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活上千年,你最想做什么?”
她一襲白裙,不沾染絲毫塵埃,無邪的笑著,等待著對面人的回答。
對面之人滿身傷痕,臉上從右眼角到右嘴角,有一條自上而下的刀疤,雖穿著鎧甲,卻是個女的。
在這個年代,正義凜然的將軍少有,正義凜然的女將軍更是少有。
女將軍并未答話,只是看著她笑了笑,覺得能問出這種問題的人,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腦子十分有問題。
“將軍!將軍不好了!城外數(shù)萬叛軍聚集,我們被圍了!”來人亦是滿身血痕。
女將軍收斂笑意,食指跟大拇指相碰,做出一個圈,放在嘴邊。
只聽一聲口哨,馬蹄自遠方而來。
嗡~
馬兒停在女將軍面前,她一個飛跳上了馬,似乎身上的傷一點也不痛。
可她知道,就在剛剛,女將軍還差點痛得昏厥在地。
“跟我走吧,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迸畬④娚斐鍪謥怼?p> 她抬頭望著馬上的將軍,頓時覺得自己好笑。
是啊,妄圖改變別人的命運,誠然可笑。
“不用,只是沒得到一個答案,有些遺憾。”
地面有些許震動,女將軍臉色又嚴肅了幾分,知道此時再不離開,便再也走不了。
“戰(zhàn)死沙場是每個將士征伐戰(zhàn)場時的決心,但就算是戰(zhàn)死,也絕不能這么窩囊?!?p> 說罷,女將軍不顧她的意愿,伸手把住她的肩,竟生生的將她提到了馬上。
驚也,女將軍的力氣,果真非比尋常。
馬上奔騰,她實在難受,想轉(zhuǎn)移些注意力,便大聲嚷道:“我不會死?!?p> “駕,駕!”
女將軍沒聽到一般,自顧自的駕馬。
她看著這個方向,最后只在女將軍身后嘆了口氣。
天上的神仙總說,命運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人人皆有命盤,縱使你如何掙扎,都永遠跳不出這命盤外。
“將軍,人呢?”隨從露出驚詫的表情。
已經(jīng)進了城,女將軍稍微放下警惕,聽到隨從的話才回頭。
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女將軍也內(nèi)心一震,剛剛馬上明明還有一位白衣女子。
隨從跳下馬,“剛剛我便想問,將軍難道不覺得那名女子很奇怪嗎?塵土飛揚的戰(zhàn)場之上,為何獨她白衣飄飄,實在蹊蹺?!?p> “飛宇?!迸畬④娒婺砍林?,不是因為突然消失的白衣女子,而是前頭,飛奔而來的皇朝世子。
飛宇的目光還在那匹馬上,“將軍...”
一回頭,才看到前面來人,連忙跪在了地上。
“不知世子駕到,卑職有罪。”
來者玉冠青衣,說是低調(diào)至極,可明眼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世子只隨意朝跪在地上的隨從擺了擺手,滿心滿眼的,都是眼前的女將軍。
“可然,怎么受這么重的傷?”他轉(zhuǎn)身吼道:“趕緊,把本世子從京中帶來的太醫(yī)宣來?!?p> “不用?!?p> 女將軍似乎不喜眼前這位對她關(guān)懷備至的皇朝世子,直接從他身側(cè)略過。
等女將軍徹底離開了世子的視線,世子才對眼前的將士怒目,“為何獨自出城,不帶兵將?”
將士惶恐,忙解釋:“將軍發(fā)現(xiàn)燎原有異,命卑職前去查看,誰知驚動了敵軍的探子,若不是將軍及時趕到,卑職早就…”
“夠了!”世子甩了甩袖,“因你之過差點害死可然,自刎謝罪吧?!?p> 將士聽后也不惶恐了,更不害怕,竟真的生出愧疚心,拿起佩劍準備割了自己脖子。
“王副將,將軍找你?!?p> 幸好及時來人叫住,否則這王副將還真就想不開要抹了脖子。
世子眉心微皺,拂袖離去。
雖僥幸逃過一死,但似乎只是命盤上的棋子輕輕跳動,離跳出去還差十萬八千里。
“將軍找卑職何事?”王副將跪在營帳內(nèi)。
女將軍已經(jīng)拆了盔甲,身上到處都是血跡,一時之間根本看不出傷在哪里。
縱使如此,她說起話來卻十分淡定:“我并未找你?!?p> 王副將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剛剛傳話的士兵冒著假傳軍令的死罪要救他。
“嘶~”
衣服跟傷口粘在了一起,女將軍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將軍,可要卑職為您尋軍醫(yī)?!?p> “不用。”隨即她咬緊牙齒,用力扯下了衣裳,“你來得正好?!?p> 她連最基礎(chǔ)的傷藥也不用,就拿了一邊干凈的衣裳穿上。
“書信一封,告訴京中,燎原有異?!?p> 聽到動靜,王副將抬頭,看到女將軍已經(jīng)換了干凈衣裳,又重新戴上盔甲。
頓時間,王副將更加內(nèi)疚。
“卑職對不起將軍,若不是卑職提前驚動了敵軍,他們的攻勢不會這么快?!蓖醺睂⑿睦锇蛋蛋l(fā)誓,若將軍要他性命,他絕不吭一聲。
女將軍走到王副將面前,居高臨下,她只看著王副將的眼睛,那一雙什么也不怕的眼睛。
“李奎和馬垅的謀略武藝都皆在你之上,你可知為何本將軍要獨獨重用你。”
王副將茫然:“卑職不知?!?p> 女將軍彎了彎腰,伸手,手上的血跡還沒清洗,她點了一下王副將的眉心。
“因為你這雙眼睛下不止有忠義,還有良知?!?p> 起風了,營帳的一角動了動,天,快變了。
王副將走到門口,想了想又回頭問:“將軍,信寫好了之后,用哪只信鴿?”
