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人人都會的藝術(shù)
第六章:
“看不出來,你有點兇?!?p> 洗手間的鏡子前,程纓在他旁邊的水池對他說道:“而且嘴很毒?!?p> “我只是實話實說。”陸喻甩了甩水:“而且我們家器材廠真的在招人,童叟無欺?!?p> 陸喻在把學生說了一頓之后就下課了,留下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呆滯的學生,藝考老師一般都很好說話,也以鼓勵為主,自然會滋生一些嬌縱的性子,何況張梓琪自己本身就是個說不了狠話的人,心態(tài)也像個小孩子,學生們碰到陸喻這種黑面神自然就會傻眼。
“你練的怎么樣了?”陸喻下意識的找話頭,洗手間的公共平臺里的沉默讓人尷尬,而后者顯然沒有繼續(xù)搭話的意思。
“嗐?!彼龔呐赃叺某榧垯C抽出紙巾,飛快的擦拭干凈:“還可以吧?!?p> 于是兩人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陸喻甚至感覺空氣在掐著他的脖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還可以吧,還行吧,是人類兩大回答難題,這種話出來人根本沒法接,總不能來一句尷尬又油膩的“你加油哦”吧?
“良哥說晚上讓你帶我去一趟小寨,買點必備物品?!背汤t抬起頭,她的眼睛明明很清澈,卻又深沉如大海似乎將所有想法都埋藏起來,陸喻看不出她什么想法:“他說這是你的地盤?!?p> “可以,坐地鐵去吧?!标懹骺戳丝词謾C:“你打算幾點走?”
“五點吧?!背汤t遲疑道:“我還得再練會?!?p> “好?!?p> 程纓笑了笑,徑直走出洗手間。她的笑偶爾會露出小虎牙,算不上有多甜美,可春水總比冰川賞心悅目一些。
陸喻不知為何忽然有點莫名其妙的雀躍,就像小時候幼兒園老師突然獎勵了糖果,還是橘子味的。
他轉(zhuǎn)身走進了男廁,沒人知道他為什么上廁所前先洗手,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因為某個人已經(jīng)站在那里,就像有些人會因為青山的美景而停車在土路旁罷了。
“兄弟,有煙嗎?”
隔壁間忽然傳來一個有些憔悴的聲音。
“老師不是不讓抽煙嗎?”陸喻下意識一愣。
“我快憋死了?!彼行┌蟮囊馕叮骸耙辉缟蠜]整了?!?p> “我有雪茄,你要不要,便攜版的,勁有點大。”陸喻笑了,他真的帶著紙煙,昨天圖新鮮買的雪茄,一盒九十九八根,倒也不是他大方,只是那個味道確實無福消受。
“要。”
陸喻將雪茄和打火機遞了過去,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對面的聲音頓時恬淡了起來:“兄弟,你哪個班的呀,聲音聽起來不錯啊,有點陌生。”
陸喻自己抽了口電子煙,吞云吐霧間,他淡淡說道:“按道理來說,我應該算是老師。”
對面的吸氣聲忽然停頓了一下,下一刻傳來一陣急促的開鎖聲,等陸喻推開門,人已經(jīng)不見了。
“這一屆的學生膽子真小?!彼止镜溃骸皼]有我當年半點風范,多大點事嘛?!?p> 這句話不是假的,陸喻當年是出了名的膽子大,而且機構(gòu)從來不搜他的床鋪,也不搜他的身,當時陸喻在他們集訓時常常去外地上課,平時偷偷帶手機的學生會把手機藏到他身上,反正老師也不會管他,陸喻有一次從上海回來之后,一屁股坐到床上忽然感覺不對勁,掀開褥子一看,底下密密麻麻的放著手機和煙,粗略估計大概有十幾部。
陸喻回到了教室,張梓琪正在跟學生們說著什么,一看到他回來之后學生忽然正襟危坐了起來。
“說什么了這是?”陸喻有些詫異,先前學生的坐姿幾乎可以用歪七扭八來形容,如今他差點覺得自己來到了重點高中實驗班的課堂。
“就聊了聊你以前的事,包括之前一分鐘想出來的故事?!睆堣麋鲾[了擺手。
“學長,你自己之前去寺廟一個人住了一周是真的嗎?”一個女生忽然發(fā)問道。
“是?!标懹髯讼聛?,編導班上課老師基本上除了做板書都是坐著的。
“為啥?”
“準備考試要考的文化,我選的民族宗教,有些東西是要看過才會有體會的。”陸喻回答道,臥龍禪寺的生活讓陸喻至今沒有忘懷,穿著羽絨服蓋著被子澀澀發(fā)抖的長夜,冰涼刺骨的洗菜水,以及一滴油都沒有的白菜包子,陸喻那一周被僧侶的苦行生活折磨著,可卻也被人們心中的信仰所震撼著,凌晨四點的大雄寶殿,僧侶伸出凍的皸紅的手扣的如同鐵鎖一般,他們在金佛下度著自己,陸喻只覺得有些恍惚,渾厚響亮的禮佛聲中夾雜著刻板卻不失韻律的木魚聲,香火裊裊織成金佛的袈裟,陸喻有些恍惚,不知是天寒地凍還是睡眠不足的緣故,那承載了信仰的金佛,似乎在陸喻的眼中逐漸有血有肉起來,他下意識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在胸前合一。
陸喻是個法外狂徒,可對于自己的事,他也從來比其他人認真,他的專注只分給了他覺得重要的事,這就像在花園里采擷,即使里面有一萬朵月季,撥開花海也要找到中間的那一束玫瑰,至于月季無論是零落成泥還是擦肩而過,都與他無關。
“他很認真的。”張梓琪淡然說道:“他的執(zhí)著比你們拼一塊都強,也許這樣的人才適合藝術(shù)。”
“當它變成愛好的時候,也就不是藝術(shù)了。”陸喻說道:“你們的專業(yè)不是用來敬仰,即使是藝術(shù)也不需要把它捧的多高,這跟吃飯打麻將沒什么兩樣,都是我們會做的和要做的,喜愛它,而并非學習它。”
陸喻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況且,你們覺得它真的是藝術(shù)嗎?同學們,問你們個問題,為什么你們高二了還能開學播音編導,而那些樂器生則需要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沉淀?”
“因為它門檻低,因為它誰都可以干,說難聽點,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你們能做的,文學系學生做不到嗎?他們需要藝考嗎?寫東西真的只需要藝考生嗎?你讓普通人拿著攝影機他們就真的不會拍嗎?幾百萬個短視頻博主人人都經(jīng)歷過藝考嗎?”
陸喻嚴肅起來:“答案是不需要,這一行你的競爭對手不只是同學,我們的生活也不會止步于考大學,就算考上了,你也要和幾乎所有文科學生搶飯碗,打字算什么本事,簡單來說不算本事,生活本來就是一種藝術(shù),電焊工也有自己的浪漫,別覺得這門專業(yè)被稱作藝術(shù)生了,就能登上大雅之堂。事實上,這門專業(yè)人人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