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從不討厭好人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伊織的命運被決定了。
樓梯間早已傳來騷亂聲,看熱鬧的家伙躲在一邊。
雨云下的天臺,三十幾人圍成一團,一言不發(fā),臉像雪做的一樣白。
居中的班長,常盤須臾盯著伊織的慘笑,眼睛沒有眨動,心中只有憐憫。
鏡頭對準的伊織的腳踝,四三尺碼的運動鞋高高舉起,已達盡頭。
這一腳對著關(guān)節(jié)下去,她后半生未必會坐輪椅,高強度的田徑運動終究是不行了。
動靜鬧得這樣大,全校都要知道,她男人還是沒有出現(xiàn)。
不出來可以,但至少在人群里偷偷看一眼吧。
看也不看,那便是真怕惹禍上身,真要劃清界限。
常盤須臾不禁心想,為這樣的男人犧牲真不值得?。?p> “你們住手吧!”
一道聲音響起,樓梯間的騷亂聲安靜下來。
順著聲音,常盤須臾往樓梯的方向看去。
戴著眼鏡的少年低著頭,從人群走出。
大雨模糊了常盤須臾的眼,常盤須臾的眼神卻亮了起來。
原來他沒有逃跑,原來他還想反抗。
只是他就這樣抓著一根長棍,一步步走來。
沒喊來老師,沒叫警察。
是否太過有勇無謀了些?
盯著楚唯的不只有常盤須臾,還有剛才那些挨了揍的女生。
方才那一架,伊織撂倒了一半人。
她們對伊織的驍勇,心有余悸,也想看看,伊織寧愿斷腿也不愿出賣的男人究竟生個什么模樣。
只是她們不免失望。
這只是一個一般漂亮的男人。
戴著土氣的眼鏡,淋著大雨,目光銳利,一步步走來。
有些帥。
帥,不是男人該有的美。
可愛才是。
她們希望伊織保護的男人是個更可愛更柔弱些的男人。
剛強的女人搭配柔弱的男人。
這才是大家心目中完美的搭配。
唯一不愿看他的只有趴在地上的伊織。
她閉上眼睛,埋起臉。
就像是一蹶不振的廢物,不愿被太陽照到臉龐。
等到淌水的腳步聲來到面前,她才說。
“你來做什么?”
“來救你。”
“回教室里去?!?p> “為什么?”
“我是一個女人。”
女人有女人的尊嚴。
這個世界,女人可以私下里隨意決定男人的歸屬。
但她們絕不會龜縮到男人的背后。
無論長幼,無論美丑,無論善惡,她們一致認為,男人的戰(zhàn)場應(yīng)該是廳堂和床笫。
有些男人心安理得的認命,享受魚水之歡,無論女人是誰。
有些男人不會。
楚唯就不會。
發(fā)絲滴水,長棍與他齊眉。
他俯瞰著趴在地上的伊織,語言柔和道。
“說來救你的,就是來救你的,食言便是卑鄙小人。”
伊織埋著頭,不想讓楚唯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救我?怎么救?做她們的男人?”
她更不想楚唯為她犧牲,討好這些女人。
“你覺得你這樣付出,我會高興嗎?”
“不要小看我手上的棍子?!?p> 楚唯笑道:“我在男生里還是很能打的,雖然赤手空拳未必打得過女人,拿上武器可就不一樣了。”
伊織才不管這些,她握緊拳頭,抬頭大吼道:“少啰嗦,給我滾回去!!”
面目猙獰如虎狼,胳膊上青筋暴起。
按著她四肢的五人,險些讓她掙脫出來。
楚唯沒有說話。
他一向沒有吵架的才能,這是家庭教育的結(jié)果。
楚家的家訓(xùn)之一便是:行動勝于雄辯。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握緊棍棒,準備拜開架勢。
一旁的班長實在不忍伊織繼續(xù)難堪下去。
她拍著楚唯的肩膀,嘆氣道。
“戴眼鏡的,如果你尊重你家女人,就下樓買一瓶三得利烏龍茶,一邊喝著,一邊準備叫救護車,除非你家女人同意,我們不對男人動手,不然的話……”
啪!
話音未落,放在楚唯肩膀上的手被打掉了。
“是你要斷掉伊織一條腿的?”
