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樂平鎮(zhèn)外平織村,村中雖數(shù)千戶,然家家衣食自足,鮮與外界聯(lián)系。村中一戶人家姓厲名在涯,妻子周氏育有兩子長子,厲蒼天二十有一,十六歲便中得秀才,次年鄉(xiāng)試又中舉人,樂平商戶張殿見其文采斐然,頗為喜愛,便與厲家說親將女兒許之為妻。
然而奇怪的是張氏雖然嫁到了平織村,但厲蒼天和其弟厲蒼生的戶籍卻從平織村轉(zhuǎn)到了樂平鎮(zhèn)。并且厲蒼天并沒有參加次年的會試。
次子厲蒼生年方十七,去年鄉(xiāng)試也中得舉人,張家聞之大喜,于樂平城中大擺宴席慶祝。但二人回到村中,村人雖也多來村口迎接祝賀,但很快便散了回去,只有村長范耕及少數(shù)村民到厲家中祝賀。
如此偏僻之地,兄弟二人能同中舉人,自然與父親教導密不可分,厲在涯雖是村中郎中但也飽讀詩書,除此之外平日也交些拳腳給兄弟二人。
隆靖十二年會試,二人便要進京趕考。這一天雖距會試尚遠,但兄弟二人已經(jīng)開始收拾行裝。厲在涯將二人叫至堂前,問道:“如今距科考尚有數(shù)月余,你們知道為什么為父現(xiàn)在就讓你們收拾行李么?”
厲蒼天答道:“我二人雖自幼讀了不少書,但未出過遠門。父親是想讓我二人趁此多見見世面?!?p> 厲在涯先是點頭,卻又道:“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世上有善有惡,若是被壞的影響,迷失了自我,還不如不見。此去若能金榜題名入朝為官,才只是實現(xiàn)理想的一小步。官場中的爾虞我詐可比山野強匪更甚,若想成事更講求方式方法。想于那靛青朱墨之中存一份素縞,需時時秉執(zhí)心性,牢記衷腸?!?p> 二人志向堅定——要以學習的圣賢之理,考取功名,為天下百姓造福。明志曰:
通達圣賢濟天下,金榜題名為展愿。
講信修睦筑大同,衷心歸望蒼生安。
厲在涯接著道:“就好比你們想讓村中人過上富足的日子,便要給村中修渠修路,但此工程浩大,人力物力算一算大約要十萬兩銀子,如此數(shù)目難不叫人踟躕不前,為了賺夠這些錢,你們便要四處籌措銀兩,但長路漫漫這數(shù)目也非短時間能湊齊,整日奔波,叫買叫賣,忙得身心俱疲。心中所想漸從運至近——從為村人謀福修路變成掙十萬兩銀子。漸漸十萬之數(shù)亦有模糊,心中便只想著掙錢。若再承受不住挫折,恐會為了掙錢不擇手段。因此心中不滿戾氣漸生,到時銀子掙足又要排遣心中郁結,便有奢靡享樂之行。如此便與為村人謀福之初衷大相徑庭。”
厲蒼天道:“父親之意是說要想成大事不免需些條件,而這些條件又非尋常能得,故而為達成這些條件費盡心力,途中時間一長挫折一多,便容易迷失,把一些先決條件當成目的,卻忘了本來的目的?!?p> 誡曰:
壯志凌云展鴻愿,難料其中困險阻。
開山欲平坎坷路,盜盡山珍忘初途。
厲蒼生也明白其中的困阻:
疑惑——讓人迷茫,變得不知能做什么該做什么。
急躁——讓人煩亂,變得什么事都要做。
倦怠——讓人困乏,變得什么事都不想做。
挫敗——讓人蒙蔽,失了初心,斷不明前路。
雖然知道前路艱辛,但卻不畏險阻,故堅定地道:“父親放心,兄長和孩兒必牢記父親教誨,不負父親賜我二人之名,時時以造福天下蒼生為念?!?p> 明心曰:
