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的身邊帶個人是不現(xiàn)實的。
可藤蘿這幾百年好人當慣了,既然做妖不能帶著子啟,那做人呢。
這樣的想法真奇怪,一只樹妖,妄想做人。
藤蘿想,梁遲可以開書塾,那她也可以,子啟最多不過百年壽命,在人界護他離世也不是不可以。
可事情沒有藤蘿想的那么簡單。
銀子是跟秦牧要的,子啟身為皇室,沒學到半點有用的技法,唯一有用的,是他那雙能識別真假玉器的眼睛。
于是他們開了一家當鋪。
當鋪開張那日,藤蘿給梁遲寫了一封信,想著下次秦牧來時讓秦牧帶給梁遲。
“樹......”子啟換下了他的黑色貴服,穿上普通的商販服飾。
他看了眼四周,店鋪里有許多人來看熱鬧,否則子啟一聲樹妖就要叫出來了。
說起來,子啟還未問過藤蘿叫什么。
藤蘿從典當物品的小窗口里探出頭來,來往的人本就是來看個新鮮,一見老板娘這么漂亮,都紛紛駐足。
子啟拿起手中的一個瓷瓶,對著藤蘿大聲問道:“這個和田玉花瓶放哪里合適?”
?。???藤蘿皺起好看的眉頭。
整個店鋪都是借秦牧的銀子開起來的,為了節(jié)省,買的裝飾品都是在最便宜的瓷器店里買的,哪里來的和田玉。
“和田玉?”
“我看看?!庇腥俗哌^去,要伸手去拿子啟手中的花瓶。
子啟躲了躲,嘴角的笑略顯得意:“這上好的物件兒可是鎮(zhèn)店之寶,客人來當花瓶時跟我們畫押簽了半月,我們店鋪便一定會給他保留半月?!?p> 眾人一聽,可惜的同時對店鋪不禁贊揚起來。
又有人在質疑:“你們這店鋪不是才剛開張嗎?”
子啟順嘴說下去:“是啊,那是我們老板娘的熟客,早就盯著我們開張呢?!?p> 話說到此處,子啟才拿著花瓶走進了里屋。
藤蘿笑了笑,心里是又氣又笑。
她氣的是子啟不該開口騙人,笑的是堂堂皇室,做起生意來卻還有些像那么回事。
店鋪名聲打出去了,來典當?shù)?,來評鑒的,來尋珍貴物件的,就慢慢多了起來。
藤蘿第一次像人一樣做生意,剛開始覺得新鮮得緊,但沒隔幾日,便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原是因為,店鋪里只有她和子啟二人,有時子啟忙不過來,便有人來問她,這個物件估個價,那個瓷瓶兒怎么賣,把她問得煩了,索性去后院當起樹來。
子啟跟藤蘿相處久了,對藤蘿便也沒那么害怕了。
這日子啟忙得焦頭爛額,借著喝口水的功夫,走到后院便看到好大一棵樹長在那兒。
惶恐之余,子啟嘆氣,“我的老板娘??!這萬一誰誤闖了進來,該如何解釋?!?p> 這后院本就不大,哪里容得下這么一棵參天大樹,藤蘿時不時這么來一下,鬧出的動靜也不小。
“放心,我的樹根扎地極深,隨時注意著呢。”
子啟臉色未變,從一旁的打水池里舀了一瓢水,喝了一口,“你時時刻刻都注意著?”
如果真的時時刻刻注意,就不會在那晚被子啟看到。
大樹搖晃,真?zhèn)€后院都跟著動了動,接著大樹消失,綠裙子藤蘿站在子啟面前,雙手環(huán)胸,“倒是也沒有時時刻刻。”
她盯著子啟,這許多年來,唯一一次疏漏,便是那夜將子啟嚇暈。
“老板人呢?”
“老板,老板,生意還做不做啊?!?p> 外面的人喊叫,子啟也跟著煩躁起來,早知道開店那日就不該亂說話,招攬什么生意啊,如今把二人忙得夠嗆。
“子啟?!碧偬}也煩。
“嗯?!?p> “我們換個店開吧?!?p> “嗯?”
于是,當鋪在開張十日不到,關門了。
藤蘿帶著子啟,換了兩座城,開了數(shù)十家店,最長的,也不過半月。
這么下來,他們倒是樂得新鮮愉快,秦牧的荷包卻承受不住了。
在藤蘿再次傳音給秦牧要銀子時,秦牧出現(xiàn)了。
“你終于肯出現(xiàn)了,這是我給梁遲寫的信,你替我給她?!碧偬}倚在一棵大樹上,身后,是背著行李累得氣喘吁吁的子啟。
秦牧接過信,眼眸微垂。
藤蘿看出秦牧異樣,問秦牧:“是梁遲出什么事了?”
