)的人員,大都去了鄭州。
開封作為省會的政治使命結(jié)束了,褪去了光環(huán)的開封城,身披九朝古都華麗璀璨外衣,風骨中鐫刻著風花雪夜、氣宇非凡的氣質(zhì)仍依稀可見,經(jīng)歷水患和戰(zhàn)爭洗禮,古城的人們?nèi)酝钢詺?、傲骨,倔強地繁衍著?p> 生活在變化著,周圍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1959年的這個冬季,我的二兒子出生在了這個簡樸的四合院里。
院子是一個老舊的小祠堂改建成的。據(jù)說是一個清末沒落文人著書、揮墨、抒情寫意的地方,開封JF后被學校征用了。
院子坐北朝南,院門向南臨街佇立,門樓上青綠色的磚瓦花色斑駁,被歲月侵蝕的痕跡清晰可見。門樓上的木雕,雕刻手法精致,上繪有青蛇、荷花的飛檐,飛檐揚起倔強的脖頸,仰望古城的藍天,飛檐下的小銅鈴,被風兒吹過,時兒會發(fā)出斷續(xù)的、沙啞的響聲,想必是鈴鐺銹蝕了……
黑漆刷面的木門,向兩側(cè)開,門的軸心在兩側(cè),圓柱形的軸,嵌在門下方兩旁淡青色的石墩里,圓圓的軸柱下端末在青色石墩里,隨著門的開關(guān),自由的滑動著。漆黑的門朝南方向正中央部分,匝嵌著兩個小鐵環(huán),叩門的人,可以通過用鐵環(huán)敲打木門通知院內(nèi)的人,時間久了,鐵環(huán)上半部分被雨淋風吹,銹蝕斑斑,手經(jīng)常把握的下部分鐵色已退去,漸漸變得錚亮起來。
門口殘缺的那對兒小獅子,兩只鼓鼓的、突起的眼睛還是仍然有幾分威嚴的。
夜晚的小院,借著月光,總能看到那門上的鐵環(huán),一閃一閃的發(fā)著光。
門很窄,并排僅可以通過一個人。
在這個不大的院落里,東西兩側(cè)各有磚房四間,北側(cè)也有磚房四間,比東西兩側(cè)的房間稍大些。
在這個院落里,住著六戶人家,都是單位的職工和家屬。
北面東戶是食堂管理員曹哥,一家四口,兩個兒子,一個六歲,一個是四歲,媳婦兒是來自農(nóng)村。他的隔壁是老何,在辦公室工作,媳婦也是和我一樣的,不怎么識字的農(nóng)村婦女,我叫她何嫂。何嫂的眼睛很大,但灰暗無神,他們有一個兩歲的兒子。東側(cè)住著一個副校長,姓屈,主管后勤工作。聽何嫂說,他在GMD部隊里是個營長,JF前夕,是他機智勇敢,及時送出一批情報,我軍及時調(diào)整作戰(zhàn)部署,減少了很多傷亡。他媳婦兒是個數(shù)學老師,安靜的幾乎像不存在,可惜的,他們沒有孩子。住他家隔壁的,男的在鍋爐房,女的在托兒所,這家有個兒子,兩歲了,小名虎子。我家隔壁是一對年輕的夫婦,男的是醫(yī)務室的王醫(yī)生,女的沒有工作,叫小玲。聽門口街坊說,JF前,王醫(yī)生是當?shù)氐慕吾t(yī),徐州戰(zhàn)役時,他從戰(zhàn)場上背下不少的人,還救了一個戰(zhàn)士,立個三等功,后來就安排進了校醫(yī)務室。
西側(cè)北屋就是我們家,那時,鳴鳴剛剛一歲多,已經(jīng)是滿地跑了,懷里抱的是剛出生不久的二兒子,軍。
小院里的孩子都是男孩兒,一個女娃兒也沒有。
小院里每日里都是男孩子之間的你爭我斗,你跑我攆,你撕我咬,你喊我罵,小院似乎就沒有安靜的時候。只有太陽落山了,夜幕降臨,一天的喧鬧才會暫時消停下來。
此時,槐樹上棲息的鳥兒,也會發(fā)出“啾啾啾…啾啾,啾啾,啾”竊語,在寂靜的院落里,清晰且悠揚。
鳴鳴、軍兒,在這個不大院落里,與小伙伴們追著、打著,哭著、笑著,長大了!
黃昏,初冬的季節(jié),院里的大槐樹上,葉子也落的差不多了,依稀可存的幾片葉子,也似無根的柳絮,無力地在寒風中晃蕩著,時見一片又一片地悄聲落下,地上的殘葉又被一陣北風兒吹起,打著旋兒地飛散開去……
冬天來了。
黃昏時分,我從井臺擔水疾步走向院子,由于走到快,兩條辮子在身旁甩動,水桶里的水也是晃蕩著,走過的石子路上,灑下了片片水漬。
城市上空飄動的晚霞,像燒著一樣,火紅、火紅的,給沒有什么色彩的城市,罩上了一件淡粉色的、薄如蟬翼的紗衣。
城市猶如進入暮年的男人般,打著鼾,嘆著氣,昏睡著……
“鳴鳴他娘,擔水了?”門衛(wèi)的劉師傅,他和根兒是同事。
“哈,下班了?”
