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偃對歐陽修恩重如山,歐陽修在胥夫人死后,依然以女婿的禮節(jié)對待胥偃。只可惜,這對翁婿后來因為范仲淹反目成仇。
后來,范仲淹又推行慶歷新政,胥偃是反對變法的保守派,歐陽修是支持變法的革新派。胥偃希望女婿歐陽修和自己站在一起,反對范仲淹的變法。歐陽修為了公義拋棄親情,堅定不移支持范仲淹。
胥偃因此不認歐陽修這個女婿,到死也不跟歐陽修來往。雖然胥偃不認歐陽修這個女婿,但是《宋史》依然把栽培歐陽修,當成胥偃的一大功勞加以褒獎。
胥偃去世之后,歐陽修給胥家大舅子修書一封,解釋自己不是忘恩負義,而是為了公義才支持范仲淹。胥氏族人原諒了歐陽修,再次承認歐陽修是胥氏家族的女婿。歐陽修與胥氏族人的關(guān)系,在胥偃死后還是相當不錯的。
而立之年的歐陽修站在夷陵的街頭,看著元宵節(jié)璀璨的燈火,越熱鬧,越孤獨,心中酸澀,油然而生:
《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多浪漫的夜晚,多刻骨銘心的痛。
正是在夷陵的幾年,歐陽修一邊整頓吏治、健全規(guī)章制度,一邊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得益于對韓愈文集的研究,歐陽修的文學修養(yǎng)也越來越高,他有一首詞尤為有名:
《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四年的貶謫生活轉(zhuǎn)瞬即逝,歐陽修又回到了汴京,他沒有想到,苦難的終點依舊遙遙無期。
慶歷年間,因為范仲淹等人被扣上朋黨之爭的帽子,一波干將紛紛以各種理由調(diào)離朝廷,歐陽修則被貶官到了偏遠的滁州。
禍不單行,他八歲的女兒不幸夭亡。
痛定思痛,有些事情無力回天,歐陽修沒有沉淪,反倒充滿了激情與戰(zhàn)斗力,他在任時大興改革,把寬簡二字作為管理的精髓。
歐陽修在滁州西南面的豐山上建了一座豐樂亭,并把這里建成了一個免費的游覽區(qū),大興文旅,歐陽修可以說是古來的先驅(qū)者,他面面俱到,事無巨細,甚至對于種花都有著高標準嚴要求。
他在《謝判官幽谷種花》中說:“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p> 歐陽修潛心于事業(yè),終于慢慢走出了痛苦的陰影。
當時,一個瑯琊山的和尚智仙建了一座亭子,邀請歐陽修提個名字,歐陽修見此地群山圍抱,有山有水,簡直是喝酒的好地方,隨即,為亭子取名醉翁亭。
從此,這亭子便成了歐陽修常去的地方,他一點架子都沒有,辦完公之后還和大家一起爬山、野宴,喝醉了酒就呼呼大睡。
他的這句話流傳千古: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p> 醉能與民同樂,醒能述之以文,此時的歐陽修,已將古文之精髓發(fā)揚到了巔峰,再無半點駢文之風,世人都認為他醉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醒。
在滁州,歐陽修似乎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次改變,掙脫了世俗干擾的歐陽修,才華漸漸凸顯。
他寫詩,主張詩窮而后工:
《畫眉鳥》:“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p> 他寫詞,著重抒發(fā)真實感受:
《踏莎行》:“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p> 寫文寫賦,皆追古風,不得不說,韓愈對歐陽修的影響不可忽視。
他撰寫了今存最早的金石學著作《集古錄跋尾》、主持修訂了《新唐書》、獨自撰寫了《新五代史》、還寫了專門介紹牡丹的《洛陽牡丹記》。
他除了個人的成就非常高之外,甚至帶動了整個北宋文壇的欣欣向榮。
唐宋八大家中宋朝的另外五個人里,蘇軾、蘇轍、曾鞏均是他的學生。
韓愈的星星之光,在歐陽修這里,終于成為了熊熊燃燒的燎原之火。
歐陽修的后半生還是充斥著苦難,在政治上起起伏伏,順利的時候擔任過刑部尚書、太子少師,倒霉的時候又一次此被污蔑,一次次被貶官。
他的生命中,從來不乏苦難,可難得的是,他始終對生活懷著一顆赤子之心,生活虐他千萬遍,他待生活如初戀,大抵如此。
值得一說的是,歐陽修在工作上雖然嚴肅認真,而對待生活,卻異常的有趣,特別是老年時,簡直就是一個老頑童。
他調(diào)侃自己的文章:
“余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p> 他自嘲是個酒鬼:
“遙知湖上一樽酒,能憶天涯萬里人?!?p> 他鼓勵年輕人要多玩:
“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p> 他還特別喜歡熱鬧,在晚年時候,他如愿到潁州西湖養(yǎng)老,整日宴飲笙歌,極盡歡娛,連寫十首采桑子,每一首都以“西湖好”開頭:
《采桑子》:“群芳過后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濛濛。垂柳闌干盡日風。笙歌散盡游人去,使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p> 最讓人佩服的,還是在飽經(jīng)滄桑之后,歐陽修依然葆有一顆童心。
《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秋千。白發(fā)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
1072年,退休一年后,六十六歲的歐陽修與世長辭。
縱觀歐陽修一生,雖崎嶇非常,卻也精彩萬分。
對于理想,他扶正文壇風氣,天下文風為之一新。
對于生活,他酷愛游山玩水,醉臥青山醒看人間。
對于事業(yè),他熱衷寬簡為政,管理有方百姓愛戴。
對于苦難,他縱情寄懷于酒,滿懷熱愛樂在當下。
如今,一千多年過去,當我們想起歐陽修,仿佛還能看到一個白發(fā)老人,左手拿酒,右手拿書,面色微醺,笑嘻嘻的說: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來,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