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總來得早些,厚厚的云啊,壓的這個小城喘不過氣,自傍晚下起的雪,現(xiàn)已是睡滿路面了,不過,那一層凄涼的積雪,似乎比以往,更冷些……
鮮紅色滲入積雪,像是花苞綻放開來一樣.
“下輩子……我一定…一定要當(dāng)你的新娘子……”
“說好了,不許反悔,我可是一定要娶你做我新娘子的!”
女孩彌留之際,就這樣在雪中,與男孩立下了來世的誓言……
……
夏云抬頭看著天,天氣預(yù)報說的沒錯,終于要迎來小城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了!那樣的話,他今天可以離開了,為什么?可能是因為南姍云說,今天會練舞到很晚所以不用等她了?
可夏云還是去了趟舞蹈教室,在門口停下,悄悄地注視著那個最輕盈的身形良久,最后自顧自地向她揮手道別.
今天回家的路格外平靜,夏云享受這種平靜,快到小區(qū)時迎面走過來一個精神萎靡胡渣滿面的邋遢男人,夏云的平靜才算破碎.
夏云的手抬起又放下,剛要開口卻又如鯁在喉,夏云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神色復(fù)雜地看著那個男人.
結(jié)果出乎夏云意料,那個男人率先向夏云招手寒暄:“呦,夏云!今天有沒有被那群高個子欺負(fù)?。俊?p> 夏云這才去注意男人的眼睛——紅血絲和黑眼圈重到不行,但眼里卻閃著異樣的光。夏云被這種眼神嚇得不敢開口,危險的感覺緩慢攀上心頭.
“看來是沒被欺負(fù)嘛!那挺好,那你最近,不是過得挺好得嘛!不錯,很不錯啊!”男人走到夏云身旁,邊說邊拍打著夏云的肩膀,說完邁著步子走遠(yuǎn)了.
那個男人的手上布滿燙傷,那一層老繭都已經(jīng)被傷疤掩蓋,食指與拇指有一股濃濃的煙草味,他在剛剛抽了不少的煙!
夏云在男人離開很久之后才挪動步子,不過一步兩步后便是狂奔,他心里不安到了極點,那個男人,一年前失去了妻子,一周前失去了女兒,而他女兒是自己同班同學(xué),還就住在自己樓下,夏云很清楚這個男人已經(jīng)一周沒出門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撥通小區(qū)里那位警察哥哥的電話告訴他留心.
電話那頭的回答讓人安心極了.
那就應(yīng)該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夏云放下聽筒,強(qiáng)行讓自己松了口氣,他決定在今天告別這個世界的原定計劃,可不能被這件事影響.
夏云的小貓自夏云進(jìn)門后就一直在夏云腳邊打轉(zhuǎn),這只被夏云撿回家的小貓格外的粘人,夏云為它碗里填滿了貓糧和水,足夠小貓吃很久了,夏云心里為小家伙祈禱,希望它能被花店的老奶奶接受.
夏云又走到陽臺,為每一盆花澆水,心里祈禱著明年開春,它們能在老奶奶的花店里繼續(xù)開放.
夏云回到自己房間,桌上是好巧不巧是今早才完成正文的遺書,現(xiàn)在只需要添上自己的姓名了!
夏云換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再換上一套素白床單,只要再吃下那瓶安眠藥就可以死去了,就連自己尸體發(fā)現(xiàn)的時機(jī)和發(fā)現(xiàn)的人都在夏云的計劃中.
會不會對南姍云太殘忍?就算她其實并不是喜歡自己,但看見自己慘不忍睹的尸體會不會給她留下心里陰影什么的?可是自己除了她也沒有人可以依靠了,要是靠那對已經(jīng)不知道幾年沒有回過家的夫婦,等他們來發(fā)現(xiàn),別說腐肉,骨頭都風(fēng)化了!
可還是想…再看她一眼!就一眼!
夏云來不及穿鞋,急躁的心讓他光著腳啪嗒啪嗒跑下去,他甚至沒有敲門,直接掀起了南姍云家門口的地毯,鑰匙就在那下面,而現(xiàn)在不見了,也就是說她確實已經(jīng)回家了!想想時間也和自己預(yù)計的差不多,夏云做了一次深呼吸,打好了她開門后的腹稿.