東大街是開封比較繁盛的一條街。在宋朝,古都的經(jīng)濟、政治地位達到了鼎盛時期,文化、飲食業(yè)得到了空前發(fā)展。直至今日,這條街上的每家店鋪的小吃都是風味各異,各有千秋。初到此地,如果正趕上飯時,人流魚貫而入,摩肩接踵,極度熱鬧!此時各個鋪子的叫賣聲,夾裹著包子鋪里竄出的滾滾白煙、桂花炸糕的香味不把你吞沒了,也會讓你淘醉了……
先說這特色菜和小吃,五香豆腐干、桶子雞、五香花生、麻辣花生,沙家牛肉、開封套四寶、三鮮蓮花酥、五香兔肉、風干兔肉、五香羊蹄、醬瓜雞丁,菊花火鍋、大京棗、燴面、雙麻火燒、芝麻翅中翅、炒紅薯泥、花生糕、黃燜魚、鍋貼、羊肉炕饃、炒涼粉、冰糖熟梨、杏仁茶、江米切糕、回民羊肉湯、東華乍、鍋貼豆腐,五花八門,琳瑯滿目。
要說好吃的,還是第一樓灌湯小籠包,一咬一口油,香溢滿嘴,回味無窮,意猶未盡!
小時候,只有到年底,家中往來的生意都結(jié)了,錢進帳了,爹也才會帶著我們?nèi)乙黄?,上第一樓去,吃上一頓小籠包。
井臺就在東大街上,東大街是東西走向,有個五百米之長呢。井臺自西向東有三個,中間的井臺距文廟街最近,也就是百十米吧,從東大街向北就是文廟街,我們的院子也是在文廟街的南頭,走個大約五十米也就到了家屬院。
往日的,走的就是再慢,也就是聊天的功夫就到了。
今天這路,咋就這么長呢?
忙不迭地走,這冬日里,竟然頭上冒出了汗,周身是燥熱的。
“鳴鳴他娘,咋這么著忙啊?今兒不歇個腳,嘮嘮嗑呀?”
東大街北頭的燒餅鋪的掌柜李,沖我喊著。
“根嫂子,今兒像家里起火了似的,恨不能跑起來,啥事兒?”
“三妞啊,這是有啥事兒了?你可要吱一聲啊?!惫战挚诘牟每p鋪的菱花妹子對我嚷著。
文廟街南頭的修車鋪孫老頭也嘟囔著。他是朱仙鎮(zhèn)人,和我爹是老相識。
我嘴里回著:“沒事兒,沒事兒?!?p> 走過這擁擠的街道,拐個彎,來到了文廟街上,向北望去,院門口遠遠地圍攏一群人,天色灰暗,分不清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我著急地喊著:“水,水,小心水?!保巳鹤岄_了一條縫,我?guī)撞娇邕M了院子里。
夜色初起,院落籠罩在灰暗中。院門口的白枳燈,發(fā)出微弱的光。
我還是來晚了,只看到屈校長、曹哥和幾個干部的背影。
后來聽說,有人說,屈校長是藏在群眾內(nèi)部的壞人,曹哥還包庇他。那個年頭,糊涂事遇到糊涂人,人與亦云,說不清了。
街道上的人陸續(xù)都散去了。
院里的還在竊竊私語,此時,屈校長的媳婦兒抽泣著,月色灑落在院子里,我和何嫂勸說著,幾番下來,終于把屈家媳婦兒弄回屋里了。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
初冬的冷月斜掛在槐樹尖兒上,寒風把光禿禿的樹枝,吹得呼呼直叫。
這個冬季格外冷。
我?guī)Ш⒆右呀?jīng)睡下,根兒很晚才回來。他不停地搓著手,時不時地把手放在嘴邊捂著,外面還是寒氣逼人的。
根兒下班很晚,沒說幾句話,已呼嚕起來……
冬日的陽光,懶懶地從天空灑向大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早晨快八點了。
根兒匆匆喝了些粥,抓起桌上盤子里花卷饃,閃身出了門。
院子里的孩子們也一個個從家里跑了出來,在灰磚瓦的地上,或蹲或坐或跪著,小腦袋擠著小腦袋,在興致勃勃地搶著什么,喊聲叫聲,亂做一團。
仿佛昨晚院子里的事兒,沒有發(fā)生過似的。
孩子的內(nèi)心是柔軟的,一切可以滿足他們興趣的事兒,都是美好的,并且這份美好不容易被別的什么事情打破的。即使被粗暴踐踏,也會很快被另一個美好的事情充填。
孩子的內(nèi)心永遠是豐富的和富有彈性的。
相比之下,成人的內(nèi)心是脆弱的,沒有彈性,不堪一擊。
何嫂起的也不早,昨晚鬧騰的陰霾,縈繞在小院上空,充斥在大人們的心里,許久不會散去。
“鳴鳴他娘,鳴鳴他娘,老孫,老孫……”何嫂沖著西屋方向喊著。
我掀起藍色棉門簾,跨幾步下了臺階。
“何嫂,喊我呢!”
