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脊山。
一輛通體雪白的邁巴赫沿著盤山公路曲折向上。
這是一條專屬于工作人員和達官顯貴的公路，只給少數人開放。
車身上貼著林家的標志，所以暢通無阻。
車后排只坐了一個人，他搖下車窗望著窗外風景，突然有淡淡雨水落下來，打濕了他眼前的青山，變得一片朦朧。
“我回來了?！彼哉Z。
龍脊山上，有一片公墓，車就在公墓邊停下，他獨自從車中走出，沒有打傘，雨水落在他的肩膀，把他圍在脖子間的淡藍色絲巾打濕。
司機點了根煙，看少年走向公墓之中，眼神中帶著一絲狠厲。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少年后脖頸中央，藍色絲巾掩蓋下那個若隱若現的紅色燈光分外清晰，少年要祭拜的墓地就在公墓邊緣，他不用下車就能看得到。
“爸，媽，不孝子楮墨來看你們了?！鄙倌暄蹨I無聲地往下流，從寬大袖子里抽出防風火機和一對香蠟，點燃。
綿綿細雨似乎也澆不熄這火焰，香燭在墓碑前靜靜燃燒，少年就守在墳前，不發(fā)一語，畢恭畢敬磕了六個頭。
今日清明，宜祭祖。
認祖歸宗，他應該來這里祭拜。
司機聽著細密雨聲，隔著百米也能感覺到死一般的沉寂，監(jiān)聽耳機里，少年的呼吸聲似乎也很淺淡，天地之間惟余茫茫雨落，將少年和這個世界隔開。
香燭燃盡。少年又磕了六個頭，起身緩步離開。
司機轉過頭，不再看他，凝視方向盤。
那少年目光如炬時，很少有人能與他直視。
不遠處，有漫步交談聲響起，少年少女們跟著家長撐傘來到墓園祭祖，似乎有人看見了楮墨，眾人駐足，歡聲細語間驟然停歇。
“那不是怪胎嗎？”
“就是那個出生就克死了一家人的那個褚家的楮墨？”
“竟然碰到災星，我們還是來早了，應該再睡會兒的?！?p> “晦氣?！?p> “等他先走吧，咱們不急這么一時?！?p> “要不是咱們大小姐一家好心……”
……
楮墨漸漸走遠，刻意關閉聽感，沒有再聽，盡管這些話理論上應該掀不起什么波瀾，但是這些外戚說話最為傷人。
同為外戚，相煎卻是最急。
本來是為了避過他們才六點就上山，沒想到這些外戚竟然一年又一年比本家的林晨還積極。
“呵呵。”楮墨心里冷笑不止。
“走吧?！弊宪嚕倌甑?，懶得看哪些人一眼。
“呸！晦氣！”
汽車發(fā)動，突然有個女人高聲喊道，楮墨回首望去，看見一個靚麗的倩影，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一般，沒來由地瞳孔地震。
她竟然從前線回來了。
“傻逼?！辫芸炱綇托木w，比了個嘴型，豎起中指，確保她能看到，然后坐著車揚長而去。
“晦氣?！睘楸娙伺踉乱话愕呐悠仓?，一臉不屑，“最好永遠躲著吧，屬狗的，晦氣玩意兒?！?p> ……
韓城東南。冷雪山莊。
邁巴赫停在后門，楮墨下車，抱拳行禮：“謝謝?！?p> 司機點點頭，車窗都沒搖下來，驅車離開。
少年等了一會兒，確定邁巴赫走遠才轉身進屋。
林家專門在宅子后面大門側開了一個小門，大門沒開，楮墨就走小門彎腰入內。
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守在門后，看見楮墨回來高興地拍著手：“回來啦，回來啦?！?p> “嗯，回來了。又給我?guī)Я耸裁?？”楮墨仔細觀察，發(fā)現她屁股下似乎是墊著一本書。
不過她卻從藏在背后的手先拿出了一盒點心，“吃，吃這個?！?p> “謝謝你，小可愛?！睕]有吃早飯的他小口吃著點心，這種古法制作的點心入口更加酥軟，甜度適中，保留了食材原來的口感，還有種軟糯風味。
兩人之間早已達成某種默契，只要楮墨出去得早，小妹妹就帶東西給他吃，填飽他的肚子。
“你那本書，是從那里拿的嗎？”楮墨問道，指著林家唯一的那座書房所在的方向。
“不是，姐姐從遺跡新帶回來的。”小妹妹看著楮墨指的方向，沉吟片刻說道，“不過放進去了，我偷偷拿出來的?！?p> “哈哈哈。”楮墨尬笑兩聲，看了幾眼四下無人，應該都去祭祖了，問道，“你怎么沒去祭祖？”
“我說我肚子疼，那么遠，我才不想去。你快看吧?！毙∶妹脫]舞著自己的小胳膊和小腿，“我確實是感覺手有點不舒服?！?p> “我來看看，你沒跟別人講過我們的事情吧?！辫プ∷斐鰜淼挠沂郑粗c點頭，才說道，“你是不是摸了什么遺跡的灰啊，土之類的?！?p> “嗯?！彼郧牲c頭，“不會有事吧，我可都是為了拿書?！?p> “只有爺爺書房里有遺跡的土，你肯定好奇摸了一下?！辫苯影阉闹e言戳破，雖然他沒進過書房，但是聽林英提起過，所以記下了，“不過沒關系，一點點臟東西?！?p> 小妹妹下意識點了點頭，又搖頭，少年啞然失笑。
土里的臟東西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詛咒，一種是病菌，一般來說運到了林家的土都不會有什么詛咒。
所以楮墨不怎么擔心，他運起體內那股純白色的氣聚集在手掌心，然后緩緩向指尖輸送，在食指聚集成一團厚重的白色光澤。
在妹妹眼中，楮墨的身上散發(fā)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手中更是有一團如玉般溫潤的光澤，煞是好看，而且讓她感覺很舒服。
楮墨輕輕握住她的手，右手食指輕輕在她手掌之間涂抹，祛除那些短時間內便能入侵皮下組織的病菌。
她眼前一亮，自己肉坨坨的小手瞬間就不癢了。
