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徐霜麟在看見溫若山拿出來的那張邀魔符之際便已然有所猜測了,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會去發(fā)生。尤其是在魏十音復(fù)生之后,原本沉靜的湖面必然要生起波瀾的。
他早已做好了準備,也算過了許多次,在確認了大多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圍之內(nèi)后方才會進行下一步計劃。
只是邀魔符的出現(xiàn)時機還是有些早于他的計劃之內(nèi),但好在超出得并不算多,還在可以補救的范圍之內(nèi),他向來不急于與那個人玩這些小把戲。
他們都過于了解彼此了,都說是知己知彼方才百戰(zhàn)百勝的,他們也確實是知己知彼,只可惜雙方對到一塊兒去,“百戰(zhàn)百勝”也并不完全屬于其中一個人,總體而言大抵算是五五分吧。
徐霜麟一直在為徹底解決事情而準備著,如今那最終之戰(zhàn)似乎就要到來,他不能讓任何事、任何人在這個時候影響亦或者是改變掉他計劃中的某一環(huán)。
無論是誰,都絕對不允許。
抱著這樣的心思,徐霜麟以“對于戚樺都所發(fā)生之事我并不知情”的意思,帶領(lǐng)自己的這幾位小徒弟一道來了這戚樺都。
他在走出陣門后的那一瞬間,便知道此處早已非是“現(xiàn)世”,而對于那個人來說,要將一個地方變成不是現(xiàn)世的偽“現(xiàn)世”只不過是彈指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別說是溫若山和蕭七歌這兩個人了,就連魏十音這樣的天生靈物都不能在第一腳踏入此地時便發(fā)覺到此處已不是現(xiàn)世的事情,畢竟那個人不是什么小角色,她便是遠在萬里之外,也能做到手眼通天的知道天下各處所發(fā)生之事。
是的,戚樺早已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幻境了。
在徐霜麟開的陣門連接到戚樺都之際亦或者是在那之前,便被“人為”的將此處轉(zhuǎn)換成了一座巨大的天然幻境了。
徐霜麟對此是心知肚明著的,因為陣門的連通也會讓畫陣之人提前感知到陣門的另一邊所發(fā)生之事,并不會特別明顯的感覺到,但也還是會有一些細微的感覺,像是落成陣門的那一部分靈力會自行化作他的一小部分神識一般。
這便能讓徐霜麟在第一時間知道此處已成幻境的事情。
只是他并未選擇與幾位小徒弟們說明這件事,而是將之當(dāng)做是一切正常的,并且還在來到了這里之后給他們分布了小隊和每個小隊負責(zé)的調(diào)查方向,待他們都各自走遠了之后,他便就地直接在虛空處撕開一道黑嗚嗚的裂口來。
那裂口處散發(fā)著不詳?shù)臍庀?,濃烈的黑霧在裂口處旋轉(zhuǎn)著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漩渦,看著有些叫人心生怪異,而后徐霜麟便抬腳走進了那道裂口,只是一瞬間的黑暗,而后便是豁然開朗——走進那道裂口之后便是這座天然幻境的真正面目了。
入目一切皆是眼熟的,徐霜麟垂在大腿兩側(cè)的雙手微微握了握拳,隨后輕輕的呼出一口氣來,復(fù)又松開了拳頭,微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對于這兒的一切,徐霜麟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知道此處的構(gòu)造、知道此處又會有多少“人”住著、知道此處會發(fā)生些什么事情……他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還記得。
因為,在十一年前,他已經(jīng)親身入其中,真實的去經(jīng)歷過一次了。
那是他最不想再提起、但此時此刻又最不得不提起來的事情。
是的。
那隱藏在障眼法之后的、真正的幻境,歸根結(jié)底其實也還是屬于徐霜麟的幻境,只是從意義上來說,與真正的“屬于”還是有些差距的。
他如今大抵也算得上是這座幻境的“主人”。不為什么,正是因為他的到來、因為他真正的站在這座幻境的外圍障眼法的時候,這座幻境便已經(jīng)開始徹底的被啟動了起來,而這幻境中的一切也正是因此方才開始運轉(zhuǎn)了起來的。