她小聲附在我耳邊,嘀咕幾聲。我詫異地向東屋望去……
猶豫片刻,我倆繞過大槐樹,左閃右推,躲著孩子們嬉戲的羈絆,來到了東屋,屈校長家門口。
“屈校長家的,你醒了嗎?醒了你吱個聲啊”何嫂輕輕地敲著門。
“你說句話,別不吱聲呵,我們著急著呢”我也輕輕地附和著。
“別等了,踹門吧,恐怕是出事兒了”何嫂急切對我說。
鍋爐房上班的小王第一個趕到,抬起一腳,把門踹開了,王醫(yī)生首先沖了進去……
屈校長家的布置很講究,進門正中的墻壁上,懸掛一幅巨畫,《百萬雄師過大江》。畫面中波濤洶涌的江面,幾艘木船,滿載著JFJ,向著江對岸疾進著,身邊是炸開的炮彈,和被炮彈激起的約一二百米的水柱,每條帆船的白帆已經(jīng)是被子彈、炮彈撕扯的一片一片了,但條條船仍迎著硝煙,抖擻著被炮彈崩的破損旗幟,勇往直前。聽學校人講,他還是地下工作者,久居狼窩,非常期待戰(zhàn)役的打響,回到GM隊伍里。這幅畫帶給他的意義,是極其特殊的,其中的酸楚也只有他自己能體會了。
屈校長很喜歡這幅畫。
除了這幅畫帶來的視覺震撼,我們也無暇顧及其他,徑直沖到臥室。
淡藍色的洋布床單上,被褥胡亂堆放著,屈校長的媳婦暈蹶了。
鄰居們齊心協(xié)力,迅速把她送進醫(yī)院,我們輪流照顧她一個多月吧,身子養(yǎng)好了,氣色也恢復了,校里的領(lǐng)導也過來安慰她,居委會的街道干部過來和她寬心。
那個特殊的年代,如果沒有辯是非、守正義的干部站出說話,坎還真不好邁過去的。當然也離不開這些好心鄰居的相助。
不長時間,屈校長就回家來了,烏云不會永遠遮住陽光的。
不久,何嫂的丈夫和根兒,還有屈校長、曹哥相應號召,到大西郊接受鍛煉去了。
這天兒可是真熱,末伏的天氣,熱浪咄咄逼人,似是這焦灼的大地,夏公也要緊抓住這熱的尾巴,終不肯放手,要使勁地擺上一擺。天也是秋后的螞蚱,料也熱不了幾天了。
中午,我趁著兩孩子睡熟的空閑時間,拎起籃子,走上街口,到拐角的紅旗國營商場去買些黃瓜、番茄。
肚子里的老三,也就快出來了。這身子笨的很,走起路來像一直肥胖的母鴨,左右搖擺的,丑極了!
說起這老三兒,我和根兒真的希望是個女孩兒啊。前面是兩個小子,如果老天爺眷顧,一定給我們送個姑娘呀!為這兒,我也不知道求過多少次觀音菩薩了……國營商場在文廟街口,每天的人是特別多。
夏天的這大中午,這里依然是熙熙攘攘來采購的人。
“根兒嫂,你可慢點呀,買什么呢?我給你買吧?”居委會的夏主任是個熱心腸。
街道上都知道我家的困難。根兒,下鄉(xiāng)了,兩孩子還要吃飯,我平時也就打個零工,近幾個月,這身子也是越來越笨了,做的雜活也越來越少了。
“夏主任,又讓你惦記。我估計,也就這么幾天了。說到這兒,你可要費個心,我這月子一過,還得麻煩你多給我介紹些活呵。”我喘著氣說。
“放心啦,就你的手藝和干活的勁兒,直定有你干不完的活。”她的手放在了我凸起的肚子上,摩挲起來,嘴里還一個勁地說:“快出來吧,丫頭,你媽媽可盼著呢,你家的那個院子里,就缺個姑娘,你在媽媽肚子里,不要偷懶,該出來就出來,阿姨還想好好抱抱你呢?!?p> 快到家了,身上的白汗衫已經(jīng)濕透了,頭發(fā)也像水洗一樣。腳剛邁進院,頭一陣眩暈,趕緊抓住院門的門框,門環(huán)發(fā)出“咣啷啷……咣啷啷……”的響聲。
“媽……媽媽,媽”二兒子軍從我家門墩兒上,蹭的竄了過來。他已經(jīng)四歲了,抱住我的腿,把臉緊蹭在我濕漉漉的褲子上,揚起他的臉,眨也不眨地看著我,小手緊緊地揪著褲腿,生怕我跑了一樣。揚起的小臉,黑黝黝的,兩滴淚珠兒還掛在臉上呢。
何嫂跑了過來,笑盈盈地說:“你這兒子真刁呀,長大了也是個看財奴。我剛在逗他?!?p> “讓我進你家嗎?”
“不讓進!”軍兒雙腿兒已經(jīng)橫擋在了門檻上
“你媽媽讓我來拿些東西呀”
“不,就不讓進!”
