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真的是罪嗎
“最近招攬來的武者,實力都不怎么樣啊。”
劉家大管事坐在一側(cè)的高臺上,看著下面斗場中央打斗的兩個人,微微搖了搖頭。
這樣的水平,根本就不能送去縣城,可是主家那邊已經(jīng)來人催了兩三次了。
大管事知道著急也沒用,與其送去一些廢物挨罵,還不如慢一些,尋到些真有本事的。
可武圣鎮(zhèn)這樣的小地方,想多找?guī)讉€強壯的都找不到。
他這樣想著,對正在比斗的兩個人也沒有了看下去的欲望,
目光飄到了圍觀的百姓身上,突然微微一凝,咦?是那個窮書生?
大管事能一眼就認出曹梟,也不僅僅是因為他記性好,
而是曹梟在一眾圍觀者里,有些惹眼。
普通百姓,很少有穿長袍的,大多是方便干活和活動的短衫。
而長袍是公認的讀書人的穿著,但讀書人盡是家境好的少爺公子們,又不會穿像曹梟那樣用粗賤料子縫制的袍子。
這年頭,讀書人沒有像曹梟這樣寒酸的,更不會來跟百姓擠在一起看比斗。
所以,劉家大管事一眼就看到了他。
招過了身邊的心腹小廝,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小廝就領(lǐng)命離開了高臺。
還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的曹梟,看完了一場不怎么精彩的比斗,正準備出去,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找到了他。
“曹少俠,有幾日不見了,今天過來,是想?yún)⒓颖榷穯???p> 曹梟楞了一下,沒想到這斗場的人還記得他。
搖搖頭,曹梟笑道:“我就是過來看看,才幾日功夫,貴場又多了幾位優(yōu)秀的武者?!?p> “咱們這是小地方,哪有什么像樣的武者,我們大管事說了,像曹少俠您這樣的,才是年輕有為,將來一定會名震武林?!?p> 曹梟哈哈一笑,名震武林?就他這個小排骨精,開玩笑呢。
“曹少俠既然已經(jīng)來了,不打算下場試試?”
見曹梟不接他的話茬,小廝便直入主題。
“貴場的武者實力雄厚,小子不敢造次?!辈軛n一副窮酸書生的做派,看的小廝暗中皺眉。
看著曹梟離開了斗場,小廝找到了大管事。
“大管事,您太高看那小子了,上次他要不是用了陰招,根本贏不了趙四?!?p> 大管事聽小廝重復了一遍兩人的對話,嘆了口氣,也就把曹梟拋在了腦后。
曹梟看完了比斗,天色還早,想了想,他又去圍著書院跑了兩圈。
偶爾進出書院的學子們,看到曹梟甩著長袍齜牙咧嘴的圍著書院跑,都以為這個窮小子因為進不了書院發(fā)了瘋。
之前的那個曹梟,在武圣鎮(zhèn)的書院里,其實還是個名人。
當初他帶著簡陋的行李找到了書院,想要求學,
被告知需要交學費才能入學之后,還一臉欣喜說自己帶了錢,結(jié)果掏遍全身只有五百文。
那是他第一次踏進書院,也是短暫一生里唯一的一次。
五百文被人扔了出來,曹梟趴在地上撿了好久。
直到被轟出書院,從山村里走出來的少年也不明白,為何他帶了這么多的錢,還不能讀書,還要被嘲笑。
這些銅板,是他跟秀娘省吃儉用,一個一個攢出來的。
曹梟跟那些仿佛看猴兒戲一樣的同齡學子們商量,他自己有筆,有書,他就想進去聽聽先生們講課。
結(jié)果眾人看到他那支禿了毛,比曹梟年紀還大的毛筆,笑的更是打跌。
他們那個村子里,曹梟是年輕人里,唯一一個讀書人,也是唯一一個敢扛了鋪蓋外出求學的。
所以,當初他離開的時候,是那樣的信心滿滿,帶著會出人頭地的傲然。
曹梟跑了兩圈,大腿都在打顫,停在書院正門口不遠處歇著氣,
看到了幾個穿著體面的學子,毫不掩飾的對他指指點點,
前身的那一股情緒,突然就涌上了心頭。
“不就是想讀書么,不就是想出人頭地么,又有什么錯呢?”
