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附近,幾乎已經淪為人間煉獄。
【靈隱六武】中的其它五人,此刻都已倒地不起。
不遠處,是滿臉橫肉的大漢【斬鬼天王】。身子已被攔腰劈成兩截,兇器則是落在一旁的那柄九環(huán)金背大砍刀,正是他自己的兵刃。
再往前,是【鬼影空空】的尸體,瞪大眼睛癱倒在地,咽喉處一片血肉模糊,竟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抓下脖子上的一大塊皮肉。
暗器高手【追魂金鉤】的尸體,則是蜷縮在山壁前,一顆腦袋像重重撞上堅硬的巖壁,爛得不成模樣。
而【削金手】的尸體卻在馬車車頂,看樣子正準備往車廂中撲擊,誰知脖子卻被扭成了麻花,一顆腦袋斜搭在車頂邊緣。
至于最后一個不男不女的瘦高個【護花鉤】,此時居然還活著,正仰天平躺在車前,被小雨抬腳踏住胸口。
這一切顯然都是小雨干的。
便在南宮玨和那中年文士雙劍交鋒之時,她竟已不動聲色地解決其他五人?
一時間,南宮玨眼中竟然也有方才那中年文士的恐懼
——這個來歷不明的神秘女子,到底是人是鬼?
他甚至突發(fā)奇想,倘若馬車里的那個江濁浪無傷無病,那么這位【西江月】上有名的高手和小雨相比,究竟誰更厲害一些?
只聽馬車里已傳來開欣的聲音,好奇地問道:“三叔,小雨姐姐和南宮哥哥在和那幾位叔叔玩什么游戲?。繛槭裁次也荒芎退麄円黄鹜?,連看都不能看呢?”
江濁浪的聲音立刻柔聲說道:“他們不是在玩,是在商量……商量要不要參加這次的游戲,和你一起去找爺爺……如果這幾位叔叔不愿意一起玩,那三叔就不能讓他們看見你……”
開欣恍然大悟,“哦”了一聲,不再詢問。
聽到這話,外面的小雨立刻接口笑道:“是呀!這幾位叔叔不想玩捉迷藏的游戲,所以全都走了。現在就只剩一位叔叔還沒走,老板可有什么要問的嗎?”
車廂里的江濁浪略一沉吟,便用虛弱的聲音問道:“在下久仰【靈隱六武】大名,卻因傷病在身,未能相見……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只是聽聞【靈隱六武】要價極高,非大生意不做,非大買賣不接……今日六位齊至,卻只是要劫在下這輛車馬,敢問……是何緣由?”
他這話自然是在詢問【護花鉤】這個僅存的活口。
但那【護花鉤】驚恐之余,一時沒能回過神來,并未答話。
于是小雨腳下微一發(fā)力,【護花鉤】胸骨頓時啪啪作響,痛得他高聲大叫,急忙說道:“姑娘饒命……哎喲……饒命!回大爺的話,如今整個杭州府都知道了,說……說京城鎮(zhèn)府司在誅殺當朝少保錢塘故居家眷的時候,不慎漏掉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乃是少保的嫡親孫女,卻被府里一個奴仆帶走,打算北上逃往關外……哎喲……眼下官府懸賞五百兩銀子通緝那小女孩,所以……所以……”
聽到這里,馬車里的江濁浪不禁輕嘆一聲,低聲說道:“恐怕不對……區(qū)區(qū)五百兩銀子,又怎能請動【靈隱六武】同時出手?”
【護花鉤】此時已被小雨踩得喘不過氣來,嘶啞著嗓子呼喊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今日之事都是……都是大哥的安排,我哪敢多問?只知道聽說……好像……好像是一個叫什么【奪情公子】的……傳來的消息……”
聽到這個名字,馬車里的江濁浪頓時陷入沉默,再無聲音。
【護花鉤】說到這里,整個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只得抱住小雨的腿,乞求道:“姑娘饒我一命……求你了……規(guī)矩我懂……是小人有眼無珠,沖撞了各位,這對招子你只管拿去,只求饒了小人一條狗命……要是不夠,這條舌頭連同兩只手……也一并給你……”
小雨急忙搖頭,笑道:“那多麻煩……”
說罷,她的腳用力往下一踏,這位【護花鉤】當場胸骨斷裂,吐血而亡。
于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靈隱六武】,就這么全軍覆滅在崖間小路上。
既然官府已經出了懸賞緝拿開欣,眾人的行蹤也已暴露,這六具尸體倒是無需掩埋。
很快,馬車繼續(xù)前行,往北面的湖州城方向而去,依然是由南宮玨持鞭趕車。
但他顯然有點心不在焉,對身旁這個自稱小雨的漂亮女子,有一種打心底的恐懼
——試問自己拼上性命,這才僥幸勝過那劍法凌厲的中年文士。可她只在轉眼之間,便將剩下五人盡數擊斃,如此手段,究竟是何方神圣?
南宮玨不敢問。
然而小雨卻來主動和他搭話,問道:“喂,你剛才用的劍法,好像有點進步呀?”
南宮玨寒著臉,并不回答。
小雨微微一笑,自顧自地說道:“所以劍是兇器,劍法是殺人術,這本就是不爭的事實——一個劍客存在的目的,便是殺人。等你想明白這一點,劍法還能有進步?!?p> 南宮玨冷哼一聲,分明有些不以為然。
小雨也不生氣,突然揚聲叫道:“開欣——”
后面車廂里立刻傳來開欣的聲音,問道:“開欣在的,小雨姐姐有什么事?”
小雨笑道:“這位南宮玨南宮少俠,我們以后就叫他【南瓜哥哥】,好不好?”