“我邁腿就進,他死死拽住腿,咬著呀,哭著。再看你家大兒子,站在那兒,就不吱聲。這一比較。軍比鳴鳴,護家啊。”
哈……哈哈,她笑著,接過我手中的籃子,扶我進了屋。
這天一大早,天氣悶熱,沒有一絲的風。
院子里各家煤爐散發(fā)的煙氣,彌漫了空氣里,讓人的眼睛直想流淚。
院子里的孩子們,大一點是穿著件短褲,小一點也就干脆光腚了。那是曹哥的孩子吧,朝著北墻角的那一堆灰和沙土,撒尿了,這一帶頭,好么,幾個臭小子索性圍在一起,來個集體撒尿表演。眼看著土灰變成了泥漿了,這不由分說地,一哄而上,用腳丫子踩呀、和著泥,覺得腳不過癮的,手也上去,摔、拍、揉、搓,那玩的痛快!不一會兒的功夫,竟然造出了手雷、手槍、和大小不一的泥球,看來,一場戰(zhàn)爭馬上開始了。
曹哥的老大說話了:“我當紅軍的司令,誰愿意跟著我?”這孩子最大,性格很像是曹哥,剛正。我要當紅軍!我要當紅軍!……嚷了一會兒,兩派隊伍組織完畢。這六個小子,分成兩個陣營,噼了吧啦地;摔起了泥團子,邊跑邊喊著,繳槍不殺,紅軍優(yōu)待俘虜??!再看這娃們,一個個像是從泥里蹦出的猴子,可愛極了!
我做好早飯,出門喊著:“鳴鳴,軍兒,吃飯了?!眰z孩子一下竄在我眼前。
我的媽呀,這可咋認得!我氣呼呼地說:“就這么造吧,媽媽還得去弄水給你們洗澡?!?p> “媽媽,不用你給我們洗澡,我們自己?!闭f著兄弟倆從廚房邊的水缸里,舀出一盆水,端到槐樹下,你一缸我一缸地洗起來,潑灑出的水,被晨光一照,發(fā)出金燦、刺眼的光,水濺了一地,留在了樹下,沁潤了槐樹,沁脾了熱燥燥的心田。。
“叫哥哥、弟弟也來洗洗,洗干凈了吃飯了”我沖著他們?nèi)轮?p> 哥哥、弟弟是曹哥的兩個小子。這不一大早,曹嫂子出去做短工了,火車站有一批貨需要即刻裝車,市里協(xié)調(diào)各個街道支援,嫂子報名參加了。
飯桌上的饅頭、稀飯和一大盤涼拌黃瓜,四個小子風卷殘云般地一掃而光,之后,一溜煙兒地竄出屋子。
四四方方的飯桌,敦厚的木腿,和雕刻在桌臺邊的鳳凰圖案,深紅色的著漆,一看這個桌子是有著滄桑的。這是爹送我和根兒的新婚禮物,那年他趕了三四個小時的馬車拉來的。雖然爹爹思想守舊,不愿我再走一家,也叮囑我不能讓人說三道四,但我真正邁出李牧莊,開始新生活時,爹爹的祝福也是很及時的。
爹,一個既守舊而又豁達的人!
“媽媽,媽媽,姥爺來了,姥爺來了”軍兒在院里突然地喊著。
我急切地探出頭,望著。
自實行RMGS,一切歸集體所有,豆腐坊和香油坊也歸集體了。特別是實行大食堂后,老百姓就“放開肚皮吃飯”,“鼓足干勁生產(chǎn)”。但一下子有這么多人“放開肚皮吃飯”,一時間又能到哪里去找可供填滿那么多肚皮的糧食吶!于是,不少公共食堂便傾其所能,傾其所有。這樣的狀況實行不久,多數(shù)食堂已經(jīng)寅吃卯糧了,再加連年的自然災害和西方國家的對我國的封鎖和打壓,吃飯問題,成了全民的首要大事。
“爹,你怎么來了?”
幾個月沒見爹,眼前的又瘦又小的老頭也沒了當初的模樣了。
臉腫了,色澤灰暗的臉除了眼角處,幾乎沒有了皺褶,兩雙小眼睛也瞇成一條線了。尤其是雙腳,兩個腳面看起來像兩個剛出鍋的饅頭,趿拉雙舊布鞋,腳后跟露著,鞋沒有提上。
“你媽也下不了床了,腿也腫了,再是黃河發(fā)水,都淹了,你哥和你姐都響應號召,上了黃河大堤修壩去了?!钡f的急,有些喘。
“爹,你不用著急,那有過不去的?!蔽野参恐?,扶他坐下,用毛巾擦著他臉上、脖子上的汗水,把一杯涼白水放在他的手里。隨手搬過來個高凳子,把爹爹浮腫的雙腿輕輕放在上面。
“爹,你先休息會兒,我去給你做點吃的!”我急忙進了廚房。
家里還有一個雞蛋,下到面里了,看著爹把一碗面都吃下了,心里略有一絲安慰。
思忖片刻,也想不起有什么能給爹娘的,雙手反復搓著、揉著。突然手上的戒指硌疼了手指,讓我一下子有了主意。
爹又休息一會兒,精神看起來是好多了。
“爹,根兒在農(nóng)場有工資,每月我做些零活再掙點,你放心。這有五斤玉米面,回去給娘做些玉米餅子吃。這個金戒指,你去馬道街的當鋪把它換點兒錢,我身子笨,也不陪你去了?!蔽艺率稚系慕渲?,放在爹的手中。
這個戒指是我當初嫁入李牧莊,麥子給我的定情物,這么多年風里雨里,再難、再苦,也從沒有想著賣了它。但想,什么東西都沒有命重要,只要有人,以后什么都可以再掙。
看著爹爹的身影消失在文廟街的盡頭,才轉(zhuǎn)身進了院子。
爹爹這剛走,我腰疼的也站不住了,肚子也是一陣陣抽搐著疼,莫非是要生了?