拍拍胸口,記下了門口的那幾個人,曹梟抹了抹眼角,轉(zhuǎn)身就走。
回到了雜院,一股上頭的臭味直沖鼻腔。
兩側(cè)低矮破舊的房屋里,不時傳出幾聲呻吟和屁聲。
曹梟一把捂住了鼻子,快跑幾步回了自己的小屋關(guān)緊了門。
“呼~太臭了。”
外面的鍋他都不用去看,就知道那些個包子,已經(jīng)全都進了那些人的肚子里,
否則的話,也不至于威力這么大,整個雜院都是臭味。
曹梟剩下的那些個包子里,放了巴豆粉,他控制著量,只會讓這些人遭點罪,并不致命。
因此,曹梟也并未擔心,小懲大誡而已,免得這些人真以為他的東西是那么好拿。
睡到了后半夜,一道黑影借著月色撬開了曹梟簡陋的房門。
賊人輕輕進了曹梟的房間,看到床鋪上睡著的那個少年,把手探向床頭摸索著。
從床頭摸到了床尾,摸到了曹梟脫下來的長袍,賊人開始仔細翻找起來。
“錢袋子不在衣裳里?!?p> 寂靜的夜里,曹梟突然出聲,嚇的賊人渾身一震,“噗”的一聲放了個響屁。
曹梟坐了起來,捂住了鼻子:“這兩天你吃也吃了,拿也拿了,都是鄰居,做人留一線這句話你聽過沒?”
“識相就把錢拿出來,別逼老子殺你?!?p> 黑夜中,閃過一抹寒光,這人,竟然還帶了一把菜刀。
曹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活著不好么,非要找死?!?p> 賊人聞言,罵了一聲,揮刀就朝曹梟砍了過來,
曹梟抬腳就踹在了黑影的手腕上,那把分量不輕的菜刀,掉在了床板上。
手臂在床板上一撐,踢出去的腳在空中橫掃過去,踢中賊人的脖子,動作干凈利落。
賊人被踢的摔倒在地,牧歡直接從床上蹦到了他的背上,
只聽“咔嚓”一聲,曹梟松開了抱著頭的手,賊人的頭砸在了地上,再沒有一點聲息。
曹梟試著把尸體抗起來,結(jié)果很是費力。便只好拽著賊人的衣裳,想要把尸體拖出屋外,結(jié)果這衣裳不知穿了多久,爛的只一扯就“撕拉”一聲裂開了。
叉著腰站了會,曹梟聽著外面靜悄悄的沒一點聲,兩手插進已經(jīng)涼透的死尸腋下,把他拖了出去。
拖著尸體出了雜院,雜院的對面就是一條臭水溝。
曹梟把尸體扔進了臭水溝里,在原地站了會,從門洞子往里瞧,漆黑的大雜院里仿佛藏著無數(shù)個野獸,在偷偷的看著他。
曹梟抬頭望望天,抬腳又進了雜院。
盡管晚上被打擾到睡眠,黎明前,曹梟依舊準時醒來,
跟往常一樣,洗漱,然后空著肚子去繞著書院跑圈。
想著那尸體,天亮后很容易就會被發(fā)現(xiàn),曹梟跑了一圈就停了,也沒買菜回去,
而是在路邊吃了一碗熱乎的“面片湯”。
回到雜院的時候,果然那里已經(jīng)被雜院里的租戶們圍的里三層外三層了。
曹梟看見人群中,有幾個穿皂衣戴青黑色幞頭的官差,腰間挎著制式腰刀或鎖人的鐵鏈。
站在離臭水溝遠遠的地方,指著依舊泡在臭水里的尸體,跟雜院里的人問話。曹梟的出現(xiàn),讓雜院里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你也是住在這里的?”
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官差走了過來,打量了一下曹梟,語氣還算客氣。
他看曹梟的衣袍像是學子,可學子哪有這般寒酸的?
官差一時,有些摸不清曹梟的身份。
“回官爺,小子是住在這里?!辈軛n有些緊張的回應,表現(xiàn)出來的模樣跟他現(xiàn)在的這個年紀很是相當。
既然是住在這里,就沒可能是什么少爺公子,問話的官差聲音也冷淡起來:“那你見過那個人嗎?”
曹梟順著官差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男人臉朝下躺在臭水溝里。
曹梟往前走了兩步,看仔細了之后,猛地又后退幾步,突然捂著嘴跑到一旁吐了起來。
問話的官差被他惡心的不行,往雜院那邊靠了靠。
等曹梟吐夠了,先前問話的那人又問道:“你認識這個死者嗎?”