初升一顆貞衷心,無畏世上奸惡挫。
正氣一身蕩邪魔,誓定初心不染輟。
厲在涯聽了二人的回答,欣然一笑道:“好,說了這么多,也該活動一下筋骨。且看你們二人拳腳如何?!闭f罷父子三人來到院中切磋起來。
厲蒼天、厲蒼生二人按照往常的套路與厲在涯過招。雙方你來我往過了七八招,二人突覺氣氛有所改變,還來不及細查,便重重各挨了一拳,兄弟二人同時被打倒在地。
又聽厲在涯道:“為父的拳腳本就是三腳貓的功夫,教你們一些招式防身,不覺又打了折扣。故這一路之上,若是遇到什么不平之事,你們還得學會忍讓……”兄弟二人聽了才要答應,卻聽厲在涯接著叮囑道:“為父平日教你二人‘以意治傷’之法,還需日夜修習不可偷懶。此法平日不可妄用,但到十分危難之際還可靠它救命自保?!?p> 臨行之前母親周氏不免又叮囑一番,行至村口見范伯領著十幾個村人在村口相送,自少不了預祝高中之言。出村來到樂平城,又見厲蒼天的岳父張殿,舅兄張棟領著一大群人前來送行,上至地方官員下至當?shù)孛T富戶,又少不了要送些盤纏,皆道“樂平縣出兩位青年才俊實乃地方之幸?!倍艘灰恢t應,至于盤纏自是婉拒。二人全不懂其中人情世故,好在有張殿操持,看各人關系多少收一些意思,免得駁了他們的面子。
再說二人離開平織村后,村長范耕來到厲家。
范耕對厲在涯道:“當初我不讓你家蒼天參加會試,和你賭約:若是蒼生也中舉人才讓他們一同去科考。不想蒼生也早早中了舉人?!?p> 厲在涯道:“范兄不必憂慮,如今此事已過近三十年,就是范兄再到二王面前,他們也未必認得。何況小弟本與此事無關?!?p> 范耕搖頭道:“賢弟在此隱居久了,恐是忘了王權險惡。賢弟倒是與那事無關,但賢弟卻與愚兄有關啊?!?p> 厲在涯道:“范兄所言極是。為此已經(jīng)將他二人的戶籍改到了樂平鎮(zhèn)。這也是能將他們推到的最遠的距離了?!?p> 范耕嘆道:“想他二人之才,若是隨我等隱于此間倒實是委屈。”說著又看著厲在涯道:“且不說他二人,就是賢弟當初也可不隨我至此?!?p> 厲在涯笑道:“范兄此言差矣,當年眾位兄弟南歸,刀劍創(chuàng)傷自不必說,凍傷瘟病亦有不少。小弟豈能坐視不見。”
范耕道:“看好了病離開便是,誰想你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厲在涯道:“范兄才說王權險惡,怎么這會兒就忘了?為了給眾家兄弟治病,小弟到外面弄了不少外傷、凍傷的藥材。若是細查起來怎么不叫人生疑?何況小弟這一身本事也是懷玉其罪??!”
范耕笑道:“匹夫懷玉才是罪。君子配玉反是美。以賢弟的德行,佩此寶玉當是恰如其分。”
厲在涯苦笑道:“范兄就不必挖苦小弟了。在追逐皇權的人眼里,可沒有君子小人之分?!?p> 范耕停了笑容,長嘆一口氣道:“但愿他二人中榜后,能遠走它處到別處做官造福一方百姓。”
厲在涯不解問道:“范兄此言何意?”
范耕道:“村中人雖隨我隱居此地多時,多也成家立業(yè)忘卻前事,但也少有幾人想翻案伸冤正名。若是他們回來做官,保不準會有人將事情告訴他們。”
厲在涯聽聞似乎明白了什么,道:“范兄不必牽掛,此事便由小弟去辦。”
范耕道:“這倒是合適,當初賢弟給村人治病,村人應是感念賢弟的恩德,但賢弟怎知哪些人想翻案?”
