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纮父子三人退朝后,雖滿腹心事,卻只能先回到衙門辦公。
傍晚散衙后,父子三人才算齊聚一堂,商討起今日之事來。
盛纮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兒子,太過優(yōu)秀也是一種煩惱啊。
如果可能的話,盛纮真想自請出京,換取兒子的前途。
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陸忍賈的奏本里頭,雖彈劾的是盛家父子三人,但主要矛頭還是對準了盛長柏盛長楨兄弟。
盛纮雖也在京為官,畢竟是在工部,和翰林院還隔著一層,勉強不用管親親回避的舊例。
但盛長柏盛長楨兄弟倆同在翰林院為官,還同任修撰一職,品級相當,這就有些犯了忌諱。
如今的情勢,就是盛長柏和盛長楨兩人間,勢必有一人要外放出京。
盛纮一向對盛長柏寄予厚望,視之為日后撐起盛家的頂梁柱,可以說,盛纮對這個長子費心最多,希冀也最高。
可盛長楨也不賴啊,自從進學之后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資悟性,之后更是連中六元,不到十七歲就與他二哥同為翰林修撰,日后前途必然遠大。
手心手背都是肉,這讓盛纮該如何抉擇啊。
盛纮有些頭痛,長嘆了一口氣。
“父親,長楨,無需多言了。我已上書龍圖閣,說明了我愿意自請出京,外放一任?!?p> 盛長柏面無表情,平靜地說出了他的選擇。
“什么?長柏,你……怎么不和為父商量一下……”
盛纮一驚,同時不滿兒子的自做主張,這件事是盛家的大事,理應由他這個家主來做決定。
但盛纮也知道,盛長柏如此做,就是為了不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陷入兩難的境地,所以才先斬后奏,犧牲自己。
對這個兒子的無私風范,盛纮又感慨又心疼,話說到后面態(tài)度也軟化了。
盛長楨對哥哥的決定也十分震驚,連忙道:“二哥,你不必如此,此事應當從長計議啊?!?p> 盛長柏泰然自若道:“父親,長楨,我心意已決。長楨未來前途必然遠甚于我,我作為長兄,理應有長兄風范,豈能讓幼弟為我的前途讓路?
更何況,我入翰林院已有數年,早就想外放一任做一方親民官,希望能為百姓做些實事。如今心愿得成,你們應該祝福我才是??!”
盛纮聽完兒子的一番話,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一旦認定了,那就是九頭牛都拽不回來,他也只能無奈唏噓。
盛長楨心中大急,這個哥哥也太犟了,不聲不響就把自己的退路堵死。
他關注的不是外放一事本身,而是擔心邕王兗王在此事上做手腳,把外放變成流放。
盛長楨前世就對其中的貓膩深有體會,說是分配一樣的職務,但只要分配者大筆一揮,就能讓被分配者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譬如言仁化,以榜眼的出身,本該外放一任富庶之地的主官??梢驗榈米锪藘纪酰捅淮虬l(fā)去了瀘州瀘縣這個偏遠之地當個小小知縣。
盛家早與邕王有嫌隙,如今盛長楨又得罪了兗王,以這兩王在朝中的勢力,要在盛家兩兄弟外放一事上做手腳,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
盛長楨不由地有些后悔,自己不應該旗幟鮮明地拒絕兗王,至少也要虛與委蛇,拖延他一段時間。
說到底還是盛長楨先知心理作祟,對功敗垂成的邕王兗王毫不在乎,才會使盛家陷入現在的境地。
一念及此,盛長楨不由地覺得愧對兄長。明明是自己惹的禍,卻要盛長柏來承擔后果。
其實盛長楨打心眼里覺得,如果一定要外放一人的話,肯定是自己去更合適。
他有自信,無論外放到哪里,自己都能在新皇繼位后卷土重來,左右也就是一兩年的事,盛長楨還年輕,又有什么等不起的。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盛長柏自請外放的奏本早已擺在龍圖閣大學士的案頭,龍圖閣的大學士們必然已經看過。
看著盛長柏投來的堅毅眼神,盛長楨也只能無奈嘆氣。
……
龍圖閣,三位大學士正在此處理公務。
華青鋒撿起一份公文,遞給了韓章。
“韓老,這是盛長柏自請出京的奏本。”
華青鋒在龍圖閣中年齡最小,資歷最淺,因此對韓章和文延樸一直尊稱為韓老和文老。
韓章看完奏本,唏噓道:“盛長柏這是要為他的弟弟讓路啊……”
華青鋒恭敬道:“依我看,此事恐怕不是盛纮決定,而是盛長柏自作主張。否則,哪會那么快就遞上了折子?!?p> 文延樸本來在一旁批閱公文,此時也走了過來,他看了看盛長柏的奏本,感慨道:“長兄如父,一至于斯??!”
文延樸轉頭看向韓章,希冀問道:“韓公,此事就沒有什么輾轉騰挪的余地了嗎?”
韓章肅然道:“此事已經捅到了大朝會上,陛下既然把此事交給了我們,那么我們無論如何都要給陛下一個交代,也是給在朝諸公一個交代?!?p> 文延樸嘆氣道:“此事本是微末小事,其實只需陛下一道特旨,便可解決?!?p> 在座的兩位大學士都是深悉官場朝堂之人,如何能不明白文延樸的言外之意。
所謂親親回避,其實就是上位者擔心底下人互相包庇,以權謀私而作出的規(guī)定。
只要老皇帝一道恩旨特赦,此事也就消弭無形了,到時候盛家父子同朝非但無罪,反而能成就一番美名。
可老皇帝把這件事甩給了龍圖閣,明擺著就是不愿意下場摻和,自然不可能下這一道恩旨。
盛長楨是老皇帝親手點的六元郎,老皇帝向來對他青眼有加。若不是老皇帝顧及兩黨之爭,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在盛長楨和整個朝局的穩(wěn)定之間,老皇帝最終還是選擇了后者。
一念及此,文延樸若有深意地瞥了華青鋒一眼。
華青鋒是邕王侍讀一事,早就是人盡皆知。但他在人前一直表現得不偏不倚,秉公行事,如此才能一路高升至龍圖閣大學士的位置。
文延樸卻是知道,這位華大學士鐵定是邕王一黨。
面對文延樸的眼神,華青鋒安然若素,一臉肅然道:“文老,事已至此,無論如何,我們龍圖閣都要盡快拿出一個章程來,還有許多要緊公務要辦呢?!?p> 韓章點了點頭,道:“青鋒所言甚是。”
他看向盛長柏那份奏本:“既然盛長柏要保他弟弟,那我們就遂了他的心愿吧?!?p> 說著就取出筆來,要在盛長柏的奏本上批上一個“可”字。
“韓公且慢!”
文延樸跨步上前,按住了韓章手中的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