“下次不要摸那個土了?！辫f道。
“哎，可惜我不能學你這個神奇的法術。”妹妹甜聲說道，“他們都說你這是什么詛咒，我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的東西了?！?p> 她肯定不會出賣自己用靈力幫她療傷的事實，但是他其實也經常擔心，自己常在她身上使用靈力，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不過看著她好像很舒適的樣子，楮墨也樂得讓她更開心點。
即便是被蚊子咬了，他也會拿靈力給她治療。
“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辫旖菕熘嘈Γ乱庾R反駁道，“快，把書給我看看。”
“好?！彼褧鴱钠ü上鲁槌鰜?，遞給楮墨。
楮墨打開書，心神便沉浸其中，任憑小妹妹在他眼前張牙舞爪也置若罔聞，視若不見一般。
日落西山下，薄霧掛枝頭。
不一會兒就到了晚上，中午接著吃小妹妹帶出來的點心，他倒也不很饑餓，妹妹靠著他睡著，他輕輕批了一件衣服在她身上，聽到緊鄰著后院的休息室里已經響起了喧鬧的聲音，是林家少男少女們聚集在一起爭吵，想來晚宴也快開始了。
“醒醒，晴兒，醒醒。”楮墨運了些靈力，輕輕推動林徐晴，說道，“到晚飯時間了。”
“哦?！彼従徯褋?，嘴角還掛著一些中午的碎點心渣，用舌頭勾到嘴里，舔了一圈，說道，“就吃晚飯了。”
她明明就沒睡多久。
不過林徐晴向來沒什么起床氣，稍微回了一下神就蹦起來，拍了下屁股上的塵土，對楮墨說道：“哥哥，你等著，我給你帶點東西過來吃。”
“嗯。”楮墨點點頭，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看著晴兒一蹦一跳地自己遠走，想起也該找個地方躲著了。
他抬起頭看見一盞又一盞白色的燈掛在樹上，連續(xù)不斷，掛滿林家后院所有的樹，此刻一起被點亮。
楮墨就選了一棵大樹下，等妹妹給他帶點東西來吃。
這是林家按照祖訓在清明懸掛的引魂燈，早已不是什么紙皮桃心，換成了高科技的納米材料，所以也沒什么特別的，在這一天也只是沿用古書記載起到裝飾作用而已。
林家老祖宗名言：既然世間已經驗證沒有鬼神，那么還需要祈福作甚？
天空突然又下起了雨，本來在這片山莊之上頂著一片碩大的防護罩，想來是林家老爺子回來，撤去了這片保護，所以今天一直在綿綿落下的雨水才毫無遮擋地落下來。
雨水滴在身上，楮墨打了個冷戰(zhàn)。
這么冷，如果不是出過門，他都差點忘了，這已經是春天了。
林徐晴很快就回來了，手中提著打包的盒子，看起來有葷有素的。
不過她身后還跟著幾個人，遠遠吊著，晴兒似乎并沒有發(fā)現他們，不過一會兒也沒找到自己。
“哥哥。”她站在之前那棵樹下大聲喊著，尋找楮墨的身影。
“在這里。”楮墨站起身來，從陰影中現出身形，晴兒小跑過來，遠遠跟在晴兒身后的人也走了出來。
“果然被當狗一樣養(yǎng)著?！?p> 果然是褚昕宇，見得楮墨視線往自己身上，褚昕宇大聲說道，看著楮墨畏畏縮縮的身影，有些好笑也有些憤怒，“你好像很享受這種感覺。”
“嗯。”楮墨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嗯了一聲便接過晴兒手里的飯菜，“我是狗，你是什么？狗曾經的姐姐？你也是狗？”
“......”褚昕宇沒想到楮墨會還嘴，而且說出這樣的話，臉色突然被漲得通紅，“沒想到，你已經這么不要臉了。”
“不然呢？在外公家住了十八年，被所有人當成被詛咒的存在，人人唾棄，人人厭煩，現在腦子里還種了一個炸彈？”楮墨頭也不抬，“你覺得，我沒受夠懲罰？你是來等著我去死的吧?！?p> 聽到死字，褚昕宇也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沉默地看著他，片刻后才說道：“走吧?！?p> 畢竟是少年，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林家小公主還在他身邊，所以褚昕宇很快就又和小伙伴們有說有笑，似乎剛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他竟然敢這么說你，小姐，要不要教訓一下他?！瘪谊坑钌砼杂腥说吐曊f道。
“沒事，他沒多長日子了?！瘪谊坑畈⒉患庇谝粫r。
“哥哥，她是誰？”林徐晴等到她走遠后，才問道，“好像不是很喜歡你?！?p> “嗯，我也討厭她。”楮墨笑瞇瞇地看著晴兒，似乎一瞬間便掃清了陰霾，“不過我很喜歡你啊?！?p> “嗯，我也很喜歡你啊。”晴兒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催促著，“快吃吧，飯菜都涼了，我從廚房打包的，我也要去吃飯了?！?p> “好?！辫伊藟K石頭，把飯菜打開，用手擦了擦筷子，開始吃飯。
晴兒轉身離開。
綿綿細雨下，他一個人坐在地上吃飯，淅淅瀝瀝的雨水掉進碗里，他都當沒看到，反手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伴著春雨細細咀嚼。
滿打滿算，真的已經十八年了。
反正，一直都在等待那個結果，應該也壞不到哪里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