厲在涯道:“凡是聽聞天兒,生兒中舉后,到我家中祝賀的多半是有此意?!?p> 范耕先是點頭,又道:“不知你打算如何相勸。”
厲在涯道:“身負冤屈之人其實只有范兄一人,至于總兵參將都已寬赦,我等有何來罪名冤屈?他們也多半是為范兄叫冤,若范兄安穩(wěn)不動,他們自然也不會妄動?!?p> 范耕道:“那此事就有勞賢弟了。不過我也提醒賢弟一點,跟他們可以這么說。但你自己可別這么想,一旦這里的事情暴露,村人估計都會遭殃?!?p> 厲在涯點頭嘆道:“范兄提醒的是?!?p> 再說厲蒼天二人離了縣城便往京城而去,路上游山玩水倒也輕松.這日二人來到一處茶驛便停下休息.忽聞遠處一陣車馬之聲,見遠處走來一支商隊,為首一人身材矮小,形容枯槁約有四五十歲年紀。身后跟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倒是精神抖擻,見這年輕人雙目有神容貌端正:貌有儒雅之風,骨有俠義之氣。
這倆人引著商隊來到茶驛之前,這中年人回頭向年輕人低語一句,年輕人邊回頭向眾人喊道:“大家停下在此休息片刻?!贝苏Z聲音洪亮透徹,二人聽了不覺稱贊。
店中小二聽有生意上門忙出門相迎,那倆人帶了幾個頭目進茶驛座下,先點了茶點,中年人又掏出一錠銀子給小二道:“煩勞店家再備些茶飲送給外面的兄弟。”
店家見銀子分量十足自然好生招待。不一會兒店中兩個伙計提著茶點到外面招待商隊之人。少時回來,其中一個店小二對中年人道:“敢問客官可是要入關販貨?”
不待中年人答話,同坐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大漢喝道:”你問這作甚?”
中年人沖那大漢一擺手,和顏對小二道:“店家好眼力,如何看出我等要入關?”
小二笑道:“小人看客官這商隊運貨不少,關外不及關內(nèi)富庶恐無銷售之地,故推測客官要入關?!?p> 中年人道:“原來如此?!?p> 小二又道:“小人看客官這商隊護衛(wèi)眾多,可是已經(jīng)找了鏢局護送?”大漢聽了顯得有所警覺,正要開口卻先瞥一眼中年人,見中年人穩(wěn)如泰山便不敢動作。
中年人道:“小本生意請不起鏢局,都是自家弟兄?!?p> 小二笑道:“客官玩笑了,您這商隊規(guī)模還算小本生意?”說完瞥見大漢正等著他,便收了嬉笑之情,又道:“想來客官是第一次入關賣貨?”
中年人道:“不錯,莫非是其中有什么規(guī)矩?還請店家明示,老夫自有重謝。”說著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小二見了不覺喜上眉梢,道:“客官不知,關外有一處虎嘯寨,連山數(shù)十里扼住入關要道,想要入關必過虎嘯寨地盤,往來商隊若無門道還想安全過關,必被他們剝上幾層皮?!?p> 中年人聞之將銀子推到小二面前請教道:“便要店家指點一二?!?p> 小二將銀子收起來道:”這虎嘯寨雖強,但獨怕天佑鏢局,凡是天佑鏢局保的鏢過那山便暢行無阻?!?p> 中年人又問:“那不知天佑鏢局所在何處?”
小二道:“往西不出二十里有一康陵城,天佑鏢局總舵便在那里?!?p> 中年人道:“多謝店家指點?!?p> 小二摸著懷中的銀子笑道:“客官客氣了。”正要離開,卻聽那年輕人道:”店家且慢,小弟還有事想問。”
小二正是高興,回頭問道:“不知客官還有何吩咐?”
年輕人道:“那虎嘯寨如此強橫,扼住關外要道難道朝廷就不管么?”
