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在車到達的瞬間,準時走出來,站在門口迎候。幾個人先后進了畫廊,瀏覽了一下墻上的畫作,然后蘇白帶著他們進了里面一間辦公室。房間不大,中間是一張桌子,旁邊幾張沙發(fā)。一個很考究的茶幾。一個年輕人已經(jīng)站在門口,微笑著恭候每一位客人。落座之后,蘇白一邊吩咐他的助手,也就是那個年輕人取出東西,一邊和瑪麗聊天。當然不是閑聊,是關(guān)于那張畫。等到畫在桌面上展開,瑪麗看了一眼,然后示意她的顧問,那個長者可以開始了。那人先是端詳了大約三分鐘,然后從口袋里取出一個放大鏡,仔細一寸一寸研究著。他臉上的神情很安詳,平靜,毫無表情,很像一尊落滿灰塵的雕塑。十幾分鐘顯得那樣漫長,保鏢不耐煩地盯著顧問,希望他能快一點,因為出來之前老板吩咐過,要快去快回。當然瑪麗才是負責人,按理說他犯不上著急,可他是個急性子,為此老板曾經(jīng)不止一次提醒過他??伤穆殬I(yè)使他養(yǎng)成了這種習慣,他知道時間越短就意味著越安全,他的任務(wù)就越容易完成。
顧問站起身來,沖瑪麗點點頭?,旣惡軡M意地松了口氣。這一次她沒有走眼,沒看錯人,即便每次都是如此,她也沒有理由自滿,因為她知道她不能失敗。
經(jīng)過簡單的討價還價,她和蘇白握握手,生意成交。然后大家互相道別。
瑪麗坐在椅子上,面前懸掛著剛剛買到的那幅畫,漢森站在窗口,后背靠在墻上,打量著面前這幅畫。
“對不起,漢森,我搞砸了!”瑪麗無精打采的說道。
“瑪麗,沒有必要自責,這種事難免會發(fā)生?!睗h森語氣平靜。
“不,眾目睽睽之下,我想不通他是怎么掉包的,我明明一直盯著他?!爆旣悡u搖頭。
“你與其在這里責備自己,不如去把他找出來,把真品拿回來,你說呢?”
“可是你剛才說過,菲利普已經(jīng)答應(yīng)把這幅畫送給一個大人物,我擔心時間上來不及?!?p> 漢森走過來,拍拍瑪麗的肩膀:“這個問題我來考慮好嗎?瑪麗,你去把真畫找回來,Okay?”
瑪麗點點頭,可她還是不放心:“菲利普既然已經(jīng)承諾對方要把達利的畫作送給對方,我擔心延誤了時間!”
“我會想辦法,瑪麗,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找到蘇,找到那幅真正的達利!”
“好的,謝謝你,漢森!”瑪麗起身走出房間。
第一次交易就出了問題,本來她極力在漢森面前舉薦蘇白,沒想到他是個騙子!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他是何時做的手腳,當時眾目睽睽,居然都被他蒙蔽了。當然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必須抓住他,讓他知道她的法則。
不能讓這個騙子逍遙法外,她要抓住他!狠狠教訓(xùn)他,讓他知道無論你做什么生意,無論你的生意是否合法,無論交易的對象是誰,誠信是底線。絕不容忍欺騙。
達利的名畫?狗屁!他蘇白居然偷梁換柱,讓她蒙受這樣的羞辱!