軍中喂養(yǎng)了三只信鴿,一般的軍報是由專人快馬加鞭送進京,而有些絕對保密的信息會通過信鴿傳遞。
往來京中的有兩只信鴿,一只走明路,一只走暗路;走明路的那只由軍中專人喂養(yǎng),走暗路那只由女將軍親自喂養(yǎng)。
還有第三只,也是女將軍喂養(yǎng)著,但從未用過。
“我養(yǎng)的那只?!?p> “卑職明白了。”
“王涵。”女將軍又叫住王副將。
她朝剛剛那處晃動過的營帳一角望去,隨后才看向王副將,“用我養(yǎng)的另外一只?!?p> 王副將聞言抬頭,有話在嘴邊,沒問出口,轉(zhuǎn)身出了營帳。
軍中極少數(shù)人才知道第三只信鴿的存在,極少數(shù)人中更是只有幾人才知道,這第三只信鴿飛往哪里。
王副將回到營帳寫下警示信后,裝入信封里,后又謹防有人偷看,蓋上了紅泥印。
隨后他將信件卷成小卷,快步朝喂養(yǎng)信鴿的地方走去。
“王副將,可是要送信?”看守信鴿的士兵是女將軍的親信,看到是王副將并未攔阻。
王副將左右看了看,進了營帳內(nèi)。
“用哪只信鴿?”士兵問王副將。
“常用的那只。”
轟隆~
突如其來的悶雷把王副將嚇了個夠嗆,他連忙把信塞給士兵,“快些吧,時間不等人?!?p> 士兵倒是不慌不忙:“是得快點,不然這雨落下來了就麻煩了。”
“不過也沒什么,送進京中的信再怎么延誤將軍也不會怪罪?!?,房間里有兩只信鴿,一只歡騰得很,一只蔫兮兮的窩著,士兵往門口看了看,指著那只蔫兮兮的信鴿,小聲道:“只要不是用這只鴿,再大的事都不是事。”
士兵把歡騰的鴿子拿出來,把信小心翼翼放在鴿子的腳下,輕輕拍了拍鴿子的腦袋。
“將軍曾跟我說,只要不是危急存亡,她是不會動用這只信鴿的,可在我看來,不一定非得是用來救命,那怎么說也是將軍的親哥哥,王副…”
身后的冷劍來得猝不及防,士兵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就是個養(yǎng)鴿子的閑散兵,竟也能惹出殺身之禍。
“大膽,你竟敢違抗將軍的命令!”
隨著一聲怒吼,鴿子從營帳里飛了出去。
帳外的士兵匆匆趕來,還沒來得及問出了什么事,就聽王副將著急喊道:“快攔住那只鴿子!”
于是所有人都沖著鴿子去了,沒人關(guān)心地上將死未死的士兵。
最后一口氣咽下,士兵死不瞑目。
滿軍營的亂箭,也沒射中那只太過歡騰的鴿子,鴿子又不懂人心,它們只知道吃了誰的米,就該給誰辦事。
軍營里的動靜實在太大,驚動了剛在城里住下的世子。
世子趕來時,王副將正跪在女將軍的營帳外。
“世子,沒有將軍的命令,您不能進去?!?p> 世子被攔在軍營外,十分氣惱,“李奎,你不要忘了,是本世子力保你成為魏家軍副將的?!?p> 李奎面帶難色,卻始終把世子攔在營外。
“世子知遇之恩不敢忘,可將軍護命之情卑職也不敢忘。”
眼看僵持不下,從軍營里走出一少年郎,他跟其他士兵不一樣,整個軍營里,獨他穿了身騷氣的紅色盔甲。
“李奎,將軍發(fā)話了,讓世子殿下進去。”
“馬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夜才跟世子出去夜談過?!崩羁圆豢献岄_路。
一身紅色盔甲的馬垅走到哪都是一抹喜色,臉上也永遠保持著笑意,即便聽到李奎口無遮攔的指控。
馬垅踢了踢已經(jīng)跪在世子面前的李奎,示意他往后看。
女將軍半披著頭發(fā),沒穿盔甲,看模樣,是剛準備睡下。
“可然,我聽說…”
“無礙,世子殿下,軍中的事,我能處理?!迸畬④姶驍嗍雷拥脑挕?p> 但世子仍不甘心:“可是那王涵…”
“世子殿下!”女將軍再次打斷世子,“燎原已被占領(lǐng),軍中將士不過三千,若我是你,此刻不該在這里浪費時間,而是該早早回京做回你那閑散世子,在太子的羽翼下好好享受快活去?!?p> 這話一出,四周將士跪了一地。
誰人不知,這天下并非太平之世,皇帝青年時便生下太子,到如今整整二十四年,皇帝依舊不減當年。
而太子卻即將老去,病痛不止。
說來說去,無非是太子不甘只做太子,皇帝不甘退位,于是兩兩相爭,形成兩派。
而這位跟太子從小一起長到大的世子殿下,自然是擁護太子的。
外敵作亂,太子一心只想立功,名正言順的坐上那個九五至尊之位,主戰(zhàn);而皇帝只想維護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主和。
世子被女將軍的話惹怒,眼眶通紅,直直盯著女將軍:“就真的…這么不愿意跟我回去?”
女將軍反而笑了,也仰起頭直勾勾看世子,仿佛早就看穿他的把戲。
“若我說愿意,你就真的會帶我回去?”
雨終于下來了,下得好大,暫時洗凈了骯臟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