秦牧點頭,之后又搖頭,“是,也不是?!?p> 藤蘿盯著秦牧,想聽秦牧說個所以然出來,秦牧眼神閃躲,卻什么也沒說。
“算了?!碧偬}伸出手,朝秦牧攤開,“信還給我吧?!?p> “不是要給她嗎?”秦牧疑惑,從懷里把信掏了出來。
梁遲沉迷寫書,很久沒去過沼澤園了,秦牧明知道藤蘿離開了沼澤園,也并未告訴梁遲。
原本想趁著這次給信的機會說,藤蘿又突然不給了。
藤蘿把信收了回來,信中寫的,是她與天帝發(fā)生的過往。
曾幾次,她都想當面對梁遲講,但總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寫在信中是最好的辦法,可眼下看秦牧的表情,梁遲分明是有事,她再拿這點小事去煩擾就不好了。
這件事一拖再拖,后來便沒有機會再講了。
秦牧勸藤蘿,拿些銀子給子啟,讓他自生自滅便罷??商偬}跟子啟待了這些許時間,竟培養(yǎng)些感情出來。
在凡間開店不行,藤蘿就帶著子啟來了妖界。
妖界有一鬧市,就叫妖街,里面賣的什么靈丹妙藥大多都是假貨,本著一錘子買賣,坑到誰就算誰倒霉。
她們在妖街開了一家面館,藤蘿自然不會做面,子啟也不會。
誰做呢,劉長森。
遇到劉長森是一個意外,原因是進入妖街需得是妖才行,許多慕名而來的人也好,仙也好,都會被攔在這妖街門外。
藤蘿想了好辦法,只要將子啟全身包裹在樹藤中,就能將其帶進去,她正在想辦法怎么讓子啟在樹藤之下不被憋死,又能成功通過妖街大門時,劉長森便出現(xiàn)了。
他頭戴青帽,面相如同小生,也是個凡人。
劉長森有一法子,說是若二人同在一根樹藤里,兩人背對著,中間漏出空隙,便可呼吸。
這法子不錯,唯一不好的,是要帶著劉長森一起進去。
她們在妖街上買了一家店,劉長森說自己很會做面,藤蘿便讓他放手去做,至于其他,她不想多問。
比如有一日,劉長森趁著她和子啟在房中說話時,偷偷離開店面,一家一家的找,一家一家的問,問那些妖,有沒有見過一個身材嬌小,年紀十三出頭的小姑娘。
那根樹藤一直跟著劉長森走了很遠很遠,走到了妖街盡頭。
子啟最近有些不高興,藤蘿也不知道為何,每次與劉長森說話時,子啟的不高興就表現(xiàn)得特別明顯。
一日,劉長森做了一碗熱騰騰的面送到藤蘿面前,天真無邪的笑容在他臉上絲毫不違和,他說:“今日去街上閑逛,聽說馬上就是你壽辰了,做碗長壽面給你吃?!?p> 藤蘿盯著那碗面,里面放了什么,白日跟著他的樹藤早就看到了。
但藤蘿笑著,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吃完一口,藤蘿才抬起頭,忽略一旁生悶氣的子啟,她看著劉長森:“為何不等我生辰那日再做給我吃?”
樹妖哪有生辰,藤蘿早就忘記自己到底是那一年從土里冒出來的,外面?zhèn)鞯膲鄢?,不過是她化成人形那日,因為那日驚動了整個妖界。
劉長森眼神微微閃爍,看著藤蘿將整碗面吃進了肚子。
妖街下街有一家賣媚妖丹的店,媚妖分三種,狐妖,黃鼠狼妖,還有蛇妖,三者都算媚妖,但其內丹各有所不同。
狐妖內丹可使人長壽,黃鼠狼妖內丹會讓人昏迷很久,而蛇妖內丹又分為好幾種,藤蘿吃下去的這一種,與凡間的媚藥有相同之處。
“劉長森~”藤蘿故作嫵媚,叫聲令人骨頭一酥。
子啟氣得從藤蘿身后站起,抓著藤蘿的后脖子就往房間里走,一路上罵罵咧咧。
藤蘿是試探劉長森,想知道他來妖街到底是做什么,要尋的那個十三歲女子又是誰。
被子啟不由分說帶走,藤蘿萬分無語。
更無語的是,平時在藤蘿面前扮柔弱,裝可憐的子啟,一把將她扔在榻上,怒吼:“你是不是喜歡他?”