緊走幾步,跨進屋門,只覺得一陣眩暈,我癱軟在地上,小肚子是一陣陣地緊,我喊著“何嫂!何嫂,你快來呀,我可能是要生了?!表樦还蓜牛⒆映鰜砹?!多虧是我手快,麻利地接住了孩子,多懸吶,差點把孩子生在地上。這時,何嫂也沖進了屋,把我扶上了床。不大一會兒,街道上的接生的匆匆趕到了。
是個女孩兒!我興奮極了,身上生孩子的那點痛,頓時拋向九霄云外,嘴巴咧著,怎么也合不攏啦。
這個孩子,大大的眼睛,眼窩很深,眼睫毛又長又密,渾身的汗毛也很重,臉頰兩側(cè),布滿了胎毛。后脊梁上,胎毛也是一綹一綹的。這樣,著實地嚇著我和何嫂了,這簡直是個毛孩兒啊!
整個小院也炸鍋了,六個小男孩兒,整日地不離開我家門口,聚在臺階上,或喊或叫,或打或鬧,這也是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慶賀妹妹的出生!
曹嫂子、何嫂也不用說了,忙著照顧我和孩子,還要張羅著做幾口的飯,真是腳不沾地,像兩個陀螺在院里轉(zhuǎn)、家里轉(zhuǎn)!
我心里直心疼她倆,不停地勸她倆歇歇。
”不累,不累,老孫,你是咱院的功臣呀,終于有個姑娘了,否則,這院子陽氣太重,容易躁動,容易上火呀!這姑娘來了好了,陰陽可以平衡了。這丫頭給我們這院,增加太多的喜慶啦!”
“親一個,親一個”孩子的小臉蛋整日地布滿了她們快樂的印記了!
就這么著,孩子感受著全院人的愛和關(guān)心,日子很快到了中秋節(jié)!
根兒也從西郊回城了??吹脚畠?,他笑了。根兒神情疲勞,臉上的褶子多些許多,眼睛黯然無神,兩只大眼睛顯得越發(fā)大了,身上的衣衫,顯得松松垮垮的。
他抱住女兒,拼命地親著,臉上的胡茬,扎得女兒直咧嘴、直叫喚。
黃昏的夜,月亮顯得混沌,蛐蛐的叫聲沒有了往日的調(diào)子,聽起來也是煩悶和沮喪的!
一大早,我抱著女兒,站在院里,朝著個方向望著。
不大會兒,何嫂出來,她手里一個紙包,里面是幾塊她剛剛烤好的紅薯,昨晚她告訴我,紅薯一早給我送過來,我過意不去,這不,一早就就在院子里等。
根兒在傳達室又上班了。
這天兒,居委會夏主任叫我過去,說給我找了個零活,每天晚上在家干。那時的紡羊毛都是手工作坊來做,沒有什么機械。市里每年都會分配給居委會一些羊毛,組織街道婦女來完成。由于我的閨女太小,白天沒法參加勞動,好在我體質(zhì)還好,爽快地接下這活。勞動一天,可以掙個五塊、八塊的。晚飯后,我就用我的大褲腰,把她裝進去,面朝向我,餓了,吃吃奶,困了,睡睡覺。
這孩子很是乖,安靜地呆著,從不哭!
一晚上,我就可以紡一斤羊毛呢。
我的懷里,就是她溫暖的床,吱吱吱、咕嚕嚕、咕咕嚕的紡車聲就是她的搖籃曲!難怪這閨女到現(xiàn)在還說:“媽媽,不是你講這事兒,我還在納悶呢,我為什么喜歡紡車,喜歡聽紡車聲,喜歡唱關(guān)于紡車的歌?原來,這是我的啟蒙音樂課呀!”
隨著孩子長大,我接的活也越來越多了。當姑娘時練出的繡工手藝,也派上了用途。有時候,趕上幾天,連熬幾個夜,做上一筐的虎頭鞋,擺在文廟街上一會兒就賣賣,貼補家中的開支,也夠一陣子的了。
虎頭鞋,依然是朱仙鎮(zhèn)年畫的逸風,那虎是黑的!
轉(zhuǎn)眼間,到了臘月的天了,黃河南岸的開封,北風犀利,風沙漫起,到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人們已經(jīng)伸不出手了,街上的行人,要么縮著脖子,要么擤著鼻涕,要么是雙手揣進棉襖袖子里放在胸前,這個動作是懶漢們最喜歡的,一來是保暖了,二來雙手也藏起來了,什么活也不用干了。
凌冽的北風,家里的藍色棉布門簾,被風吹動了,門簾的下擺微微地晃動,似一只低飛的燕子,風兒從門簾下旋即灌進屋內(nèi)。
天兒真冷!