自從跟著漢森以來,她從沒有犯過這么嚴重的錯誤,不需要漢森責怪她,其實漢森并沒有那樣做,甚至沒有流露出那怕一點點不滿,但是她自己無法原諒自己。
規(guī)則被打破了,破壞規(guī)則的人要受到懲罰!否則這個世界就不再是文明的世界,人類就要回到野蠻時代。
當然人類的事她管不了,她要管好自己的事,對自己負責任。
三百萬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數(shù)字,問題不是錢的問題,為了尊嚴,老板寧愿再開銷三百萬。
目的只有一個,懲罰!不是報復(fù),瑪麗討厭報復(fù)這個字眼,她要的是懲罰,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
為自己的錯誤接受懲罰。這是菲利普的原則,也是整個組織的原則,當然瑪麗也不例外。
這種法則已經(jīng)在她的心里生了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無法撼動。
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了,七天!那個影子壓根兒沒再出現(xiàn)。她的人一直在尋找,能夠想到的地方都派了人,二十四小時監(jiān)視,但是這個騙子好像人間蒸發(fā)一樣。
時間考驗著她的耐心,只要他還活著,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她都要找到他。
這時有敲門聲,進來一個手下,看他臉上的神情,就知道有好消息。
果然他們發(fā)現(xiàn)了蘇白的蹤跡,他隱藏在一個偏僻的住宅小區(qū)。
瑪麗站起身,對她的手下做了個贊賞的手勢,然后她迅速布置了一個抓捕計劃。
十分鐘后一輛銀灰色現(xiàn)代行駛在空曠的公路上。這種車在大街上多如牛毛,就像舊金山大街上的通用,不容易被人察覺。車是從租車公司租來的,為了抓住蘇白,她早就做了充分準備。
現(xiàn)代車后面五百米是一輛白色本田,也是租來的。
蘇白此時正在租用的房子里做最后的準備工作。干這行,隨時得準備好逃跑,然后銷聲匿跡,選一個中等城市休息一段時間。之后根據(jù)情況選擇香港或者澳門干下一票。
他預(yù)定了明天臨晨六點飛往深圳的機票,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此地徹底消失。一切順利的話,明天中午他就在海邊曬太陽了。
想到這兒,他得意地笑笑。心里感謝瑪麗,這個女人不僅送他一份大禮,而且還準備雇傭他。
窗外燈火闌珊,遠處可以聽到行駛中汽車的聲音,很悅耳。
他站在窗口向四周巡視一遍,小區(qū)和平時一樣漸漸安靜下來。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的跡象。他躺在床上,開始籌劃香港的生活。
他住的房子在二十一層,樓高三十四層,無論從樓頂還是地面,要想抵達這里都有相當難度,何況他在陽臺這個最危險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從里面加裝了防護欄,外面很難發(fā)現(xiàn)。
房門頂部安了監(jiān)視探頭,躺在床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走廊的一切。攝像頭是那種針孔式,巧妙地鑲嵌在防盜門上部的縫隙間,除了專業(yè)偵探,一般人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內(nèi)層的門表面看是木頭,其實里邊包著三十一根手指粗的鋼筋。他的房子毫不夸張地說,比世界上任何一座監(jiān)獄的牢房更加堅固。
監(jiān)視器的連接線表面上看起來是連接有線電視的,也確實接在電視機的接口上,不過經(jīng)過電視機機殼之后,利用輸出端接口引出來,平常插在久已不用的影碟機端子上,需要時接通電腦顯示屏,這是他自己設(shè)計的,對此他非常滿意。
鬧鐘定在凌晨三點,從這里開車到機場需要一個小時十分鐘,當然前提是不堵車,夜里三點發(fā)生堵車的概率是交通事故發(fā)生率的百分之一。
他需要小睡一會兒,免得開車時精力不集中。
睡夢中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他夢到瑪麗猙獰的面孔。
他掙扎著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屋里靜悄悄的,看看手表,一點五十九分。
他覺得剛才的噩夢是一種暗示,提醒他要警惕。他坐起身,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兒啤酒,然后盯著顯示器屏幕看,連只蒼蠅都沒有。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沒有異常。
他走到窗前,把窗簾拉開一個細細的縫隙向外觀察,借著路燈昏黃的燈光,可以看到房子附近一片漆黑。
等待總是煎熬的,特別是人在心里有鬼的情況下,每分每秒都是那樣漫長,仿佛眼睛盯著沙漏,盼望著那個小小的孔能夠變大,盡快讓那些擁擠不堪的沙粒落下來。
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來。心里有一絲不祥的預(yù)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自己被跟蹤了?怎么一點沒發(fā)現(xiàn)?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熟話說做賊心虛。
他自嘲了一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必自己嚇唬自己呢?