藤蘿懵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還沒開口說話,一張軟糯的嘴就親上了她的嘴。
那一刻的藤蘿在想,凡人的生命只有百年,凡人的愛應該也是吧。
或許是那顆媚妖丹作祟,又或許是故意做給外面偷窺的劉長森看,子啟情到深處,褪了藤蘿的綠裙,一夜纏綿。
藤蘿忘記了一件事,樹妖吞人之后,會變成最后一個人的臉龐,但情動之時,那些被吞之人的臉,會一一浮現(xiàn)在臉上。
子啟不怕藤蘿,看著那些臉一一閃過,心里竟在失落,失落藤蘿與他情動,卻不愿顯真面目。
妖街沒有風,窗外有什么東西摔在地上,像是碗,裝了面的碗。
子啟平日里弱不禁風不像個男人,可在床上的功夫卻是極好的,藤蘿悠然醒轉,揮手把睡夢中的子啟迷暈。
面館被人砸得稀巴爛,四周沒有劉長森的氣息,但劉長森出不去,沒有她,劉長森是出不去的。
一陣妖氣從后方而來,天微微亮,藤蘿連往后看都嫌太累,一根樹藤,綁住了想要偷襲她的,狼妖。
黑狼妖,狼喜歡群居,妖街并不歡迎狼妖,妖街之主曾言,若狼妖入妖街,必斬殺。
冒著這樣的風險還要進來,藤蘿用樹藤死死捆住狼妖,再緊一點,狼妖必死無疑。
“還我妹妹命來,??!”身后,劉長森發(fā)了瘋似的,拿著一把看似不起眼的短刀刺進了藤蘿胸口。
染了佛光的刀,在這妖街,怎么會有佛光。
藤蘿吐出一口深綠色的血,狼妖趁機逃走。
情急之下,秦牧不知怎么來的,帶著她消失在了妖街。
那狼妖跟劉長森不是一起的,若是,藤蘿不會察覺不到一絲。
劉長森口口聲聲讓她還命,看來他是在找妹妹,可他的妹妹又怎么會在妖街。
秦牧終于說出了口,梁遲為了救薄汶,拼了命的寫書,這么多年過去了,若能活早就活了,梁遲不死心,跟戰(zhàn)佛吵了架。
戰(zhàn)佛一怒之下燒了那些書,梁遲明明是個永生的人,卻自那些書被毀之后昏迷,至今未醒。
藤蘿重傷之下,發(fā)現(xiàn)自己遺失了一件東西,原本要給梁遲的信,好似在昨晚與子啟干柴烈火之時,掉在了床上。
完了。
“我得......”回去二字都沒說完,藤蘿又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秦牧揮手,將藤蘿送回了沼澤園,那只狼妖站在他對面,眼冒綠光,滿頭毛發(fā),他笑得猙獰,從懷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秦牧臉色一變,不知該作何表情,那個東西,很久之前他在沼澤園見到過,雪狼的毛發(fā)。
那頭雪狼聽說上天做了天帝的寵物,卻沒曾想竟派狼妖來殺藤蘿,秦牧滿目兇光:“你若不收手,藤蘿種在雪狼體內的膽,今日我便在你這里拿回。”
狼妖有些忌憚,見手里的東西無用,轉身離開。
秦牧又閃身到妖街,將劉長森和子啟帶了出來。
臨走之時,子啟叫住秦牧:“她人呢?可是受傷了?”
“沒有,她讓我告訴你,不過一時情動罷了,不必多想?!鼻啬恋恼Z氣,少有的冷。
子啟手里捏著那封信,眼里猩紅,盯著秦牧消失的地方,久久不愿離去。
藤蘿再醒來,已是四十年后,梁遲安詳?shù)乃跁又?,只有那?zhàn)佛,聽說在西天跟人打了幾架,急得四處找救醒梁遲的法子。
藤蘿便問秦牧,這戰(zhàn)佛活了萬萬年,到底是為何,獨獨對這梁遲另眼相待。
秦牧想了許久,他連戰(zhàn)佛的面都未見過,每次戰(zhàn)佛來見梁遲,都將他叫退,他搖了搖頭,又從哪里得知戰(zhàn)佛所為何意呢。
他關心的,是白雪皚皚,不顧生死在長北雪山與雪狼搏斗的那棵樹。
這幾百年,藤蘿的胡作非為他看在眼里,現(xiàn)下藤蘿醒了,他便一心想殺了那個凡人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