鳴鳴、軍兒,倆孩子在地上玩著彈球,閨女用被子包在床角,兩只手正揉捏著一個布娃娃。我在縫紉機前做著棉衣,踏踏踏踏,踏踏踏踏……,縫紉機發(fā)出的節(jié)奏響,在這小屋內(nèi)顯得很是悅耳。
一張大床靠墻擺著,它頭頂?shù)臋M梁上,用鐵絲懸掛的,是十幾件已經(jīng)做成的棉衣和大衣。藍色的多,間或有一兩件紅色的,是那種朱紅色的顏色。藍色布料基本是卡其布,布料比較挺,做出的中山裝也很有型。紅色是條絨布料,表面是淺淺的、整齊的條紋,手摸上去,柔柔的,有立體感。每年的冬季,我都要準備幾套棉衣,爹娘的,我的和根兒的,更多的是給三個孩子的。對了,還有曹哥的兩個孩子。孩子的棉衣,一點也不能湊合,每個孩子不僅有一件棉襖,還有一件棉大衣。每年準備這幾套棉衣,總是要耗時的。往往是從夏季麥粒歸倉開始準備,一直到來年的立冬節(jié)氣,少說也要幾個月的功夫。
“根兒家的在嗎?”隨著掀起的棉簾,一個女人閃了進來。
曹嫂子來了。
“嫂子,快坐呀”我扽了扽皺巴的床單,又把床單抪拉、抪拉,把閨女往床里挪了挪。
曹嫂子自從上次院里的事,原來的胖嫂,瘦了一大圈,但精神還不錯。黑黝黝的臉,襯托眼睛很明亮。
“聽說了嗎?黃河北的XX市要來咱街道招工了?!?p> “是嗎?是個什么廠啊,都招收什么人呀?我這樣的,人家要嗎?”我迫不及待地問著。倆小子也呼的一下,聚攏到了我的身旁。
“咱開封的小吃有歷史的很呢,餐飲業(yè)也是很名氣的,這次到開封來,就是招炊事員的?!辈苌┱f。
“你明天去街道打聽打聽,看看情況,興許有門兒呢?!辈苌┯侄撝?。
這一夜,像烙煎餅似地,在床上翻騰來,翻騰去。
冬季的早晨,天兒亮的晚,這已經(jīng)是快七點了,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胡辣湯、混沌、豆沫的叫賣聲,使得冷清的街道熱鬧些。
井臺上已聚集了黑壓壓的人,來擔水的人流,都排到街邊兒了。
我站在隊尾,不停地跺著腳,手套是根兒班上發(fā)的白線手套,顯得有些大,四個指頭凍得生疼,我索性去掉手套,揣進褲兜,把雙手捂在嘴里,使勁地呵著氣。
一扁擔的水,挑到家里,已是天際大白了。城市、街道在天幕的映照下,各種建筑坐落有序,層次分明。街道上的人流、車流都依據(jù)自己的規(guī)則,有序地行進著。這是一個充滿朝氣的社會,一個擺脫了欺壓、迫害的社會,一個充滿友愛的社會。
根兒已經(jīng)吃完早飯,準備上班了。
“唉,你記得到單位問問啊,新鄉(xiāng)那個廠招工的事兒。”我趕緊提醒他。
把水倒進水缸里,草草地扒拉幾口飯,把孩子們托付給了何嫂,也趕著向居委會去了。
這事兒對我來說,時髦的說辭,就像諾亞方舟,可以載我走向幸運的彼岸,意義不小。
居委會在文廟街的中部,一個舊祠堂里,緊挨著文廟的欞星門。相比欞星門,舊祠堂的格局顯得有些卑微。門樓不高,三間寬敞的磚瓦房構(gòu)成了了祠堂的門臉。從廳堂的一個偏門通向北面開闊的庭院,庭院不大,院里的松柏倒是有些年紀了,樹干粗大、表面疙疙瘩瘩的不平,似是歲月蒼蒼、風雨飄搖沉淀而成。從主干發(fā)出的枝椏,不受拘束地向空中、向四周伸展開去,枝葉茂盛,把個不大的庭院遮蔽的陰冷冷的,不見天日。
夏季,這里是避暑的好地方,往年,我常帶鳴鳴、軍兒在這乘涼。
“根兒嫂子,你來了!咋不進呢!”夏主任的笑,總是能給我溫暖。
“看你們在開會,不方便嘛?!蔽一刂?。
她拉著我的手,從庭院穿出,來到廳堂。
廳堂正中懸掛著老人家的畫像,左邊是“聽MZX的話”,右邊是“做人們的公仆”,兩幅對聯(lián)。東西兩側(cè)擺放著兩排長條凳仔,中間是個大方桌,桌上整齊地擺著有“保家衛(wèi)國”字樣的六個白色搪瓷缸。
坐在長凳子上,接過夏主任遞過來的白開水,在嘴里咂了一下,伸伸脖子,迫不及待地問:“夏主任,新鄉(xiāng)要來咱這兒招工,有這事兒吧?”
還沒等她回話,我又追問到“都要什么條件,我可以去嗎?”
夏主任微笑著說:“不急,聽我說?!彼碜拥剞D(zhuǎn)向我,微微傾下身子,接著說。
“我也在替你想這個問題。根兒一個人工作,你沒有工作,孩子們也要上學,將來他們長大后也要工作,這些都是問題。新鄉(xiāng)這個是個新廠,直屬國務院輕工業(yè)部管理,是國家重點工程。你們過去后,不僅可以解決你的工作,孩子們的入學和將來的就業(yè)都會解決。最重要是,住房也會跟著解決的。對你們來講,是個天大的好事兒呢!”