少年已經(jīng)抬起頭,隔著淋濕的眼鏡,對班長說道。
他的手掌握住長棍,慢慢收緊,雙腳緊緊吸附地面。
“是我……但只要她不松口,這件事情就與你無關(guān)。”
常盤須臾微笑著回答,從口袋里取出三枚針形發(fā)夾,別在又濕又亂的劉海上。
她一向在男孩子面前重視自己的形象。
無論老幼,哪怕背后罵他們是工具,但當(dāng)面一定要保持淑女的禮儀。
簡單整理了發(fā)型,露出額頭。
平平無奇的路人相貌,頓時多了幾分清爽。
細看之下,常盤須臾有雙空靈的眼睛。被這雙眼睛盯久了,會有種被人理解的感覺。
楚唯心想,從這一點看來,或許她算是個相當(dāng)知性與清秀的少女。
如果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圖書館的同一座書架,拿起同一本書,手指相互觸碰,眼神相互對接,不期而遇。也許他們兩個能夠成為不錯的讀書伙伴。只可惜,是在這種尷尬氣氛中。
常盤須臾正準備用這種正面形象勸說楚唯離開,她向楚唯伸手,極盡溫柔與親和力。即便她的模樣并不出眾,但權(quán)勢與文藝的氣息讓她充滿魅力。何況,她本就是玩弄男人的好手。
她本想抓著楚唯的胳膊,強行將楚唯送回人群,讓楚唯永遠記住伊織斷腿的瞬間。
下一秒,一個耳光甩在她的右臉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原本收拾妥當(dāng)?shù)膭⒑?,再次散落,三支針形發(fā)夾掉進水洼。
散亂的頭發(fā),再次遮蔽了她的雙眼。
她愣住了。
說不出這是什么感覺。
她從來沒受過這么弱的耳光。
如果是奶奶打的,她十有八九已經(jīng)橫飛出去,臉也應(yīng)該腫脹起來。
可這種不痛不癢的耳光,讓她有些困惑。
她不是第一次受到耳光。
但她是第一次被男孩子打臉。
從來沒有男孩子敢打她的臉。
很新鮮。
就像是三歲那年,第一次吃快要腐爛的草莓,身體不大對勁。
所有的人都愣了在當(dāng)場,也包括趴在地上的伊織。
掌握全局的班長被一個軟弱無力的眼鏡男打了臉。
很難想象,她會發(fā)出怎樣的雷霆怒吼。
或許老天為了配合她的憤怒,還會十分應(yīng)景,降下暴風(fēng)與雷鳴。
然而,怒吼并沒有發(fā)出,雷鳴也沒有降下。
只有一張呆滯的臉龐。
她扭過臉頰,想要正視楚唯的臉龐,看清男孩兒的長相。
“你……”
她沒來得及表達這層意思,又一個耳光打了過來。
這次打來是手心,打的是她的左臉。
和第一個耳光那種被手背打擊的絲滑感覺不同。
這次她感受到了手指尖端的摩擦力。
食指擦到鼻尖,中指擦過嘴角,無名指刮到了下巴。
這些象征女人尊嚴的地方都被一個耳光打了個遍。
她本該用憤怒的情緒表達內(nèi)心的不滿。
可若真說有什么不滿。
也許該怪這男人打得太慢了些。
太慢的結(jié)果,是被她抓住手掌。
她想把這只手貼在臉上,充分體會少年此刻的情感。
靈長類動物對于美麗異性給予的舒適觸覺,有著近乎成癮藥物般的渴望。
駐留片刻的美麗于永恒,是所有人類的愿望。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做出這樣的動作。
簡直可以說是無禮至極。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那根長棍。
在她把楚唯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蛋之前,那根長棍已經(jīng)貼在她的臉上。更準確的說,是貼著臉蛋后面的牙齦。
棍子上打了蠟,很滑,上面布滿晶瑩的水珠,貼在她的左臉上很冷。
她目瞪口呆。
訝異的是,不是棍子的速度。
而是楚唯對力道的掌控。
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快的速度,如此精準的打擊。
棍子卻沒傷到她的臉龐。
那么,反過來說,楚唯是否能在一寸間的距離,一棍敲碎她的牙齒呢?
“你是從哪找到的棍子,又是哪里學(xué)來的這種本事?”
常盤須臾好奇的問著,她對于楚唯的來歷有了興趣。
“棍子來自田徑部的器材室。”楚唯回答。
“教我棍術(shù)的,是我姐姐?!?p> “她告訴我,如果你遇到討厭的女人,就用這根棍子,毀了那人的臉?!?p> 常盤須臾盯著楚唯的眼睛,問道:“那么楚唯同學(xué)討厭我嗎?”
她用臉頰緊緊抵著長棍的頂端,手掌輕輕握住楚唯的手腕。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打掉牙齒,她一點兒也不怕。
六歲第一次打架,她就被隔壁鎮(zhèn)的孩子老大,用棒球棍敲碎了門牙。
她早就習(xí)慣了劇烈的疼痛。
但被男人威脅,她真的是第一次。
楚唯看出了她眼中的癲狂,不由地將棍子貼緊。
這種變態(tài)的目光讓他頗感不適。
“討不討厭你,看你愿不愿意做一個好人,我從不討厭好人?!?p> 楚唯說道:“另外,請你松手,我女朋友在看?!?p> 常盤須臾乖乖松開了手。
棍子從她臉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