小二道:“客官不知,那虎嘯寨本來還沒這么強大的時候,就有官軍聯(lián)合關外大俠前去圍剿。圍剿不成反讓虎嘯寨越做越大。但如今虎嘯寨雖雄踞山林,卻也不騷擾周遭民眾,不打劫往來行人,專收過路商隊路錢。”
年輕人道:“這倒奇了,不搶百姓,不劫行人,只收商隊路費,可商隊若是由天佑鏢局押鏢又不搶,那不知他們吃些什么,總不能就指望我們這些不知門路的商隊吧.”說罷又一個同坐之人道:“少爺言之有理,若是那樣他們非來收拾這小二不可?!贝鬂h聽了不覺得意暗笑。
小二道:“各位爺可別拿小的打趣,若是如此小人哪還敢給各位指路。那虎嘯寨的人吃什么小人不知。只知他們怕天佑鏢局總鏢頭童佑驊的三十六路合天護佑刀?!?p> 厲蒼天二人在一旁聽了也暗中稱奇,離開茶驛,二人抵不住好奇,于是繞道來到康陵城。
才到城外正見一支鏢隊出城,只見領隊之人騎一匹高頭大馬,頭戴紫金冠,腰系金云帶,足蹬踏云靴,好不華麗氣派。左右鏢師雖沒有此人穿的華麗,但各各精神抖擻,護在鏢隊兩旁。鏢隊中又豎一桿紫金大旗,上書“天佑鏢局”四個大字。正是:
紫金旗,正天罡,祈佑天下無疾苦。
合天刀,端地方,護御民間不平處。
二人入得城內(nèi),見城中商鋪林立人流攢動,熱鬧之景遠非樂平鎮(zhèn)所能比及。忽聽一片叫好之聲,尋聲探去見是一茶館之內(nèi)有人說書。
二人進得茶館,只聽那說書人說的正是天佑鏢局和虎嘯寨之事:那虎嘯寨寨主何阿山天生神力,內(nèi)力剛猛,早有“開碑神掌”的名號。這一段正說到官兵引著各路江湖豪杰攻打虎嘯寨,何阿山力戰(zhàn)群雄不處下風,一套劈山掌打得群雄節(jié)節(jié)敗退。正此危難之時,天佑鏢局總鏢頭童佑驊手持“鑌鐵鎮(zhèn)鋼刀”挺身而出,以“合天護佑刀”刀法護住群雄,與何阿山戰(zhàn)在一處。任那何阿山的“劈山掌”左突右進,卻都被童佑驊手中的“鑌鐵鎮(zhèn)鋼刀”攔住去路。正是:
劈山神掌威如虎,勝似盤古開天斧。
鑌鐵鋼刀罩山岳,應和天數(shù)御無虛。
這說書人一通好講,什么劈砍撩挑,什么踢打彈拿。二人對武術套路也不十分通曉,只聽說書人說得熱鬧。一盞茶的功夫童佑驊便將何阿山拿下。
時任遼東巡按便要依朝廷圣旨,趁勢將虎嘯寨一網(wǎng)打盡。但虎嘯寨除了嘍兵還有大量的嘍兵家眷。童佑驊只念這些人手無寸鐵,亦是可憐之人,故斗膽請遼東巡按開恩:只抓何阿山等幾個匪首,其余人等只要不再做歹事便可赦免罪過,讓他們就地開山墾田改作農(nóng)民。
遼東巡按深感童佑驊大義便同意了提議,于是將何阿山等匪首就地正法。其余從犯仍留虎嘯寨,只是收繳兵刃,叫寨中嘍兵不再搶劫,而是開山修路、墾荒種地,每年按時給朝廷繳納稅糧成一方良民。
這一段講完茶館之內(nèi)一邊叫好,既有贊嘆童佑驊武藝的也有稱道其品德的。忽又有人問道:“那虎嘯寨既成良民如何還要打劫商隊?”
說書人道:“這位兄臺莫做臆斷,且聽我說,自何阿山伏法之后虎嘯寨便無攔路打劫之行,寨民安分守己開山修路,將周圍的道路修得寬敞平坦.山上雖有田地,但日子也是清貧。路是他們修的收些過路費也算常情。再說他們也只收過往商隊路費,至于行人旅人統(tǒng)統(tǒng)放行無阻。且又感天佑鏢局總鏢頭童佑驊活命之恩,凡天佑鏢局押運貨物一律不收過路費。這位兄臺說他們打劫過往商隊確是頗有謬誤?!?p> 那人聽了道:“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
厲蒼生聽聞感嘆道:“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童鏢頭和虎嘯寨之事也是一段佳話?!?p> 厲蒼天也贊同道:“我等雖沒有那般實力,但也應學此俠義之舉?!?p> 二人吃過茶,一心要見識見識天佑鏢局。故出了茶館一路打聽天佑鏢局。走了一陣,忽見道路開闊,雖時已傍晚,但見路上仍停著些許車隊。又見一側院墻高聳想必是天佑鏢局之地。遠遠望見門前兩尊石獅雄立門前,左右各四個紫衣大漢手按刀柄護在門前,又見一桿通天大旗直聳天際,旗上“天佑”二字迎風呼呼作響。厲蒼天二人從未見過如此架勢,竟一時不敢上前,只遠遠地看著。
不多時見鏢局中出來幾個人,其中幾個衣著普通的將一些紫布分給車隊車夫。車夫們將紫布紛紛蓋在車上固定好。少時車隊頭領見準備妥當,便跟一起出來的三名紫衣鏢師說了些什么,三名鏢師聽了便翻身上馬兩前一后護著車隊往西門進發(fā)。
過不多時又從鏢局中出來二十幾名鏢師,押上剩下的這一支車隊往東門去了。這車隊走后,天佑鏢局一天的生意便是做完了,門前終是冷清下來。
兄弟二人見了便也離開此地。
厲蒼生嘆道:“天佑鏢局的院子可真大?!?p> 因是見識過張家的大院,厲蒼天解釋道:“光是鏢局里鏢師、雜役的住所就得要不少房子。估計這鏢局里至少得有千余人。”
厲蒼生道:“這么多人的話,都快跟村中人數(shù)相當了?!鳖D一下又道:“說來也奇怪,怎么有的車隊就只有三人押送,有的卻要二十多人?”
