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五到四十二小時

　　“太陽”熄滅后“天堂號”內的溫度驟然下降，但“天堂號”內的夜空卻格外明亮起來。

　　由于周梅琴是文職人員，她要根據(jù)管理委員會的要求要返回居住地，而這時“BJ區(qū)”內的小列車有一部分被管理委員會調走了。

　　“天堂號”內的設施在緊急情況下管理委員會都有最優(yōu)先的使用權限，她們等待了20分鐘才有一列小列車近到“克拉克島”站點，她與幾個同事帶著11個驚慌的孩子上了小列車，經(jīng)過了15分鐘的行駛到了“BJ區(qū)”第二單元的幼兒園。

　　這里早就聚焦了一批焦慮不安的家長，他們領了孩子后都匆匆走路回家了。而周梅琴與幾個同事根據(jù)《CGGS-1操作流程作業(yè)指導書》的要求開始整理起這里的設施，等這一切結束的時候，又過了3個小時。

　　從幼兒園出來后，外界的氣溫已經(jīng)下降了5度以上，寒意正侵蝕到“天堂號”的每個區(qū)域。周梅琴的家離“BJ區(qū)”第二單元的幼兒園有大約8分鐘的路程。

　　她看到路上很多匆忙又熟悉的身影，他們都要先回家穿上厚重的保暖衣服，然后再到附近的超市采購固態(tài)食品，因為當“天堂號”停止旋轉的時候，離心力的消失將使這里的重力恢復到零，空氣的密度也會下降到平時的一半，而他們將要像太空中處于零重力狀態(tài)下的宇航員一樣生活，這對他們的生活而言都是嚴峻的挑戰(zhàn)。

　　不過現(xiàn)在周梅琴最擔心的還是她的愛人吳晨，他也是這次出征的480個隊員中的一員，雖然他們之間從相識、相愛到相結合的過程沒有那么刻骨銘心，但兩個人都感覺找到了自己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周梅琴還知道因為時間的因素，這次“移星計劃”準備的有些創(chuàng)促，并不是一次很完美的計劃，因此隱藏的風險不可謂不深，但他們也別無選擇，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們都愿意承受。

　　此時的他們應該就在出征的路上，想到這里，周梅琴不由自主的拿起了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電話，電話響了一下就接通了，好像對方已經(jīng)等待很久似的。

　　“晨。”

　　電話沉默了一下后手機中傳來吳晨熟悉的聲音：

　　“琴，你回家了嗎？再過十幾個小時‘天堂號’要停止轉動了，在家里要注意安全?！?p>　　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周梅琴突然感覺鼻子一酸，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與愛人離別的酸楚，她的喉嚨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使她一下子發(fā)不出聲音。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后緩緩的回答：

　　“哦！”她清了清嗓子：“我現(xiàn)在還在回家的路上，你們現(xiàn)在到哪里了？”

　　“我們正在前往南極零重力區(qū)的路上?！?p>　　說到這里吳晨停了一下，似乎在觀察四周：“在伽利略3號梯的中段了，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很順利。你可以打開視頻信號，我發(fā)給你看看?！?p>　　周梅琴把手機從通話模式切換到視頻模式，一會兒手機的屏幕上傳來行駛在遙遠的伽利略三號梯小列車上的信號：無數(shù)張陌生又熟悉的臉，然后鏡頭轉了90度，窗外是一片黑色的廣闊平原，那是“天堂號”南極區(qū)陡峭的峭壁，再遠處還有一些移動的光點，那應該是行駛在不同伽利略超級梯子上的小列車。

　　接著鏡頭再次轉向，她看到了“天堂號”中央平原那一片環(huán)形的無與倫比的璀璨燈火，使他們猶如身處銀河的中心。

　　鏡頭重新切換到小列車內，她的愛人吳晨正親切的注視著她：

　　“再過20分鐘我們就要到零重力區(qū)了，根據(jù)‘移星計劃’的要求，到達那里后通話會受限制的?！?p>　　這時吳晨旁邊的一個人探過頭來，是吳晨在工作組的同事小孫，他的年齡比吳晨小，經(jīng)常到周梅琴家來玩，在工作中總是稱呼吳晨哥哥，他們倆的關系很是親近，在他們前面是沒大沒小的，是吳晨在“天堂號”內為數(shù)不多的好朋友之一。平時工作中也總愛開玩笑，已經(jīng)不止一次工作組被批評了。

