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穿越者的天真啊……”
自嘲一笑,劉盈便滿是愁苦的搖搖頭,掀起車簾,看向車隊前方的鳳輦。
劉盈原以為,自己前一世之所以成了傀儡皇帝,無非就是太子時期受到了母族外戚太多幫助,把權(quán)力都送了出去,最后又收不回來而已。
頂破天去,也就是再加一個‘不孝’的罪名。
劉盈以為這一世,只要盡量別沾染上類似‘不孝’這種動搖根基的污名,并靠自己的力量登上皇位,就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
至于熬不到劉邦駕崩,乃至于被劉邦廢黜太子之位的可能性,卻從未出現(xiàn)在劉盈腦海當(dāng)中。
但現(xiàn)在,當(dāng)認(rèn)識到小小一個代相陳豨之亂,竟都暗含了如此多的政治斗爭,自己前世卻絲毫沒有看透之后,劉盈才恍然大悟。
——自己潛意識中‘絕對不會失去太子之位’的安全感,正是母親呂雉帶給自己的!
正是呂雉帶領(lǐng)著整個呂氏外戚,以及朝堂之上的勢力部舊,將劉盈從深淵邊沿一次次拉回,才讓劉盈有了‘我必能繼承皇位’的錯覺!
想明白這一點,劉盈便頓時陷入糾結(jié)之中。
前世長達(dá)七年的傀儡皇帝沉浸式體驗,曾讓劉盈立下誓言:要是能重來,我絕不靠任何人!
可現(xiàn)在,劉盈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要想在劉邦‘廢立太子’的惡意下,穩(wěn)坐太子位直至劉邦駕崩,自己似乎根本離不開母族外戚的幫助。
就拿現(xiàn)在來說,若是沒了母族護(hù)持,別說熬到兩年后劉邦駕崩了,劉盈連這一次代王陳豨之亂都熬不過去!
真要和母族斷開瓜葛,禁足一年都先不說,連‘以農(nóng)戶的身份壽終正寢’,都會成為劉盈一廂情愿的奢望。
也就是說:接受母族幫助,未來就大概率是傀儡皇帝;拒絕母族幫助,則根本沒有未來……
對于未來的抉擇,劉盈似乎只剩下‘好死’和‘賴活著’這兩種選項。
但很快,劉盈便從挫敗中振作起來,意味深長的仰起頭,眼帶深意的望向車隊最前方,正緩緩駛向長安城的鳳輦。
“幫我坐上皇位,我就要以皇權(quán)相報?”
“嘿!”
“你呂氏,面子也忒大了些……”
暗自想著,劉盈便放下車簾,倚靠在車廂內(nèi),面色陰沉的閉上雙眼,閉目假寐起來。
“有些人怕是忘記了……”
“我可是劉邦的兒子……”
“親兒子!”
※※※※※※※※※※
在劉盈一行坐上馬車,踏上回轉(zhuǎn)長安的路上時,櫟陽宮側(cè)殿,已是被一陣駭人的肅殺之氣所充斥。
天子劉邦身披皮甲,腰系赤霄劍,大刀闊斧坐在上首的御榻之上!
滿朝公卿同樣甲胄齊備,神情肅穆,凝聚出一股強大的殺伐之氣!
長階上、石柱上,以及燭臺、香爐周圍遍布的白色綢紈,更是同殿內(nèi)眾人身上的孝帶、絲麻一起,為這撲面而來的殺伐之意,更添了一分沉重。
但很快,隨著一位身著綢緞,同樣披麻戴孝的少年自后殿走出,被劉邦一把抱上大腿,殿內(nèi)的肅殺之氣,便嗡時散去大半……
“這……”
今日,可是軍議!
這般重要的場合,別說劉如意一個沒滿十歲的孩童了,就連食邑數(shù)千戶的開國功侯當(dāng)中,都有好大一部分沒資格參加!
便是太子劉盈在此,也頂多是旁聽的性質(zhì),絕對不會有主動開口的權(quán)限!
但看著劉邦臉上的寵溺,以及望向殿內(nèi)眾人時,目光中所帶著的那抹強勢,殿內(nèi)眾人縱是百般不滿,也終是只能俯首稱臣。
——堂堂相國,食邑足萬戶的丞相蕭何,僅僅因為指出‘趙王不該逾矩’,就已經(jīng)被天子劉邦趕回了長安……
太子劉盈,更是無緣無故被下令‘隨丞相同還(huán)’。
到了這一步,無數(shù)人心中都有了猜測:易儲一事,只怕為時不遠(yuǎn)……
“唉……”
“陛下欲易儲,皇后必?zé)o坐以待斃之理。”
“龍鳳兩爭,來日只怕朝堂大震,朝局不穩(wěn)……”
“就是苦了家上,往后的日子,要更難過些了……”
暗自盤算著未來的朝局走向,殿內(nèi)眾人不約而同的稍嘆口氣,旋即將頭深深底下,等待著劉邦開啟此次軍議。
但劉邦第一句話,就讓殿內(nèi)眾人心下稍一安,對未來的悲觀稍緩解了些。
“諸公不必多慮。”
“丞相、少府回轉(zhuǎn)長安,乃先行調(diào)轉(zhuǎn)糧草、輜重,以做戰(zhàn)備!”
聽聞此言,殿內(nèi)眾人面上,都不由流露出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看著眾人面上的神情變化,劉邦毫無顧忌的嘿笑一聲,將坐在大腿上的劉如意輕輕抱起,隨手放在身旁御榻之上,旋即緩緩直起身來。
“前日,燕王盧綰來報:代相陳豨屢遣暗使,北出大幕,似與狄酋冒頓頗有勾連!”
“長安亦有風(fēng)聞,言淮陰侯多有書信送往代地,似同陳豨密謀悖逆!”
說到這里,劉邦面帶慍怒的環(huán)視一圈,旋即猛地一拍御案!
“旬月之內(nèi),陳豨必反!”
“三月之內(nèi),亂必平之?。。 ?p> 滿是篤定的給出自己的結(jié)論,并親自畫下陳豨的最后喪期,劉邦又回過身,重新在御榻上坐了下來。
“諸公以為,平陳豨之亂,當(dāng)以何人為帥、又何人為將???”
語調(diào)晦暗的道出這句話,劉邦便似無旁人般,重新將愛子劉如意抱上大腿,不顧形象的逗弄起劉如意。
初聞劉邦之語,殿內(nèi)眾人還以為劉邦真是在請將,便下意識紛紛站出了身!
待等看清劉邦逗弄劉如意的舉動,以及不時撇向殿內(nèi)的目光,殿內(nèi)眾人這才回過味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由絳侯周勃率先出班,沉沉一拱手。
“陛下即知陳豨賊子之反意,當(dāng)已有圣斷;臣等恭聞陛下詔諭,又怎敢薦帥、將?”
聽聞此言,殿內(nèi)眾人雖心有不甘,也不由紛紛開口附和。
“絳侯所言甚是,臣等附議,恭聞陛下詔諭……”
不出眾人所料,周勃話音剛落,劉邦便微笑著望向殿內(nèi),以一種買菜似的隨意口吻,便將平定陳豨叛亂的將、帥人選給定了下來。
“既如此,便由汾陰侯周昌為帥,將兵十萬,以平陳豨之亂!”
“曲周侯酈商、曲逆侯陳平、絳侯周勃、中郎趙堯,皆為將,隨汾陰侯厲兵秣馬,即刻整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