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快得過風嗎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小伙子，你被跟蹤了，對吧？”

　　司機并沒有急著發(fā)動車，而是沒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坐在后座的何洛適才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來，左手緊緊抓著那根高爾夫球桿，右手已經(jīng)攀在了車門的把手處，他已經(jīng)做好了打算，只要情況一不對，他立刻下車就跑。

　　司機瞥了一眼后視鏡，和鏡子里的何洛對視了一眼。

　　何洛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

　　鬢角微白，表情沉悶，牙齒也因為常年抽煙而染上成了煙黃色，在潦草的胡渣下，是他突出的喉結(jié)。

　　那喉結(jié)微動，說：“你被跟蹤了，而且才剛跑出來?！?p>　　何洛問：“您是怎么知道的？”

　　司機輕笑，說沒有什么能逃過我們這行的眼睛，我父親自解放前就是京津地界里最快的黃包車夫，而我從十八歲那年干這行，至今已經(jīng)三十三年了，從公交站臺到機場，從夜店到酒吧，

　　我接過的客，比你這一生見過的人都要多。

　　你上車時緊張的神情，挑選目的地時的匆忙，似乎連等待我抽完這支煙的耐心都沒有，以及你手里緊緊抓著的，那根黑色的球棍。

　　最主要的是，你后面悄悄跟著的，那兩條“尾巴”。

　　何洛恍然大悟，透過車窗朝后看去，卻并沒有看見黑衣人的身影。

　　司機終于放下了手剎，說：“不用看了，他們已經(jīng)上車了，兩輛黑色的豐田，都是外地牌照?！?p>　　“既然來了康城，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康城疾風王志剛的名號?！?p>　　“小同學，系好安全帶，我們出發(fā)了！”

　　王志剛說完，一腳油門踩到底，伴隨著極大慣性帶來的不適，坐在后排的何洛看見了汽車的檔位正掛在三擋的位置上。

　　三擋起步，恐怖如斯。

　　這輛現(xiàn)代爆發(fā)出驚人的加速能力，從路邊切換到主道，速度瞬間超過八十碼。

　　這一切都是陡然發(fā)生的，或是早有預謀，沒有既定的答案。

　　何洛的身子緊貼在椅背上，驚恐地看著窗外的景物都飛也似得向倒去，他大叫道

　　“王師傅，慢點，危險！”

　　“小同學，你覺得這已經(jīng)很快了嗎？”司機王志剛反問道

　　“你知道，這世間什么最快嗎？”

　　何洛臉色慘白，他清晰地看見儀表盤上的示數(shù)還在不斷上漲

　　“媽的，我要投訴你！”

　　“錯！風最快！”

　　忽然地，車窗搖下，狂風順著車沿肆意灌了進來，像一頭猖狂的猛獸，正怒不可遏地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好大的風。

　　何洛怔住了，他看見王師傅用嘴巴朝后視鏡的方向上努了努

　　“你覺得快，咱們的對手可絲毫不這么覺得。”

　　何洛被驚醒，朝后頭看去，兩輛漆黑如墨的豐田凱美瑞如尋血獵犬一般，絲毫不放過任何機會，緊隨其后追了上來。

　　三輛車在康城的主干道上穿行著。

　　變道，超車，變道，超車！

　　即便再復雜的路況，他們也能處理的得心應手。

　　事到如今，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專屬于三名司機的無聲戰(zhàn)爭。

　　何洛聽見王師傅手機里的女聲導航不停叫著

　　“您已偏航，已重新規(guī)劃路線！”

　　“您已偏航，已重新規(guī)劃路線！”

　　王志剛嫌她吵，抬手將手機從充電座上拆了下來，關機，丟到一旁。

　　何洛覺得自己是上了賊船，再也下不來了。

　　一次漂亮的甩尾后，王志剛沉吟著

　　“來了！”

　　何洛沒來得及問究竟是什么來了，就注意到左右后視鏡里同時出現(xiàn)兩輛黑車，黑衣人追得越發(fā)近了，引擎轟鳴，是爆裂噴發(fā)的火山。

　　“坐穩(wěn)了！”王師傅進一步提速，何洛臉色慘白。

　　他難以置信地發(fā)現(xiàn)坐在自己前排的這位出租司機的駕駛技術(shù)是如此爐火純青，如此出神入化，每一腳離合都恰到好處，每一次變向都是分毫不差。

　　這一刻，他覺得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司機，這個似乎只知道抽煙看報的溫吞男人，像極了中古時代的傳奇車手方吉奧，創(chuàng)造了23次最快紀錄的閃電。他相貌平凡，卻無人可輕視。

　　他是活在風里的男人，甚至他本身就是一道狂風。

　　“王師傅，你究竟......是誰？”

　　王志剛掛擋，換離合器，車身向前一沉，漂亮地超過一輛大奔。

　　他目不斜視，盯著后視鏡里的身影，似答非答：“穿針云李博文，極電肖興國，各個都是廬州神速榜上前五的好手，沒想到居然給這幫外地佬當了車夫，真是利益熏心！”

　　看著王志剛輕蔑的不屑表情，何洛問：“廬州還有神速榜？”

　　“隱秘頻道，你不干這一行，一般聽不到?！?p>　　“你排第幾？”

　　“他們前面。最前面?！?p>　　“王師傅，你在......賽車？”