南宮玨頓時臉色大變,怒道:“你……”
可是話一出口,他又不知該說什么,更不能將這個小雨怎么樣
——畢竟誰的劍快,誰便有理。這是江湖上亙古不變的真理。
幸好這時,江濁浪那有氣無力的聲音再次響起,輕聲說道:“再行數里,便能離開這座梅花山,去到德清的何家村……我們在村口簡單休整,補充些水和干糧,之后……恐怕要兵分兩路才行……”
南宮玨不禁一愣,脫口問道:“兵分兩路?”
江濁浪輕咳幾聲,確認道:“正是……”
南宮玨不懂他為何會有這一安排,只得望向身旁的小雨。
小雨卻是一臉輕松,笑道:“收了人家的錢,便要聽人家的話。老板怎么安排,我們照辦便是。”
后面的江濁浪急忙說道:“不敢……在下垂死之身,這一路全靠小雨姑娘和南宮少俠二位庇護,如何談得上【吩咐】二字?”
說罷,他沉吟半晌,又緩緩說道:“依照方才那位【護花鉤】洪漸聲所言,朝廷已經知曉在下和開欣的行蹤,甚至還知道我們是要北上出關……咳咳,這顯然是金家七少爺那條線泄露出去的消息……可想而知,此刻的湖州城,早已下天羅地網,只等我們前去……”
南宮玨聽到這里,忍不住說道:“既然湖州去不得,大可就此改向西北方向的寧國府,再取道廬州府。如此,一來可以避開應天府金陵重地,二來最后既然是要從榆林衛(wèi)出關,我等終究也要折向西行?!?p> 江濁浪“嗯”了一聲,說道:“南宮少俠所言不差,確實是該取道瀘州府……”
頓了一頓,他才補充說道:“然而此刻在湖州城里迎接我們的各路朋友,一旦發(fā)現撲了個空,自然會……”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南宮玨頓時雙眉一揚,冷冷問道:“所以江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們當中有人甘當誘餌,前往湖州城自投羅網,好掩護你們這一病一少暗度陳倉,悄悄改道瀘州府?”
江濁浪毫不避諱,淡淡回答道:“正是如此……”
南宮玨直聽得怒火中燒,但轉念一想,卻又無言以對。
正如小雨方才所言,此行的目的便是要護送這一病一少平安出關。如今雇主為求周全,做出這一安排,自然是合情合理,自己又憑什么指責對方?
一時間眾人默默無語,只有馬蹄聲碎,車軸聲響。
過了良久,江濁浪的聲音再次從車廂里傳來,繼續(xù)說道:“所以稍后到了何家村,我們四人便需兵分兩路……一路按原計劃北上,前往湖州城;另一路則改道西北方向,揀小路前往寧國府……
其中前往湖州城的一路,便勞煩小雨姑娘帶著開欣同往……眼下湖州城內雖然戒備森嚴,但世上四五歲年級的小女孩畢竟不少,只要不刻意遮掩,又沒在下這個廢人拖累,反倒不易露陷……之后再伺機西行,前往廬州府……
至于改道西北的這一路,則會安全許多……便勞煩南宮少俠繼續(xù)持鞭,先前往寧國府,再轉去廬州府……
如此十日之后,大家再于瀘州府城南的【如云客?!繒稀艺f明白了嗎?”
他一口氣說出這許多話,難免有些喘息,又開始不??人浴?p> 沒有人回答。
江濁浪等了片刻,只得問道:“如此安排……小雨姑娘以為如何?”
只聽馬車前的小雨幽幽嘆了口氣,說道:“要我替你照顧開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這整整十天的光景,其間的開銷用度,算誰的呢?”
江濁浪微一愕然,隨即說道:“十兩銀子……等到了何家村,我讓開欣給你……”
小雨搖頭說道:“二十兩,不還價。”
江濁浪默然半晌,終于還是應允道:“好……”
小雨頓時展顏一笑,說道:“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倘若十日之后,我們在瀘州府的【如云客棧】里沒能等到你們二人,又當如何?”
江濁浪苦笑道:“若是我與南宮少俠未能如期抵達,大可多等三日……三日之后,若是還等不到,那么這筆買賣便算結束了,定金不退,余款不補……
之后的事,小雨姑娘自行安排便是……只要姑娘手下留情,開欣身上帶的銀票,應該夠你將她安頓好了……”
聽到這話,小雨居然有點不好意思,笑道:“老板這話說的,小女子接的都是正經買賣,又不是什么強盜土匪……再說了,我和開欣是好朋友,就算你真出了意外,我當然會把她安頓好了!”
說罷,她提高聲音問道:“開欣——后面幾天你便跟著小雨姐姐,姐姐帶你去湖州里吃粽子、吃酥糖,再買幾件漂亮衣服,好不好?”
開欣遲疑道:“我……我聽三叔的。”
小雨立刻拉長了臉,說道:“哼!你這沒良心的小丫頭……等你三叔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濁浪不理會她們的說笑,又問道:“南宮少俠……以為如何?”
誰知南宮玨冷冷說道:“我不明白?!?p> 江濁浪反問道:“是我……沒說明白?”
南宮玨默然片刻,隨即說道:“朝廷懸賞五百兩白銀,是要緝拿開欣這個少保大人的嫡親孫女。你明知此刻的湖州城里已布下天羅地網,卻還要讓小雨姑娘帶她前往,豈非送羊入虎口?閣下如此安排,莫非是想用少保大人孫女的性命,換你自己的周全?”
話音落處,車廂里的江濁浪卻已啞然失笑。這一笑牽動他的心肺,又忍不住輕咳起來。
南宮玨不禁怒道:“你笑什么?”
只聽江濁浪輕嘆一聲,無奈地說道:“比起少保大人的嫡親孫女,在下這個將死之人,或許還要值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