　　“嫂子，恭喜你。”

　　“恭喜？”周梅琴還沒回過神來：“恭喜什么？有什么好恭喜的？”

　　“聽說你要下崽了！”

　　“什么？你聽誰說的！”周梅琴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她已經(jīng)懷孕2個月這件事連她最親近的朋友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嘿嘿，是我從晨哥這里了解到的啦！”小孫嬉皮笑臉的說：“哈哈，晨哥的事還能瞞住我?！?p>　　“討厭！”周梅琴瞪了他一眼。

　　“不過，下次可不要再欺負我，不然……”小孫揚了揚拳頭，然后又伸了下舌頭。

　　“好了，不說了，你快回家吧！家里還有很多事要做的，把那些雜物都放到儲物柜，還有我的那對啞鈴一定要放仔細，吉他也要綁緊了，不然等下失重了可就麻煩了。”吳晨叮囑著。

　　他平時就這兩大愛好：一個是鍛煉身體；還有一個就是音樂。雖然BJ區(qū)內有健身房，設施一應俱全，但他還是喜歡在家里隨便練練。

　　他的健身是屬于那種純粹的自娛自樂型，不在意要達到多少級別，再說他特別不喜歡健身房里震天響的音樂，還有一些特別很愛炫耀肌肉的人。至于音樂，他從小就喜歡聽鋼琴曲，吉他，笛子等演奏的曲子。他彈吉他也純粹是陶冶情操，調節(jié)心情，甚至連樂譜他都懶得記，這得益于他良好的樂感，一般一首曲他聽幾遍都能熟練的彈奏出來，從來不去操心那些長長短短的蝌蚪文。

　　“知道了，你要注意安全?。　?p>　　“嗯好的，你也要注意安全。掛了啊！”

　　他倆揮手告別后，視頻信號切斷了。

　　BJ區(qū)的超市就在周梅琴小區(qū)的附近，等她急匆匆的來到超市時，超市里只有幾十個顧客在采購，貨架上的東西基本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了，只有固態(tài)食品區(qū)還開放著。

　　她就推著購物車來到固體食品區(qū)，然后拿了大約10天的固態(tài)食品，再買了些零食、水果等。1個小時后周梅琴帶著可以生活半個月的固態(tài)食品剛到家，她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她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是林樂樂打來的：

　　“周姐，我一個人好害怕?。∥蚁氚岬侥隳抢镆黄鹱?，可以嗎？”

　　林樂樂原來就住在周梅琴的隔壁，結婚后就搬到他們附近的小區(qū)居住，她的愛人也是“天堂號”的工程師，也去參加“移星計劃”了，家里就她一個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無所適從。

　　“好吧！你過來吃的不要帶，我這都有了，爽膚水、面膜與眼霜多帶些過來。”

　　“好咧！等我??！”

　　對于林樂樂的要求，周梅琴正求之不得呢！可以想象當“天堂號”的重力消失的5天內，她們一個人在家里是怎樣恐懼與煎熬的時光。因為根據(jù)“天堂號”管理委員會的要求，在“移星計劃”時間內，“天堂號”內的所有居民都必須處于家里，以確保其安全。

　　后來她們知道，不但是她們，“天堂號”內的很多居民都在以結對的方式度過這次危機。

　　30分鐘后林樂樂提著大包小包哈著霧氣出現(xiàn)她家門口，這時周梅琴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溫度都已經(jīng)降到零度以下了，《CGGS-1時訊》上說“麥哲倫?！倍家呀?jīng)開始結冰了，“天堂號”內所有的植物都被一種白色的保溫薄膜覆蓋著，以防止其在低溫下凍傷。

　　林樂樂的到來使沉悶的氣氛一下子就活躍起來，她不但帶了一個星期的固態(tài)食品，換洗的衣服，一整包化妝品，還有一個神秘的物品，看到周梅琴好奇的目光，她從包里拿出了那個像胸罩一樣奇怪的玩意：

　　“嗨嗨！等下沒重力的時候剛好可以做下這個保?。　?p>　　“保??！啥保??？”

　　“哎呀，就是豐胸啦！”