厲蒼天推測道:“也許那三位鏢師武藝高強,能以一當十?”
厲蒼生對此有所仰慕道:“若有如此本事,想必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當是力所能及之事了?!?p> 厲蒼天道:“他們護鏢保商隊平安,又讓虎嘯寨眾人改邪歸正,行的正是俠義之舉?!眳柹n生聽了不住點頭。
次日二人又在城中逛了一圈,正準備繼續(xù)趕路。忽聽“砰”的一聲,只見前方一座酒樓的二層窗戶破開,從里面飛出一個人來,那人先在雨檐掂了一下,隨即摔了下來,好在那人還有點功夫,在地上滾了幾圈踉蹌著站了起來。見此人衣著華貴,臉上雖沾了許多塵土,但仍能看出油光粉面之態(tài),想必是哪家的少爺。
隨后又從窗里飛出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輕輕落到地上,指著那人喝道:“想不到天佑鏢局竟敢如此骯臟的勾當!”二人見這年輕人正是昨日在茶驛中見到的商隊中的那個年輕人。
又見窗邊探出幾個腦袋看了一眼,便縮了回去,不多時從酒樓中跑出幾個紫衣人護住那摔下來的人,又指著那年輕人道:“好小子!既然知道我天佑鏢局的名聲還敢打我家少鏢頭,當真是活膩了!”
年輕人冷笑一聲道:“你們說話也不覺得丟人,你們可敢當著父老鄉(xiāng)親的面,將樓上的勾當說出來嗎!”
眾紫衣人驚道:“休要多嘴!”說罷只留一個攙住少鏢頭,其余皆揮拳上前打那年輕人。
厲蒼生見狀小聲疾對厲蒼天道:“兄長!我們得要幫他一幫?!?p> 厲蒼天猶豫道:“我們武功不及,還是想別的辦法好?!?p> 二人正猶豫之際,卻見這年輕人在紫衣眾人之間閃轉(zhuǎn)騰挪,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紫衣眾人雖是人多勢眾,但卻傷不到這年輕人半分。
忽有人喊一聲:“先撤!”紫衣眾聞之紛紛后撤,于此同時,聽那年輕人慘叫一聲,捂住肩頭。原是潛藏在一旁的紫衣人,趁這年輕人不備,借著紫衣眾人閃開之時的掩護,一鏢打中年輕人肩膀。紫衣眾人見了叫道:“活該!看你小子還有什么本事?”說著便要上來圍毆。
二人見狀忙邁步上前擋在年輕人面前。同時對紫衣眾人道:“諸位且慢!”
紫衣眾人見了道:“你們是何人?敢來管我天佑鏢局的閑事?”
二人自然是要勸解此時,故厲蒼天和氣地道:“諸位息怒,有話好好說。”
紫衣眾人這才發(fā)覺他二人一副書生打扮,不覺笑道:“你們不好好讀書,卻要來管江湖上的閑事?!?p> 厲蒼生道:“讀書是為了正人言行,路遇不平之事自然要管?!?p> 紫衣眾人大笑道:“窮酸秀才也想管江湖之事,勸你們趕緊退到一邊,不然叫你們和這小子一起去見孔子!”紫衣眾人不識秀才舉人區(qū)別,因看厲蒼天二人衣著像讀書的人,自然就撿罵讀書人的詞罵。
這時少鏢頭緩過幾口氣起來,因他平生自未受過此等欺負,自然心有不甘,此時見那年輕人已經(jīng)負傷,正覺得是報復的時機,故狠狠地喝道:“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打啊!”
