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定用眼睛示意陳宓勸勸張載，但陳宓就是視而不見，陳定心下著急，咬了咬牙道：“先生，舍弟上次與我聊天時(shí)候，隨口說了半闕詩，我不如他聰慧，卻是不知道這半闕詩水平如何，您能幫我評斷一下么？”
陳定這話一出，張載倒是眼睛一亮：“哦，是么，說說看?！?p> 陳宓：“……”
陳定道：“是，他說的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p> 張載眼睛一亮：“不錯(cuò)啊，下面呢？”
“下面……沒有了?！?p> 陳定有些心虛道，這不是半闕，這只是一句。
張載也不在意，咂摸了一會：“……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確是有些意思，就這一句，就將讀書的好處給剖析得淋漓盡致了，都能與真宗皇帝的勸學(xué)詩想比擬呢，哈哈，陳宓，其余的呢？”
陳宓汗顏道：“學(xué)生魯鈍，想了許久就想到這一句?！?p> 張載笑道：“嗯，有才氣，但才氣不夠貫通，還是得多讀書，不過也是有趣，行吧，你兄長的好意也不好辜負(fù)，去吧，就去你家盤桓幾天。”
陳定喜道：“那太好了，先生愿意到寒舍，我那寒舍蓬蓽生輝，到時(shí)候我請李夫子也一起來，與先生您一起好好地吟詩作對?！?p> 張載哈哈笑了起來：“子和啊，也好，好多年沒有與他斗酒了，當(dāng)年約著一起組民團(tuán)去奪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可惜后面被文正公給攔了下來，哈哈，想想都已經(jīng)幾十年過去了?。 ?p> 張載臉上頗為感慨。
陳宓卻是吃了一驚：“組織民團(tuán)奪回洮西失地？打西夏？”
張載面有得色：“沒錯(cuò)，雖然現(xiàn)在想起來有些天真，但少年時(shí)的那股勇氣，至今想來猶然激蕩心胸啊！”
陳宓感覺腦子嗡嗡的，都說北宋書生意氣沖牛斗，一個(gè)個(gè)愛談軍事，他是知道王韶這等猛人，但卻是不知道張載這個(gè)大教育家也有這么少年任俠的過去。
看到陳宓的神色，張載半是得意半是鄙夷：“呵，這不算什么，我們那時(shí)候的男人夠硬，現(xiàn)在你們這些年輕人，哈，胭脂氣太重！”
陳宓不由得苦笑，這位不愧是敢喊出橫渠四句的爺，他那四句格局大到極致，也怪不得這般鄙夷如今的年輕人了。
不過張載說得對，如今的年輕人的確是胭脂氣重了些，別說他人，即便是自己，也是小里小氣，什么救國救民的想法是沒有的，小富則安的想法卻是常常有。
然而陳宓并沒有覺得慚愧，所謂人各有志嘛，有人喜歡先天下之憂而憂，而自己想要的是讓自己過得開心一些，也沒有什么不好。
不過陳宓對張載這樣的人還是懷有敬佩之心的，這樣的人是脫離低級趣味的，是值得敬佩的，所以陳宓說出了一句讓他終生懊惱的話。
他是這么說的：“張先生批評得對，學(xué)生的確是格局太小，不過有時(shí)想起先生的志向，也會為之心胸一寬的。
先生所說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簡直天下讀書人的楷?！?p> “等等！”陳宓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張載就厲喝道：“……你剛剛說什么？”
陳定給嚇得一哆嗦，趕緊看向陳宓，陳宓看起來也有些懵逼。
“學(xué)生說的是……先生之志向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張載臉色激動(dòng)，猛然搖頭道：“不，你說的那句話！”
看道張載激動(dòng)的神色，陳宓心中臥槽了一句，特么的橫渠四句不會還沒有總結(jié)出來吧？
陳宓心中已經(jīng)慌得一批，差點(diǎn)就說出諸如先生你聽我狡辯的話，但他畢竟是是個(gè)職場老油條，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頗有急智，壓抑住心中慌亂，輕笑了一聲道：“學(xué)生是說，先生認(rèn)為生在世上，就要尊順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誠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努力達(dá)到圣賢境界的志向?qū)嵲谑翘懈窬掷?，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張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念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好啊，真是好啊，小小的稚子，竟然胸懷如此大志，竟然能夠?qū)⒆x書人之職責(zé)描述得如此的入木三分！
哈哈哈哈，我張子厚何其有幸，竟然在晚年能夠遇到如此優(yōu)秀的弟子，哈哈哈哈哈，老天對老夫還是很夠意思的嘛，哈哈哈哈！”
張載笑得幾近癲狂，聲音太大，甚至引來外面人的側(cè)目。
陳定：“……”
陳宓：“……”
完了。
陳宓心想。
“先生……”陳宓打算狡辯。
張載轉(zhuǎn)頭看向陳宓，眼睛里面滿是炙熱，激動(dòng)無比道：“跪下吧，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老師，你就是我的關(guān)門弟子！”
“先生，你聽我說……”
他話還沒有說完，陳定從后面狠狠一腳，踢在他的膝蓋彎里，陳宓撲通一聲跪在張載的面前，然后感覺脖子上傳來一陣大力，將他的腦袋狠狠壓向地面，腦門與地磚相碰發(fā)出一聲脆響，陳宓這次當(dāng)真感覺腦袋嗡嗡作響，然后耳中傳來陳定欣喜無比的嗓音。
“謝謝先生，以后陳宓一切惟老師唯命是從！”
“哈哈哈，好啊，好啊，張某這輩子算是值了，以前有呂氏兄弟鼎力支持，到了晚年，又有陳宓這等弟子，我之學(xué)說何愁沒有傳人，哈哈哈哈！”
陳宓：“……”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
陳宓眼淚汪汪，不知道是腦袋磕的還是心中屈辱。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兄長陳定很高興，開心地圍著張載亂轉(zhuǎn)，與張載推銷自己，說自己的弟弟有多聰明多有智慧，一定會成為先生最出色的弟子的……
陳宓無語看青天。
古話有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大約自己就是這般吧，千提防萬防備，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竟然在這樣普通的聊天之中栽了跟斗！
不過也怪不得陳宓，他記得張載活不太長，似乎是活不到六十，現(xiàn)在看起來該有五十多了，都到了這個(gè)歲數(shù)了，竟然連這句讓他流傳千古的橫渠四句都沒有說出來？
彼其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