　　“我在追風?！?p>　　出租車驟然加速，引擎爆發(fā)出更加兇惡的轟鳴聲，王志剛一腳油門，一腳剎車，穿梭在車流中，像汪洋中躍起的飛魚，又像浩瀚宇宙里撒下的獅子座流星雨。

　　過了四方口橋，來到玉春大道，這座城市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如此快速的飆車。其中一輛豐田凱美瑞已經(jīng)不見蹤影，唯獨另一輛，死死咬著王志剛的尾燈，毫不退卻，終于，他們并行了。

　　“不要怕，這是穿針云李博文，鹿水區(qū)最快的出租車手，當年他從鹿水把人送到蕭山機場，僅僅花了二十八分鐘，還是在早高峰！從此一戰(zhàn)成名?！?p>　　“他是真正的王牌！”

　　車窗搖下，一名五十歲的中年男子面露微笑。而在他后座，何洛看見了兩個神情穆肅的黑衣人，他們隔著茶色車窗，也死死盯住何洛的位置。

　　李博文開口了

　　“王志剛，在康城區(qū)，你的地盤，你定規(guī)矩。”

　　王志剛并未推脫，利落干脆：“老規(guī)矩，先過玉龍發(fā)卡彎的人贏?！?p>　　玉龍抓心撓肝發(fā)卡彎，以一種十分不合常理的角度杵在玉春大道的盡頭，全場5.77公里，因為其盤踞在半山腰間的形狀好似老龍伏地而得名“玉龍”，是廬州市四大賽道之一，讓每一個開出租的為之傾心。

　　兩聲嗡嗡，如行軍的黃蜂，似奔馳的閃電，穿梭在玉龍發(fā)卡彎之間。

　　王志剛的出租車在第一個彎道猛擺方向盤，車身漂移出去，隨后又化作一道霹靂，電光石火之間，排氣管響徹云霄。

　　可李博文更快，他連續(xù)地甩尾過彎，在后座黑衣人的驚愕神情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超過了王志剛。

　　“截停，快，截停他們！”

　　黑衣人叫喊著，但車速實在太快了，連他們也聽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什么。

　　發(fā)卡彎出口就在前方！

　　何洛表面波瀾不驚，內(nèi)心卻熱血沸騰，仿佛又回到了蒙扎賽道無可替代的感官刺激。

　　最后一個彎，他嚷嚷著：“師傅，超過他！”

　　“小同學，我曾說過的，我是疾風啊。”

　　“這個世界上，有什么能快過風呢？”

　　在康城，在廬州，王志剛就是風，最快的風！

　　飛上玉龍發(fā)卡彎！

　　這條古怪的公路，就像巨獸的嘴，布滿錯綜復雜的利齒與根節(jié)交錯的脈絡。傳說這里是康城區(qū)的兩大龍眼之一，有無窮的怨氣，常年堵塞。

　　可此刻，一陣狂風驟至，天云撥開，形成一道深邃的氣旋，如同天穹之眼窺伺而下。

　　隨著灼熱的車胎掀起的尾氣，這片土地在顫抖，迸發(fā)出駭人的共鳴，它們是千年的仆從，受著天地玄黃的影響，仿佛都在高歌迎接此時此刻。

　　它們的王歸來了！

　　王志剛的車飛出一道難以置信的弧線，氣流托舉著四個輪胎高速轉(zhuǎn)動。八方四野，何處無風，何處不是狂龍，康城像一臺引擎，像一捧錦旗，更像一面戰(zhàn)鼓，一面風雷大鼓！

　　超車了！

　　玉龍發(fā)卡彎過去了！

　　李博文在最后一刻被王志剛超過，何洛在那一瞬間看見對方懊惱地捶擊方向盤。

　　即便是開著豐田凱美瑞的他，還是輸給了王志剛的老式現(xiàn)代。

　　后座黑衣人看著逐漸慢下來的車速，忙問什么情況？

　　他們揪起李博文的衣領，大喊道快給我追！我們已經(jīng)付過錢了，快給我追！

　　李博文腦瓜嗡嗡作響，口中流涎，癡癡的道

　　“輸了，我輸了！”

　　“我輸你媽！快給我追！給老子掛擋，踩油門！”

　　任憑黑衣人再怎么打罵，李博文卻仍不為所動，氣得兩名黑衣人暴跳如雷，卻無可奈何。

　　無能為力地瞧著那逐漸消失在視線里的出租身影，心有不甘地按下耳機上的通話鍵。

　　“抱歉，我們跟丟了！”

　　贏下了比賽，出租車掉頭駛向康城區(qū)三中。抵達后，王志剛淡然走下車。

　　此時他又成了那個喜歡喝茶看報的溫吞中年人，有些駝背。他點了根玉溪，輕吐云氣，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何洛驚魂未定，兩腿全軟了，從出租車上下來時還需要用高爾夫球桿勉強撐著。

　　“小同學，難為你了，康城區(qū)出租司機開車就這德行”

　　“你......你的車技，不去蒙特卡洛簡直浪費......”

　　王志剛彈去煙頭，笑了笑

　　“我只是個開出租的?！?p>　　王志剛告訴何洛，下個月笠本出租群馬代表團抵達廬州，他們是從赤城來的渡邊濃姬和大阪來的富士健太郎，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一同前往。

　　“最后，小同學，容我說句話?！?p>　　“您說?！?p>　　“總共是三百二十七塊五毛，一分不能少，掃碼還是現(xiàn)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