紫衣眾人聞之對二人道:“再不閃開連你二人一起打?!?p> 厲蒼生此時正仰慕童佑驊義釋虎嘯寨的俠義之舉,既然對方是天佑鏢局的少鏢頭。于是勸道:“這人已然被暗器打傷,少鏢頭又何必咄咄相逼?當初童佑驊童總鏢頭義釋虎嘯寨寨眾,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是成一段佳話。少鏢頭何不仿之,與這位兄臺冰釋前嫌?”
誰知少鏢頭聽了嘴角抽搐幾下,怒指厲蒼生對手下人道:“一起打!”
厲蒼生十分詫異——自己明明是真心借天佑鏢局的大義,來勸天佑鏢局的少鏢頭與人化干戈為玉帛。本以為是一件美事,卻不知為何得到了一個截然相反的結果,引得這少鏢頭暴跳如雷。
卻不待厲蒼生多想,紫衣眾人一擁而上,厲蒼天二人有口難勸,只得出手應對。二人初次與人交手又是以少打多,心中不免沒底,加之又無傷人之意,只想護住那年輕人。因此處處小心,卻不料二人四手上下翻飛左右格擋,竟護住周身使紫衣眾人不能近身。
戰(zhàn)過十余回合,二人信心漸起,應對也更加自如。紫衣眾人雖占不到便宜,但見二人也無還手之力,故仍不收手,只管不斷猛攻。
忽然厲蒼天從人縫之中看見那少鏢頭手捂胸口氣息急促,忙道:“少鏢頭快不行了!”
紫衣眾人猛攻之下也多少有些疲倦,一時間也顧不得是誰喊得,紛紛回頭觀瞧——少鏢頭被那年輕人從樓上打下來本就傷的不輕,方才又急吼了幾嗓子,加重了傷勢。此時少鏢頭已經(jīng)有些倒不過氣來,紫衣眾人見了自慌了心神。
厲蒼天見狀心下一動,鉚足力氣做足聲勢大喝一聲:“吃我一拳!”這一聲洪亮的喊聲驚得紫衣眾人紛紛后撤。
紫衣眾人順勢退到少鏢頭身邊,罵三人道:“你們等著!敢把我們少鏢頭打成這樣!有本事留下姓名!”
厲蒼天二人并沒有那么多心眼兒,又覺得自己也沒做錯什么,于是回道:“在下厲蒼天,舍弟厲蒼生。”那中鏢的少年聽二人報了姓名便道:“此事因我而起,在下……”話沒說完便噎住一口氣停住不語。
這伙紫衣人不料厲蒼天二人報名如此豪爽,雖未聽過二人名號,但見二人這般行事,也恐二人有什么背景,只好一面仍叫囂道:“好!留下姓名便好。”一面匆匆扶少鏢頭離去治傷.