徐霜麟不想提起這段回憶,但這也是他內(nèi)心深處的一大執(zhí)念。
徐霜麟十一年前曾去到幽谷禁地之中,找過一回魏十音。
那時他第一次從溫若山等人處得知魏十音自己無意間造了顆可以容納一座巨大的幻境的法寶,那法寶單單只用了她的一滴血便形成了。
魏十音還給那法寶取了個名字,叫千境之珠。
徐霜麟得知了千境之珠的另一個用途,心中早已被那些個執(zhí)念折磨得近乎發(fā)狂暴走的他,高估了自己的心,他去了幽谷禁地,找到魏十音,要她給自己下一次咒術(shù),讓他進入千境之珠之中。
魏十音起初并不明白他為何要這么做——當(dāng)然,徐霜麟相信直到今天,魏十音大抵也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當(dāng)初為何要自主進入千境之珠營造出來的幻境的。
雖說魏十音并不明白徐霜麟的用意究竟為何,雖然徐霜麟告訴魏十音的理由是想要體會一番凡人的生活,但她還是不怎么相信。
不為什么,只因為魏十音總覺得徐霜麟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人。但最后他還是在魏十音的注視之下,進入到千境之珠的幻境之中——進到那一座,由魏十音親手打造出來的幻境之中。
雖然魏十音并不相信這個理由,但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徐霜麟的確是抱著要體驗一番凡人應(yīng)有的生老病死愛恨別離的想法來的,他原以為只要經(jīng)歷過一番這樣的日子,心中的執(zhí)念或許也能減少些許,然而他果然還是高估了自己了。
在徹底的進入到幻境之后,徐霜麟也相當(dāng)于是某個意義上的“投胎轉(zhuǎn)世”了。他在千境之珠中從嬰兒出生這一步開始慢慢的長大成人。
這一過程中并未出現(xiàn)什么太大的意外,唯一的意外大抵便是魏十音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幻境里,因為一開始找不到妥帖的參照物,又出于某種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心思,于是到了最后,她在幻境之中給徐霜麟安排的那一位人生伴侶便是魏十音照著自己的模樣給造出來的。
原本“失憶”了的徐霜麟在幻境中第一次見到那命定之人的時候,便徹底的醒了神。
他的執(zhí)念實在是超乎了他自己的預(yù)料,只是一眼便喚醒了他的記憶,他于是清楚的記起自己是身處何處。
也是后來他才知道,原來在他記憶復(fù)蘇的那一刻,他便強行奪走了千境之珠的掌控權(quán),魏十音也因此險遭了反噬,后來還吐了血,元氣多少也是傷到了許多。
也正是因為如此,讓她金丹碎裂而后力量失控入魔的事情才會變得更加的簡單。
他奪走千境之珠的掌控權(quán)之后魏十音便徹底的斷了與那枚千境之珠的聯(lián)系,也就不知道后來在幻境之中又發(fā)生了什么。
徐霜麟如果想,在記憶復(fù)蘇的那一刻他便能夠脫離幻境回歸現(xiàn)實,可他一時鬼迷心竅,竟產(chǎn)生了“假如就這樣在幻境之中虛假的過活著,倒也不算是不好的選擇”的想法。
于是他放任自己,在幻境之中如愿以償?shù)呐c“魏十音”從相知到相愛,他們本應(yīng)就那樣順其自然的直到老去。
但也許是因為千境之珠終究是用魏十音的血煉造出來的,那座幻境的第一主人本也該是魏十音本人,幻境脫離了原本的掌控,劇情發(fā)展也脫離了原定的軌道,幻境開始出現(xiàn)崩壞。
在那本該是他與“魏十音”的大婚之日的前一天晚上,幻境里的天地間,第一次出現(xiàn)崩壞。
那時東方的天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從那道裂口之中源源不斷的流散出煞氣,煞氣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活人一碰成枯骨、萬民流竄四奔、妖魔橫行。
在千境之珠之中,就連徐霜麟都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他畢竟選擇了“凡人”的這一條路,縱使后來再度修煉,但也因為最開始的選擇而受制,他那次為除妖魔補天裂幾乎耗盡力量,最后靠著自己的“境主”之力,這才勉強化解危機。
然而這件事情之后卻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危機,大大小小幾乎數(shù)不盡的接憧而來,幸甚的是他們還是成功完婚了。