“真的嗎?那什么時候報名呀,都需要交什么東西嗎?”我的眼睛泛出了光。
“需要體檢,還需要街道證明,根兒的單位還要給開個介紹信。第一步他先過去,屬于調(diào)動,手續(xù)比較簡單。一年后家屬的戶口再遷往新鄉(xiāng)。”夏主任一口氣地把這個事兒給我交了底!
怎么離開居委會的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我走在街道上,身子輕盈盈的,邁著急促的步伐,向家里走著……?!敖夥艆^(qū)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們好喜歡,民主政府愛人民呀,呀呼嘿,呀呼嘿,……”情不自禁哼起這首歌了。
“閨女,你以前的路都是黑的,但D給我們指引了光明的路,相信叔,你的苦難會結(jié)束的,向前走著,不要停下來,不要泄氣呀!”
十年前李牧莊,滿囤叔的這番話不知怎的,又一次回響在我的耳邊……
這夜,我和根兒相擁在一起,心中燃起的是對新生活的向往!
冬日的小院里,依舊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和鍋碗瓢盆的樂章,陳舊而溫馨。
人和人的相助和友愛可以消減自然界對人的侵蝕,如冬日溫暖陽光,驅(qū)趕寒流、驅(qū)散霧靄、鋪展開如毛毯般暖意,給與寂寥、荒蕪的田野以安慰!
三個孩子在屋里玩耍,以前是倆小子,現(xiàn)在加上一個丫頭,時常是剛才還是風平浪靜的,突然間就會驚濤駭浪。正如俗語說,小孩子的臉如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哥,妹妹每次給你發(fā)的餅干總是比我的多,這不公平?!避妰汉爸?。
“你不要瞎咧咧,剛才妹不是已經(jīng)給過你了嗎?你一下子塞到嘴里,這會兒又來哭窮啊,你咋這能呢!”鳴鳴雙手叉腰,滿臉漲的通紅。
“我不管,她必須再給我一把。”說著竄到床上,伸手就要伸到餅干桶中,這四四方方的餅干桶,被閨女吃力地護在懷中,她已經(jīng)被逼到了床角了!
老大氣呼呼地擋住他,兩人在床上扭打起來!
我從廚房“忽”地閃進屋內(nèi)。大床上儼然變成了戰(zhàn)場,兩個角斗士,你撕我咬,推推搡搡,拳打腳踢,“哇哇……哇哇,哇……”,閨女揚起臉,咧著大嘴,吃勁哭著,兩只小手撲撲騰騰地拍著床。
這都怨根兒了,得了個閨女,高興不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統(tǒng)統(tǒng)給閨女。這不,前幾天買了一桶餅干,給她整日抱在懷里,倆哥哥誰也不讓碰。想吃了,得去討好妹妹,她高興了,哥倆才能吃分上幾塊吃,這不是制造戰(zhàn)爭嗎?
“閨女,你快下。我一扭頭,對他倆說,你倆給我站墻根!幾天不管你倆,還不把房頂要掀起來了!”我從床上把閨女抱下來,從她懷里拽回餅干桶,隨手放在床頭柜上。
“從今天起,這個規(guī)矩要改改,餅干桶不能整日地讓妹妹抱著,就放在飯桌上,誰吃就自己去拿。但是一天,只有在下午起床后吃一次,一個人一把,不允許多拿,也不許藏著,聽到了嗎?如果誰破壞了,就再也不讓他再吃餅干了!”
我的話音剛落,軍兒就立刻說:“那妹妹還不會拿餅干怎么辦?”我一想是啊,這丫頭剛過一歲,這蹣跚學步,還沒學好呢!我思忖片刻,:“這個好辦,讓大哥給妹妹抓餅干,大哥有這個責任。對吧?閨女?”
我看看閨女,她抿嘴樂了……
午后,呆著煩悶,來到院子里?!安苌?,曹嫂,曹嫂!?!蔽液爸?,幾步上了臺階,推了推,門是虛掩的。
我自己尋思著,這新鄉(xiāng)的招工要是曹嫂也能去,不也可以改變當前窘迫日子嗎?