見天佑鏢局的人離去,厲蒼天二人才回身詢問這年輕人情況。見這年輕人后肩中了一鏢,傷口溢著黑血顯是這暗器有毒。
二人問道:“不知兄臺感覺如何?我二人倒是略通醫(yī)術,或可幫兄臺解毒。”
年輕人道:“多謝二位救命之恩,這傷小弟回去自找同行之人治療便可,不敢再多勞煩二位。”
二人雖是救人心切,但其實也不確定一定可以治好這毒,于是道:“如此也好,那不知兄臺同行之人在何處下榻,我二人送兄臺一程,免得再遇上天佑鏢局之人?!?p> 年輕人道:“如此有勞二位恩公了?!?p> 二人道:“恩公確不敢當?!?p> 隨后從這年輕人口中得知這年輕人姓姜名雄,跟隨舅舅金澤善,入關販貨。至于姜雄如何與天佑鏢局少鏢頭發(fā)生沖突。原來是姜雄等人聽聞此家酒樓味道一絕,便讓姜雄來打一桌飯菜回去,姜雄來到酒樓點了飯菜,等待之時閑也無事便四處逛游,不覺來到樓上包間。
忽聽一包間內(nèi)一個中年的聲音諂媚道:“老朽這批貨全仰仗少鏢頭了?!?p> 又聽一年輕的聲音滿口醉意道:“老丈放心,小婿自當辦妥,只是家父那邊尚不好說,只得委屈娘子先在外面住一段時日了。”
中年聲音道:“不委屈,不委屈,她能嫁給少鏢頭為妻已是莫大的福分,在外面住一段又能如何?”接著邊聽里面一陣嬉笑之聲。
姜雄隔著窗縫向內(nèi)觀瞧,見那女子一副身不由己之情,而那少鏢頭也未有尊重之意。當著房內(nèi)眾人之面,大行輕浮之舉。姜雄見了心中不悅,欲出手阻止,但又不想多惹事端,于是在窗外咳了兩聲便轉(zhuǎn)身欲走,想著只提醒他們注意。
卻聽房中有人喝道:“什么人敢在窗外偷聽!”姜雄加快腳步要離開此地,但房中的紫衣人已經(jīng)沖到門外。姜雄無奈才與他們發(fā)生沖突,誰知這些天佑鏢局的人手上功夫并不厲害,姜雄輕松將這些人打退。隨后沖到少鏢頭身邊,打算教訓他一下,更不料這少鏢頭連一招都接不住,一下就被姜雄從窗戶踢了出去。
厲蒼天二人將姜雄送到他們商隊下榻的客棧,剛一進門便有商隊之人迎上前來。問明情況一面謝二人之舉一面幫忙扶姜雄到房間休息。安置好姜雄,金澤善也聞訊趕來,在門外見了二人自少不了一番感謝,又要以銀錢相贈。二人推辭道:“還是先治姜兄傷勢要緊?!?p> 金澤善聽聞道:“二位說的是?!北忝窒氯苏写?,自進房間看望姜雄。二人推說有別的事情便離開客棧。
金澤善帶幾人在姜雄房內(nèi)查看姜雄傷勢,其中一人見了道:“這天佑鏢局可真下狠手,我去拿藥來。”
金澤善卻道:“且慢!”又對姜雄道:“為成我主大業(yè)外甥可愿忍受些皮肉之苦?”
眾人聽聞皆奇,姜雄道:“一點皮肉之苦能算什么?一切全憑舅舅安排。”
金澤善道:“好?!闭f著出手點住姜雄幾處穴道,又轉(zhuǎn)身吩咐左近之人道:“找?guī)讉€嗓門大的扶著少爺去縣衙告狀,途中經(jīng)過來旺客棧一定要大哭幾聲,說明少爺是被天佑鏢局的人打傷的?!?p> 手下頭目聽了疑惑不解,低聲道:“大人,咱們這趟可是要秘密行動……搞這么大動靜恐怕不妥吧?”
金澤善不理這人,轉(zhuǎn)頭問姜雄:“外甥以為如何?”
姜雄道:“外甥不知其中細節(jié),但想必來旺客棧住著什么重要的人?!?p> 金澤善點點頭道:“如今明朝的皇帝派出錦衣衛(wèi)暗中在遼東調(diào)查,此時正在來旺客棧落腳,此去就是讓他知道?!?p> 頭目更為不解,道:“錦衣衛(wèi)也不是泛泛之輩,與他們扯上關系,恐日后不好行動吧?再說若與天佑鏢局鬧僵恐,到虎嘯寨又得生一番事端?!?p> 金澤善道:“錦衣衛(wèi)在遼東密查,查的當然不是我等,咱們這一鬧給他們提供點線索,他們謝還來不及,哪有心思查我們?”說著指了指姜雄的鏢傷。
頭目道:“即便如此,若是沒有天佑鏢局護鏢,過虎嘯寨時恐太過顯眼?!?p> 金澤善道:“這有何難,不過就當一回楞頭,多交一些路費罷了?”
頭目雖仍舊不解,但見金澤善主意打定也不敢多說,忽然姜雄把肩頭衣服一扯讓鏢傷顯眼得露在外面。
金澤善見了微微一笑卻問道:“外甥此為何意?”
姜雄道:“舅舅之意外甥似明白一點了,這天佑鏢局靠天佑刀法闖出一片天地,卻未有使鏢的說法,這鏢法外甥也不懂,但想必與那錦衣衛(wèi)要查之事有所關聯(lián)。再者那使鏢之人自始至終都不敢明著露面,也說明那人身上有些秘密?!?p> 金澤善聽了不住地點頭,頭目聽了方明白其中的意思,忙稱贊金澤善妙手和姜雄的聰慧.