可一陣敲門聲后是毫無回應(yīng).
睡著了?
夏云張口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可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心中那種焦躁不退反增,夏云側(cè)耳聽起門內(nèi)的動靜.
門內(nèi)報以死寂.
直覺,僅僅是直覺,夏云猛地抬頭死死盯住貓眼,結(jié)果自然是模糊一片,但夏云感覺到了人的視線!
瞬間,夏云扭身躍上樓梯,向著樓上逃去,下一刻,南姍云家門被快速拉開,是一個滿臉胡茬滿眼血絲并且……滿手血跡的男人!
那個男人也很迅速,可是夏云并不是他印象中的跑幾步就喘,相反,他還沒走到樓梯拐角,巨大的關(guān)門聲就告訴他可以停下腳步了.
確實,夏云在學(xué)校經(jīng)常被人欺負(fù),“夏云是一個頭腦發(fā)達(dá)四肢簡單的書呆子”“夏云除了讀書練跑步都跑不快!”“夏云被輕輕撞一下都要退十步!”等等等等的評價,也都是只要是認(rèn)識夏云的人便都會知道的事.
可他們都不曾知道,這些都是夏云有意讓他們那么以為的,“讀書好體育差”是最常見的好孩子模板,所以夏云才會偽裝成這樣.
真實的夏云,連夏云自己都不清楚,他聽不見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他心里只有爺爺奶奶的一句“夏云要做一個乖孩子!”,所以他為之付出了所有努力!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夏云的身體機(jī)能和反射神經(jīng)極為夸張.
夏云背靠門扉呼吸沉穩(wěn),此刻夏云心中有一個清晰且強(qiáng)烈的聲音在吶喊嘶吼——去救她!
下一瞬,夏云沖進(jìn)房間一把扯掉剛換好的被套床單,打好結(jié),抱著這根“繩索”走到陽臺,途中毫不猶豫地抄起客廳茶幾上擺放的精美刀具咬在嘴里.
那是兩把刀,一大一小,安靜地躺在一個鞘里,不過就算是大的那一柄,也不過一支中性筆長短,就算是開過刃,但畢竟這兩把刀本意就只是裝飾用,刀鞘上鑲滿漂亮廉價的彩色石頭并不會提高刀鋒的鋒利程度.
小貓顯然是被夏云急促的腳步給嚇到了,一直喵喵地叫著,外面的風(fēng)雪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夏云管不了那么多,將“繩索”一頭綁好后,夏云毫不猶豫地抓起剩下的部分跳了下去,下落到一個合適的高度,夏云就立馬松手精準(zhǔn)地落在南姍云家的陽臺.
不出夏云所料,不僅陽臺門緊閉,連簾子也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夏云緩緩取下咬在嘴里的刀,呼出的熱氣變成一股股白煙,大雪紛飛的當(dāng)下,夏云身上只有單薄素白的衣褲不說,就連鞋子都沒有穿,盡管夏云身體心理素質(zhì)都超常,但此刻仍然是手腳通紅.
嚴(yán)寒不斷侵蝕著他的身體,萬幸的是現(xiàn)在夏云心臟正快速跳動,全身都熱絡(luò)起來,目前看來夏云還能做點什么!
正面是肯定贏不了的,那可是在工地摸爬滾打多年的成年男人!可是,自己有刀!叫警察?姑且先拋開他們會不會愿意相信一個初中生的話,就算等到他們來,南姍云早就失血過多死了,就剛才男人手上沾染的血量,毫不過分;要是只是單純把人送到救護(hù)車上,夏云一定也會選擇撥通急救電話.
雖然夏云自己去救下南姍云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但在分秒必爭的當(dāng)下,夏云顧不了那么多了.
風(fēng)雪很大,陽臺門在大風(fēng)的拍打下發(fā)出哐當(dāng)聲,屋內(nèi)的男人正叼著一只香煙卻遲遲沒有點火,手里只是拿著一只老舊的打火機(jī)把玩——那是他妻子給他的禮物.