門外似乎有動靜。他看看監(jiān)視器,沒有異常。他再一次走到門邊,臉緊貼在門上,仔細聽。沒有,什么都沒有,過道里一片寂靜。他又拿了一罐啤酒,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享受短暫的最后一點時光。
明天,不,應(yīng)該是今天早上六點之后他就遠走高飛了,我親愛的城市,再見了!我會想念你的,可愛的地方。
他的心里有些許激動,夾雜著一點留戀。自從做了這個行當,他一直過著與常人大為不同的生活。有時他很羨慕那些平常人,他們上班下班,上街買菜做飯,晚上坐在沙發(fā)上和家人聊著天,看看電視,逗逗孩子,日子平淡,卻也安安穩(wěn)穩(wěn)。不用絞盡腦汁算計,也不用提心吊膽。
他也有過那種生活,曾經(jīng)。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接觸到文物收藏,看到里邊蘊含的巨大財富,像他這樣的聰明人,用不著和別人一樣辛苦上班養(yǎng)活自己。
大學(xué)里他學(xué)習不錯,畢業(yè)之后找了份還算過得去的工作,薪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談了個女朋友,長得不算漂亮,但人還不錯。
對生活沒有太大奢望,吃飽穿暖就知足。
后來他們分手了,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娶妻生子,忙忙碌碌,賺錢養(yǎng)家。
他需要有激情的生活,喜歡冒險,喜歡新奇,喜歡那種心跳的感覺。
瑪麗此時坐在小區(qū)附近的一家咖啡館,一邊品著咖啡,一邊享受著捕獵的快感。太久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現(xiàn)在她甚至有點感謝蘇白,為她創(chuàng)造了這樣的機會。
她想起一句中國成語,甕中捉鱉。很不錯的比喻,她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只等魚兒鉆了。不,她不喜歡這種方式,她喜歡追逐,獵殺。
但是她不想冒險,重要的是抓住他。這個小區(qū)是個普通的住宅小區(qū),有三個大門,總共二十三棟樓,蘇白住的是十九號樓,靠近東邊的圍墻。小區(qū)住戶很多,深夜了,依然人來人往進進出出,對她來說這是個便利條件。
她不明白蘇白為什么選中這里,而不是選擇一個全封閉高檔社區(qū),那樣的話,進出大門就是個頗費周折的事情。除非這里他很少住,只是偶爾回來。
已經(jīng)后半夜一點多了,燈依然沒亮,說明他還在睡覺。距離她事先預(yù)定的抓捕時間兩點還有二十五分鐘,樓里的人報告說一切正常。樓頂?shù)娜艘惨恢痹诒O(jiān)視那個窗戶。
她抬起手腕看看時間,一點五十五分。她讓身邊的助手下達指令,準備行動,倒計時開始。
此時她又想起一句中國成語:插翅難飛。用在這里再貼切不過。
時間一分一秒滴答著。
此時的蘇白喝完了第二罐啤酒,他再一次掃視監(jiān)視器,然后躺下來熬過最后一小時。黑暗中他盯著天花板,思緒飛到了亞熱帶海灘。
藍天白云,碧波蕩漾,暖暖的陽光,熱乎乎的沙灘,多美??!
想著想著,精神逐漸放松下來,再睡一會兒該多好?。?p> 就在這時,他似乎聽到輕微的聲音,似乎來自窗口,他翻身下床迅速來到窗戶邊,果然,一個黑影,接著又是一個,他跑到門口立刻又轉(zhuǎn)身回到窗口,那兩個人此時已經(jīng)拆掉了兩根金屬防護欄,此刻正在打碎玻璃,準備要鉆進來,他感到后脊梁開始冒汗。
他迅速開啟防護欄側(cè)面的活動門,就在那兩個人遲疑的一剎那,他已經(jīng)系好了繩索扣,從側(cè)面的窗戶飛速滑下,五秒鐘后,落在地面,然后打開鎖扣,脫離繩索,跑向車庫。
他的心此時狂跳不止,他像逃跑的兔子一樣敏捷迅速打開了車門,他事先已經(jīng)把行李裝在車后備箱里,此時打火發(fā)動,車輪轉(zhuǎn)起來,不到三秒鐘時間他的車已經(jīng)沖向出口,駛向通往大門的街道。
當車子一離開小區(qū),他馬上加速向著機場方向。離開門口的一瞬間,他眼睛的余光掃了一眼路邊,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在他腦子里凝固,毫無表情,既沒有驚奇,也沒有慌亂,沒有任何表情。
瑪麗,不錯是她!她一定大失所望,可惜沒有時間打招呼了。他心里不無得意,再見了,小妞兒!
車速指針在一百邁的數(shù)字上繼續(xù)向順時針方向旋轉(zhuǎn),他的心也和車子一樣在加速。就在這時他聽到耳邊一個男人的聲音:靠邊停車!是命令的口氣,接著冰冷的金屬挨近他的右側(cè)太陽穴,然后接觸面漸漸清晰,最后變成一個圓圈。
通過反光鏡他看到車子后座上坐起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