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的陳氏祠堂仁愛堂,尢如一位福壽綿延的老者,位居于桃源村的村中心,它四周的民居,正如膝下的子孫,將它團團圍住。
一株千年的白果樹,華蓋如冠,威武地挺立在祠堂門口,似是老者手中的一柄手杖,支撐著陳氏一族,三百年來,正是在這里,陳氏族人決定著關(guān)系全族命運的大事。
陳氏家族的第一代始祖衍生公,傳說他是唐昭宗的兒子,他是皇后在昭宗天佑元年,被預(yù)謀篡位的朱溫所迫,遷都洛陽時,途經(jīng)陜縣所生。
在那個多災(zāi)多難的時日,皇后料到,日后這位皇兒如在宮中,定會難逃一死,于是她就偷偷地讓貼身的侍女,抱著這位末代的皇家嬰兒,逃離了皇宮。
不久,朱溫開始屠殺唐室后代,只有這位嬰兒幸免。
當侍女抱著嬰兒遇到一位世家公子陳三公子,與他結(jié)為夫婦。
倆人就將這位皇家小兒易姓為陳,取名昌翼,暗含大得覆翼意思,他們一起回到了陳公子的老家,躲避屠殺。
后唐同光三年乙酉,陳昌翼長大成人,并登科及第,受到朝廷的重用。
陳三公夫婦將當年皇后親手穿上的嬰兒小衣和一塊菊花瓣狀的玉佩交給了他,并細說了他的身世,陳昌翼如五雷擊頂,他悟透了紅塵,絕斷了仕途之心,于是就隱居在父母的老家婺源考水,整天娛志于山水、經(jīng)學(xué)之間,死后,他被后代尊為衍生公,唐室一脈子孫,就在地遠山隱間,默默地繁衍生息。
他們守著孝悌傳家、詩書經(jīng)世的根本,不知秦漢,無論魏晉地度過了六百年的光陰。
六百年間,他們不做官,不經(jīng)商,不結(jié)黨,過著田園詩畫般的生活。
到了陳氏八世祖時,有一天,他赴金陵會友,途經(jīng)安徽的黟縣,遇上大霧迷途,他誤入深山,看見群山之中,有一塊平地,尤如平鏡,鑲嵌在大地中央,在它的四周,群山拱秀,水勢西流,陳氏八世祖心中大為驚嘆,遂返家鄉(xiāng),請地師一同再往。
地師手捧羅盤探出:此地有天馬涌泉,犀牛望月之奇,加上這里土地肥沃,溪水甘甜,實為一脈繁衍子孫的脈象。
八世祖遂帶著自己的一脈族人,遷移到這里定居。
他感悟于陶潛的《桃花源記》中所描繪的理想而平安的景象,正印合著這里的地勢脈象,就為此地取名為“桃源村”,族人仍以務(wù)農(nóng)為主業(yè)。
歷經(jīng)幾代人的休養(yǎng)生息,桃源村成為陳氏一族群居的大村落,而隨著自身繁殖人口的增長,有限的土地,再也難以養(yǎng)活全宗人,陳氏族人中,有人隨著其它村邑的徽州商人走出了桃源,開始了求食于四方的經(jīng)商生涯。
由于陳氏一族人能忍辱負重,又是世代飽學(xué)經(jīng)書,所以在生意場中逐漸出人頭地,名揚四方。
這里又經(jīng)過幾代人的累積,陳氏一宗終于走出了“以商從文,以文入仕,以仕經(jīng)商”的獨特的路子。當時,衣錦還鄉(xiāng)的陳家子弟,個個修建起高樓美宅,建祠堂、架橋路,光宗耀祖。原先那個淡泊功名利祿與世無爭的桃源,倒成了人間的安樂窩。
陳通不急不忙地清掃著祭祀大廳,這里面的邊邊角角,每天都讓他給收拾得塵土不沾。
多少年來,陳通就與祠堂生活在一起,仿佛他生來就應(yīng)該在這方天地里,他視這里的一切,為自己的生命,他的青春,他的悲喜都在這里,被時間凝固成這個家族歷史的一部分。
雖然他是微不足道的。但又有多少平凡的人會被人記得起來呢?他們大都成為歷史的模糊部分,成為背景里的一個道具,但這不等于說,他們就沒有活頭。
就象是螞蟻和獅子,對于螞蟻來說,一棵樹就足夠大了,就是一個世界,而對于獅子來說,要的是整個森林。
所以,陳通滿足于在這里,那怕是天天重復(fù)同一個動作。
而仁愛堂,又經(jīng)歷過這個家族的多少次的磨難。
陳通拄著條把環(huán)視四周:
上庭的梁檀間,懸掛著“天恩重沐”、“上國琳瑯”、“四世承恩”等金粉斑駁的匾額。
每逢佳節(jié)喜慶,族人都還要請出一塊由宋高宗特賜給陳氏乙公“總轄六州諸軍事”的匾牌。
這是當年陳乙公為抵抗金兵入侵,招集全族抗金,受到朝廷的嘉獎。
匾牌無語,卻敘述著陳氏家族的榮耀。
陳通的目光又移到上庭橫坊上一個巨擘的大字“孝”。
這是當年朱熹親筆為陳家留下的字。
據(jù)說朱老夫子寫完字后,環(huán)視四周,只見人人都稱贊這個字的奇特,但無一人得其中之妙,他將朱筆一擲,長嘆道:
“日后若有人能解得老夫字中之謎,請焚香以告知?!?p> 陳通想到這里,嘿嘿地樂起來了。
朱老夫子萬萬料不到,百年后,竟然是陳氏家族的一位女子破解了字謎。
當年的陳老太太初嫁到陳家那天,當花轎落在他現(xiàn)在站的這個地方時,陳通還只是個十歲的童子,他也跟著花轎跑進了祠堂。
一對青年,早把青布袋鋪在地上,喜娘揭開了布簾子,新娘的一雙秀鞋踏在布袋上時,青年禮生也高喊“一代高一代,一代勝一代的”的喜號。
那新娘到底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她抬眼隔著紅罩頭,猛地就瞅見了這個“孝”字,她是立在一包布袋上,是也忘了行走,也忘了禮儀,只是張口叫道:
“好個孝字,好個孝里文章?!?p> 族長一聽女子的聲音,拱手道:
“這個字是陳氏家族的百年字謎,愿聽陳家新娘解其詳。”
新娘也不客氣,就立在這青布袋上,款款解說道:
“寫這個孝字的人,是極具匠心了,族長請仔細看:
從右邊“孝”字的一橫看,似一位跪地昂首、承親恩澤的人形字;而再從左看,一橫起筆看下去,如朝天狂吠的惡犬,孝字的兩層意思,說得極其明白了,陳氏一室,不愧為皇室后人,獨一孝字,也讓人寫得這般高出一籌。”
族長聽罷,再仔細看字,如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