曹梟搖搖頭,一臉驚恐:“小子才剛剛搬過來,誰也不認識。”
官差見他年少,身子又單薄,說起來也還是個半大孩子,
而死者卻是個成年男子,心中自然就把曹梟排除在外。
接著又隨口問了曹梟今日何時出門,去了哪里,曹梟也都老實回答了,他去書院外面跑圈,又去街邊攤吃早飯,看見他的人自然不少。
至于為什么他出門的時候沒有看見臭水溝里有個死人,
曹梟解釋說那時天還未全亮,他也沒有注意。
應答了幾句,官差徹底排除了曹梟的嫌疑,轉(zhuǎn)而又去詢問雜院里的其他人。
就連雜院外,靠近的幾戶人家,也都上門去巡查了。
按曹梟的眼光來看,這些個官差,倒也算是盡職。
過了一會,來了一個穿著仿佛罩衣一樣的灰色衣裳的老漢,趕著一輛驢板車過來了。
驢車停在不遠處,老漢從車板上拿起一只帶背帶的大木箱子,走了過來,
跟幾個官差應該是熟識,互相點點頭打了招呼。
老漢走到了臭水溝跟前,將木箱放在地上,從里面拿出一個類似鐵爪一樣的東西,
在尸體頭上一抓,薅著頭發(fā)就把尸體給從水溝里拖了上來。
動作麻利的,一看就是常跟尸體打交道的人。
老漢把尸體翻了個面,仿佛聞不到臭味一樣,從木箱子里拿出一些小工具,劃開了尸體的破衣裳開始驗尸。
曹梟這才知道,老漢應該就是驗尸官,也叫做仵作。
死尸在臭水溝里泡了好幾個小時,面上真是不太好看,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里,響起一陣干嘔聲。
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是脖子斷了才死的,死亡時間推斷的也差不多。
至于是扭斷的,還是摔斷的,沒有人問,他也沒說。
老漢收拾了東西,背著箱子坐回驢車上,閉著眼睛不動了。
曹梟轉(zhuǎn)過臉,發(fā)現(xiàn)官差在跟一個黑瘦的婦人說話,那婦人旁邊,還站著兩個年歲不大的小女孩。
曹梟沒有特意靠前,大概也能聽到幾句,原來死的這個男人,是這婦人的男人,也的的確確就是雜院的租戶。
“他若是得了幾個銅板,便要出去買酒,想來,昨夜里又不知去哪里喝了酒,喝醉回來摔斷了脖子,竟然死在了這兒。”
婦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麻木,卻往曹梟所在的方向,看了好幾眼,
曹梟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臉上帶著一個十五歲少年該有的害怕和好奇。
官差很快收工了,吩咐婦人早點把尸體處理掉。
婦人連連點頭,伸手捂著兩個女兒的眼睛,不叫她們看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官差走了不久,雜院里的人,怕婦人開口求他們幫忙,也稀稀拉拉的都散了。
這年頭,死個把人太正常了。
只要不是很明顯的他殺,只要家屬不報官追查,官差是不會自找麻煩的。
奇怪的是,那個仵作老漢竟然還不走。
婦人拉著倆孩子,走到驢車跟前,低聲詢問了兩句,
曹梟豎著耳朵聽,這才知道,原來,仵作老漢還有個兼職,
替那些沒錢下葬的人家,把尸體拉去亂墳崗丟掉。
只不過,要收十八個銅板的搬尸錢,相比于辦喪事的費用,十八個銅板,連請人抬尸都不夠。
如此便宜,婦人卻拿不出。
她央求老漢等她一等,她去院里跟鄰居借一些,老漢點頭應了,倒也有耐性。
曹梟見婦人回了雜院,他也跟著回去了。眼看著婦人一家家的敲門,一家家的被拒,卻不往他這里來,
曹梟心里有數(shù),他進了屋子,將錢袋子拿出來,尋了一根細繩,串了百十來個銅板。
走到門口,招手讓那兩個小丫頭過來。
曹梟那日給院里的孩子分了兩個包子,小丫頭記憶猶新。
因此,曹梟一叫,她們就過來了。
婦人看到了,沒阻止,站在原地看著,待看到曹梟拿出一小串錢給她的女兒,婦人竟微微朝他行了個禮。
死尸被老漢拉走了,到底夫妻一場,婦人將家里唯一的一張鋪床的草席抽了出來,將他的尸身包裹,以免他曝尸荒野。
再然后,雜院又恢復了平靜,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曹梟從頭看到尾,心里有些詫異,
昨晚,這個男人來他這里偷錢,作為他的妻子,這婦人定然也是知情的,
卻不知為何,男人死了,并不報官抓他。
既然這婦人不找他麻煩,曹梟也就壓下了準備離開的心思,他交了一個月房錢,如今只不過才住了幾日。
又幾夜過去,曹梟早起去晨練時,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之前被偷走的那個裝著禿毛筆的盒子。
曹梟撿起來打開看,禿毛筆還在。
想來,是那天給的一串錢起的作用,給了仵作,還能余下少許。
曹梟收好了盒子,把長袍前擺往腰里一別,曹梟收好了盒子,把長袍前擺往腰里一別,一路小跑出了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