要知道,曹嫂也是做飯的好手。她當姑娘時,那時開封剛剛解放,她在鐵路飯店、又一新都幫過廚呢。他和大師蘇永洲零距離的接觸過,蘇師的魚翅席烹制,可是一絕。他做的扒三樣、奶湯燉廣海雞丸、蝦子燒海參,誰吃誰說好,大家都是交口稱贊”。
特別要說的是扒三樣。扒三樣用的是海參、魷魚和水蹄筋,發(fā)好切成片后用沸湯抄一下,在鍋底上均勻鋪開,間隔鋪上火腿片和玉蘭片。然后用熱油炸花椒添入鮮湯,用大盤子扣住開始扒制。10分鐘后取出合在扒盤內(nèi),鍋內(nèi)余汁,勾兌流水芡,淋上明油,均勻地澆在扒三樣之上,軟爛鮮醇,汁濃郁油亮。
曹嫂的“扒三樣”,在我們院子里也是響當當?shù)模搅怂目跉?,只可惜,她不愿意離開開封。
一個月后,根兒順利地調(diào)往新鄉(xiāng)紅星纖維廠。
轉(zhuǎn)眼,第二年的夏季來了。
開封的伏天,如桑拿般地蒸人,院里的槐樹,枝葉繁盛,遮天蔽日的,樹下這幾個孩子在玩彈球,褐灰色的磚瓦地上硬是被孩子們鑿出幾個坑坑來,不多遠一個,有規(guī)律地擺開。每人手中一個彈球,五顏六色,黃的、綠的、紅的,黑的,在孩子們的手中不停地蹦出,撞擊著另一個彈球,不偏不倚地落入坑內(nèi)。就這么著,玻璃球在他們靈巧的手指間彈出、碰撞、落入,嘣,嘣,嘣嘣的聲音,清脆的很,總是引著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地站在樹枝上觀望,孩子們忽然的一個歡呼,又會驚得鳥兒們“蹭……”飛起,依次落在另一個枝椏上。
“嗚啊,哇……哇”妞緊緊地抱住我的腿,我站在廚房門口動彈不得,這不是一次了,幾乎每天早晨,她就是這樣不依不饒地抱著我。緣由起,我的一雙大辮子,又長又粗,在文廟街也是獨一無二的。每天也要梳梳、編一編,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不讓我梳這辮子了,只要一開始梳頭,她就這樣抱住你的腿,死命地哭!
“妞啊,不鬧了,媽媽馬上辮完了,不哭,不哭……”我低頭哄著她。
“哇,哇……,抱抱,抱抱,媽媽抱!”她沒有停止的意思。
不知何時,何嫂從我身后疾步走上前,咔擦、咔擦,聞聲,兩根已經(jīng)辮好的辮子落在地上。她還數(shù)落著:“這大熱的天,讓孩子一個勁地哭,一會兒就是一身痱子,你這辮子留著做什么?給你說多少回了,剪了,剪了,就是下不了決心。這回好了,我?guī)湍阆聸Q心!”她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兩根又粗又亮的約摸也得有近二尺的辮子,團把團把,遞到我手里,:“去賣個錢,給孩子們,買些雞蛋,再炸個油條吃。”
望著手中的兩根辮子,我不禁潸然淚下。它陪伴了我?guī)资炅?。從做姑娘起,一直到有了這仨孩子,再累、再忙,也沒舍得把它剪掉。此時鼻子酸酸的。
夏季的天氣就是,酷暑難耐,大地像一個干燥而熱烈的烤爐,行進的人們,感到是腳下炙熱的土地和包裹周身的熱浪,恨不能一步跨入樹蔭、河田和屋內(nèi),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加快腳下的步伐,盡快逃離這水泥地的烘烤。
午后,院子的槐樹下,我已經(jīng)把四季衣服,打成了幾個大包,被子捆成卷兒,鍋碗瓢盆的東西,能用的就都裝進紙箱里。還有孩子們木頭手槍、彈弓和兩個布娃娃。手槍是根兒給做的,彈弓還是曹哥做的,一次做了三個,他倆娃各一個,鳴鳴一個。娃娃是何嫂給妞做的。尤其是珍貴。小心地用我的藍色頭巾包起來,這樣才踏實。
今天,我們找根兒去了!
剛才還是烈日高懸,一會兒竟是陰云困擾,天空是灰色的。一團團的烏云掛在天邊,雨要來了。但熱的氣浪,讓人們還是透不過氣來。院子里的街坊們也都已經(jīng)聚在了槐樹下,幫襯,打理著。
何嫂不說話,低頭使勁拽著繩子,眼里泛著點點的淚花。
曹嫂子抱起妞兒,不停地親著,嘴里也是嘟嘟囔囔里念叨著。
王醫(yī)生和玲子也聚過來了……
虎子的爸媽也疾步過來,幫著搬東西。
“根兒家的,快點,這又要下雨了,抓緊呢,我們還有幾家要去接呢。”夏主任催了。
門口停著一輛解放牌大卡車,是新鄉(xiāng)那邊來接我們家屬的,聽說來了十輛呢!
不多時,我們的家當全部搬上了車,空蕩的卡車里,我家的行李只是占了車子的一個角落。
何嫂、曹嫂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囑咐著。我聽著,什么也沒聽到,只是哭著……
不舍??!
出院門,雨滴就咂下來了,砸在地上、砸在臉上、手背上、砸在我的心里。街道的街坊都來了,居委會的夏主任他們,燒餅鋪的掌柜李,裁縫鋪的菱花妹子,修車鋪孫老頭
也在人群里,打眼一看,這送行的人,也有個半條街呢!
街上,雨水落在路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咋眼一看,像一朵朵盛開的睡蓮。路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只有送行的大伙兒,站在街道兩旁。我抱起妞兒,左邊是鳴鳴,右邊是軍兒,望著來送我的街坊四鄰,不知道說什么好,朝向他們,深深地鞠了個躬!
夏季的雨水,飄灑到我落淚的臉上,是甘甜、是苦澀?
文廟街,我不會忘記,這街道上的一草一木。
不會忘記那些似親人的鄰居!
更不會忘記,居委會夏主任,和百姓心貼心的好干部。
淚水朦朧中,我依稀看見文廟街,那神圣的欞星門,還有牌樓前的那一對獅子,仍威武地蹲坐在石座上,庇護著這里善良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