頭目自扶了姜雄又叫幾個嗓門大的人,哭哭啼啼往衙門告狀去了。行至來旺客棧,姜雄等人不免演一出戲,叫客棧中的住戶聽清天佑鏢局施鏢傷人,姜雄又假裝倒地暈厥,頭目們對著鏢傷好一頓“治療”,好讓人看清鏢傷。
折騰了一陣才繼續(xù)往衙門走,忽見圍觀之人一陣騷動——人群分開,一班衙役沖了進來一邊大叫:“喊什么!喊什么!”一邊驅(qū)趕圍觀之人。頭目見了命眾人停止哭喊,向衙役訴一番冤屈。衙役哪有心聽得許多,只叫他們安靜地到衙門去。眾人實已完成任務,自然乖乖跟著衙役往衙門去。
到得衙門之中,縣官也不升正堂,只讓兩個人扶著姜雄到偏堂其余人都哄了回去。姜雄等人到了偏堂見縣官正坐堂上,一旁也早有天佑鏢局的人在等候。
姜雄雖完成了金澤善的囑托,但自己還想再立些功勞,保底能要來解藥,為的是了解那使鏢的人的身份,最好能順便讓天佑鏢局給他們出鏢免得過虎嘯寨時太過引人注目。但天佑鏢局始終咬定少鏢頭重傷要讓姜雄以命抵罪。
正在雙方爭執(zhí)之時有人來報,那人與縣官低語幾句,縣官便讓雙方在此等候,獨與衙役出門,不多時有衙役進來叫雙方去另一個房間。
雙方只得從命,待來到另一個房間,被衙役分引入座。又來了一個郎中來,仔細為姜雄處理傷口。期間又有天佑鏢局的人進來給自己人送信。
待郎中走后縣官繼續(xù)問案,不過這次天佑鏢局改變態(tài)度,說是又細問了少鏢頭隨行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此事確是少鏢頭有錯在先,因此愿意給姜雄解藥以作和解。姜雄思索片刻,覺得此行目的已經(jīng)達到,況且縣官不升正堂卻在其他的房間換來換去,其中恐怕也有不少隱情,為免生事端也就賠禮和解。天佑鏢局的人給了姜雄解鏢毒的藥方,雙方便各自散去。
再說厲蒼天二人出了客棧便繼續(xù)上路,故不知道姜雄等人后來在康陵城鬧得這一出。
路上厲蒼生嘆道:“之前聽那說書人說天佑鏢局童佑驊深明大義,不料那少鏢頭竟是個輕薄好色之徒。奈何這名門望族卻出此不肖之徒?!?p> 厲蒼天嘆道:“這些紈绔子弟自幼受寵溺慣了,做了錯事也不會受到懲戒,故漸漸沒了是非曲直??傜S頭雖然深明大義但多被鏢局之事所困,大概也沒有時間教導?!?p> 厲蒼生道:“即使如此,這般人家總會請名師加以教導?!?p> 厲蒼天道:“俗語道:三歲看小,七歲看老。請名師教書多是六七歲以后之事。在請名師教導以前,人的習慣已經(jīng)養(yǎng)成。再者或是那些教師礙于他們家門的面子,也不敢嚴加管教?!?p> 厲蒼生道:“可嘆古時那么多名家的家訓都只給子女看了,為父為母為家長的卻沒看?!?p> 又走一陣,忽聞身后車馬之聲,原是二名天佑鏢局之人兩前一后押著一支車隊,與二人同向往西要入關而去。待車隊過后,厲蒼生忽然奇道:“我二人救姜兄之時與天佑鏢局的人動手。而我二人不過是練拳腳防身卻對他們七八人不落下風,可見他們武藝并未有多高,卻如何敢只派三人護鏢?”
厲蒼天也有所疑惑,道:“這個為兄也說不好,也許是與我們動手的那幾個人只是成日跟著少鏢頭閑混的人,并非是鏢局中真正的鏢師。”
厲蒼生嘆道:“枉費天佑鏢局威名,不想鏢局之中竟也有那般蛀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