可好景不長,在他們完婚后沒多久,第二次天裂便又出現(xiàn)了。
第二次天裂比之第一次,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連“魏十音”都在那次天裂之中中了妖魔詭術(shù),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沒有理智、沒有意識,只是一味的遵循“殺人”這個指令。
為了避免最為悲慘的結(jié)局,徐霜麟選擇不看,他只能自己破除幻境,他自己的幻境要破解是需要他親手去做的,而幻境的支撐點便是“魏十音”這個人,要破境,就要親手殺了她。
他不止一次親手殺了她,而這次……大抵還是要如此的吧。
或許會更為難纏一些。
徐霜麟抬頭望見一望無際的田野,此時幻境之中正值秋收之節(jié),一眼望去,入目可見的全是辛勤的農(nóng)民在收割谷物瓜果。耳邊充斥著朗朗談話聲,他微微閉眼,復(fù)又深吸了一口氣。
假如這個幻境如十一年前的那個幻境一模一樣,那么此時便是第二次天裂前的三個月,今日應(yīng)當(dāng)是十月初九,而十月二十一將是他與“魏十音”的完婚之日。
“阿麟?!笔煜さ穆曇艉鋈挥谏砗箜懫?,徐霜麟藏于袖中的手輕輕握了一下拳,他微微垂下眼睫,并沒有轉(zhuǎn)身去看喊他的人,依舊是背對著她。于是那沒有得到回應(yīng)的人又走近了些,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疑惑,道:“阿麟?出什么事情了嗎?你……為何不轉(zhuǎn)身來看看我呢?”
假如他在那人第一次喊他的時候便轉(zhuǎn)過身,那么她一定會就那般自然的走過來,而后與他擁抱上片刻,還會笑著告訴他——“歡迎回家?!?p> “難道你不是徐霜麟么?”那人又走近了些,徐霜麟察覺到她的氣息已經(jīng)撲灑而來,于是拳頭便握得愈發(fā)的緊了些,險些要叫筋骨都噼里啪啦的響了。
那人的身上總帶有一縷淺淡的甜香,那香似有若無著,像是某種能蠱惑人心的迷香似的,每每聞見,便必然是心曠神怡、悠悠然不知今夕何夕了。
“……”徐霜麟緊握成拳的手終于還是松開來了,他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在那人即將要再次開口之前先轉(zhuǎn)過了身,入目的儼然就是“魏十音”,一切的一切都與十一年前如出一轍。
那人此刻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滿目皆是歡喜愛意的表情亦是如出一轍。
都是假的。徐霜麟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怎的出來了?”徐霜麟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又說:“不是告訴過你,近些日子不太平,不要隨意出門的嗎?”
都是假的。徐霜麟再次提醒著自己。
“可我希望你回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能見到我?!薄拔菏簟碧鹛鸬男χB聲音都柔和了許多。她眼角彎彎的看著他,果真如徐霜麟所想,在他轉(zhuǎn)身看向她時便迎了過來,伸手抱住了他,而后又在他胸膛前蹭了蹭,抬頭笑道。
“傻傻的,倘若以后放你一人出去,豈不輕易叫人拐走了?”徐霜麟露出一點笑意,動作溫柔的撫著她額前須發(fā),輕聲道。
“可我只是想多和你在一起啊,阿麟,不要放開我……不要讓我自己一個人哦,永遠、永遠都不要?!薄拔菏簟毙Φ锰鹈罉O了,她那一雙金瞳里滿是對徐霜麟的愛意,徐霜麟看著她的眼睛,微微抿了一下唇。
都是……假的。
——
“師兄,我們走了多久了?”魏十音停下腳步,問身旁同樣停下腳步的陌河清問道。
“此間黑霧漫天,不知今夕何夕,但總該有半個多時辰了。”陌河清輕輕的喘了口氣,他們似乎總在繞著圈子,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是有人故意要困住他們似的。
那么,背后的人是只想困住他們兩個還是所有人都被困住了呢?亦或者是說……其實幕后者想困住的人,只有一個呢?
陌河清轉(zhuǎn)頭看向魏十音,恰巧她也轉(zhuǎn)頭看了過來,互相對視了一眼后,魏十音微微一笑,道:“看來是不能以尋常法子找出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