男人沉浸曾經(jīng)的美好回憶,嘴里呢喃著: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
突然陽臺的簾子被吹起,寒風(fēng)像一把冰刀刺醒了男人.
陽臺門設(shè)計很簡單,就像是大型的窗戶,搖一搖就能把門扣弄開.
男人走向陽臺門,準(zhǔn)備再關(guān)掉它,不然會跑掉的.
可當(dāng)他拉開簾子的一瞬間,本只有一線的門縫突然變大,一個白影撞入他懷中,他立馬感到劇痛與溫?zé)?,還沒等他反應(yīng),夏云左腳探到男人右腳后,右手在把刀子用力劃開后,抱住男人右腿,握住剩下一把刀的左手狠狠在男人的腹部用力一推.
無關(guān)乎力量,只是技巧,兇狠果斷的撲、刺、掀、推,男人倒在地上側(cè)起身子痛苦地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夏云趁機(jī)搶走了那只打火機(jī),就在剛才打開門縫的一瞬間,一股氣奇怪的味道就撲面而來,夏云清楚!那是煤氣!這個男人想要干什么夏云在那一剎那間明了.
夏云對那只打火機(jī)印象深刻,是這個連自己都不怎么愛護(hù)的糙漢子愛護(hù)的最好的東西,自夏云來到這里,他就一直用這個打火機(jī).
夏云猶豫了片刻,最后是將打火機(jī)和另外一把裝在鞘里的刀一起小心卻快速地放在了茶幾上,隨后沖進(jìn)女孩房間,濃厚到粘稠的血腥味夾雜著煤氣味讓夏云十分不適,但夏云顧不上這些,他抱起和他此時一樣渾身是血的女孩又沖了出去,醫(yī)院很近,用跑的可能只要三四分鐘,這也是夏云沒有叫救護(hù)車的原因,現(xiàn)在,這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
可夏云出門就呆住了,只看見那個男人背靠在茶幾旁,嘴里叼著已經(jīng)粘上血的香煙,絲毫不管還插著刀的傷口,左手擋住風(fēng),不停地嘗試點火.
夏云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距離更遠(yuǎn)并且被男人攔住道路的大門,直接沖向陽臺,南珊云家是二樓,自己墊著南姍云就死不了,爆炸聲后一定有人能發(fā)現(xiàn)自己,那樣南姍云就能得救!
就在夏云走出門的一瞬,男人終于點燃了香煙……
夏云縱身一躍,扭過身,最終如他所愿,是他著地,夏云吃住痛試圖翻身,可是懷中女孩的微弱聲音阻止了他.
……
聽到爆炸聲后陸續(xù)有居民沖到樓下,映入眼簾的便是血泊中的兩個孩子,有人拍照;有人打了電話急得跺腳卻無計可施;有人感慨害怕的尖叫但沒有一個人來檢查兩個孩子還有沒有呼吸……
……
三天過去,夏云躺在醫(yī)院靜養(yǎng),這三天,南姍云的父母趕回來看望了他,花店奶奶來看望了他,小區(qū)里的那位警查哥哥也懷著歉意來看了他,就連平時欺負(fù)夏云的那些人都先后來探望過他,可夏云的生身父母三天還沒從該死的外地回來!連電話都只有時長一分半的一通.
“你說下輩子做我的新娘,可我們都不知道有沒有下輩子啊……”夏云看著窗外的飛鳥自言自語.
就在這晚,夏云掛著月霜,披著涼風(fēng)縱身一躍……像一片死死抓住枝頭多年不肯放手的枯葉終于不再堅持,選擇就那么飄落,歸于塵土.
夏云,死在了這個冬天……
可惜,自己沒能去南姍云的墓前懺悔,要是自己堅持等她一起回家的話,死的就只有自己了吧!可最后居然是自己活了下去,真是諷刺……
“夏云,走吧!”
夏云肩膀一痛,視野再次清晰,他看見自己的尸體趴在冰冷的水泥地,而現(xiàn)在的他肩膀上,有一只手骨樣式的爪鏈.
“忍耐一下,雖然你是不用受這些苦的,但還是做個樣子,省下些不必要的麻煩?!?p> 夏云回頭,在他的認(rèn)知里,很容易得出身后四人的身份——黑白無常,牛頭馬面.
沒有詫異驚訝,夏云的眼睛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湖,沒有絲毫波瀾,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什么都沒有多問,安安靜靜地跟在四個陰差后面.
一路上亡魂不少,每一個陰差后面都有一個或幾個男女老少,甚至有襁褓中的嬰兒被陰差抱在懷里走這條路.
許久后乘小船順河流而下,雖然天黑,但夾岸桃花香無法掩蓋,夏云問是桃花?四位陰差只是同時嗯聲作答.
夏云不好奇為什么自己要四位有頭有臉的陰差帶領(lǐng),他只覺得累,他想要休息了……
下了船,有枯樹一棵,唯有一枝掛有明燈一盞,閃爍跳動的火光顯得孤單極了.
樹旁有一位披發(fā)發(fā)老婦人跪坐于一方案前,老婦人懷中有一琵琶,插撥弦中.
沒等四位陰差提醒,夏云就很主動地坐在老婦人對面.
“十二年?還是十三年?這輩子你活的著實短了些……”
那老婦人開口,聲音沙啞滄桑.
“這輩子?那看來是有來世的,那就好……”夏云自言一句隨后終于舒心展顏笑問道:“老婆婆,那我現(xiàn)在該干什么,讓那么多人在船上等著不好?!?p> 除夏云外,現(xiàn)在這河灘沒有一個亡魂.
老婆婆沒有答復(fù),只是抽撥當(dāng)心一畫,霎時一陣琵琶響,夏云只覺頭暈?zāi)垦?,待到夏云回神,案上擺放著疊放整齊的衣物——是夏云死時穿著的病號服,夏云現(xiàn)在已經(jīng)穿上了一件素白長衫.
“把衣服掛在樹上?!崩掀牌泡p輕地說.
夏云沒有多問只是照做,因為勾不到任何樹枝,夏云就想著把衣服丟上去,可沒想到只是輕輕一拋衣服便自己飄上一根略微彎曲的樹枝,可掛了衣服的樹枝不僅沒有被壓的更彎反而是微微復(fù)原,隨后衣服消失不見,夏云心中吃驚,但也只是瞪大眼睛后立馬回復(fù)平靜.
老婦人點了點頭,白無常立馬會意,說道:“走吧,夏云。”
夏云走到樹旁,輕輕觸摸樹干,笑意不減,對著老婦人說:“老婆婆,燈籠可以多掛些,樹下亮堂顯得熱鬧?!闭f完,夏云轉(zhuǎn)身對著四位陰差說道:“有勞了!”
等到夏云快要走出樹下,老婦人才搖搖頭說道:“前陣子有個小姑娘,聒噪得很,惹人生煩,不過是個小善人,求我?guī)删湓捊o一個叫夏云的,一句‘不怪他’,還有一句‘不準(zhǔn)食言’?!?p> 夏云聽后頓時眼眶一紅,扭過身沖著跪坐于地老婦人深深一拜.
這一拜,身影仿佛與數(shù)年前的那個人重疊.
不只是老婦人和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四位陰差,遠(yuǎn)在河面打轉(zhuǎn)遲遲不可靠岸的許多船上,曾經(jīng)見過那一幕的陰差們也似乎又看見了那個身影,他們心中都開始疑惑當(dāng)初那人是否真的忘卻了前世才去轉(zhuǎn)世.
等到夏云離去,此處恢復(fù)秩序,一船又一船的亡魂有序登岸,老婦人又開始重復(fù)稱量亡魂一生罪行,就算會有坐在案前喋喋不休的難纏鬼,老婦人卻是不會說一句話的,本就如此,對普通亡魂,她沒什么好說的.
不知又送走多少亡魂后,一位陰差詫異地問道:“婆婆!這樹是不是沒有死?怎得會抽芽?”
老婦人心中一顫回頭望去,這枯樹果真是抽出了新芽,在這死寂之地出現(xiàn)了一線生機(jī).
老婦人望著那嫩芽,久久不曾收回視線,最后老婦人竟是笑著自言道:“看來,是得添幾只燈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