　　“啥？”等周梅琴回過神來，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我的姑奶奶??！我以為是啥玩意啦！這個管用嗎？”周梅琴帶著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問。

　　她們想起了從地球到“天堂號”那十幾天的時間里，載人飛船上女同胞們那暴漲的上圍，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不過現(xiàn)在乘“天堂號”處于零重力的時候做豐胸的確是最好不過的主意。

　　“啊呀！‘天堂號’內的很多姐妹都買了這個產(chǎn)品啦！姐姐你真是笨吶！每天就知道看孩子，都已經(jīng)落后時代了，不過沒事這段時間我們一起用，不收費啊！”

　　“哈哈……”

　　這可把周梅琴樂壞了。

　　她們倆先把房間內的物品放進儲物柜，沙發(fā)與床、茶幾等大件本來都是固定在底板上的，沙發(fā)上還有三根安全帶，每張床上也有兩根，以防止失重的時候人體在房間內亂飛，然后從儲物柜里拿出那雙特殊的鞋子，鞋子的底部由一種特殊的材料覆蓋，可以與地毯上的類似于尼龍搭扣一樣的織物粘結，從而防止在失重的時候亂飛。

　　忙完了這些，兩個人終于累了，她們從固態(tài)食品中選了兩份牛排后，放進微波爐加熱一下就開始就餐，接著洗了個熱水澡，兩個人就睡在一張床上，然后就在嘮磕中很快就睡著了，她們兩個睡得很不踏實，總是有不好的事進入她們的夢境，等她們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8個小時了。

　　周梅琴在一聲驚叫中清醒過來，她感覺到頭暈腦脹，朦朦朧朧中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她的長頭發(fā)竟然飄在空中，身邊的林樂樂的手正在空中舞動。

　　房間內的物景與往日好像沒什么不同，外面的燈光通過窗簾照射到里面，她看到空氣中有很多浮塵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亮，最不可思議的是她那個燙頭發(fā)的發(fā)夾居然懸浮在空中，連接它的電線使發(fā)夾像一只游動的蝌蚪。

　　那一剎那她突然有種從上往下看的感覺，好像她倒掛在房間的天花板俯視著下面的物景。

　　“失重啦？”

　　“失重啦！”

　　“哇！怎么也不通知一下啦！都還沒準備好啦！”

　　“是‘天堂號’停止旋轉啦？這么快?。　?p>　　她們從床邊上探出上身，然后笨拙的套上那雙帶尼龍搭扣的鞋子，雖然10年前曾經(jīng)有過失重的訓練，但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她們試著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與她們想象的大相徑庭：比如在地球上行走是依靠重力使腳固定在地板上，人體在前庭功能的協(xié)助下對腳作出細微快速的調整，從而使人保持直立行走。

　　而在失重狀態(tài)下則完全不同：每只腳的固定都需要另一只腳的輔助才能完成。比如當一只腳粘結在地板上后，另一只腳向前，就需要前一只腳為它提供一種反向的壓力，這樣腳才能獲得與地面織物的粘結力，而保持身體平衡的并不是重力，卻是依據(jù)四周物體提供的參考系，同時由于兩只腳的用力也有所不同，這樣就無法通過重力調節(jié)平衡，因此她們行走的時候就如同一個喝醉酒的行人般東倒西歪，這使得她們驚叫連連。

　　“啊呀周姐，快來扶我一下，我要摔倒啦！”

　　聽到驚叫聲，周梅琴發(fā)現(xiàn)林樂樂的腳被固定在地板上，身體幾乎45度的傾斜在上面，兩只手在空中慌亂的舞動。

　　周梅琴的空間適應能力就比較強，她扶著墻上的扶手笨拙的走過去，然后拉住林樂樂亂舞的手，林樂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扣住了她的手。

　　“哎呀，抓輕點啦！你弄疼我了?！?p>　　剛把林樂樂扶正，不一會她又聽到林樂樂的尖叫聲：

　　“快來啊姐姐，快拉我一下?！?p>　　這時周梅琴才發(fā)現(xiàn)林樂樂因為雙腳用力過猛而脫離了地板，這使她的整個身體都倒懸在天花板上，看到她發(fā)白的臉色就知道林樂樂的恐懼，周梅琴兩只腳鉤住扶手，然后上身探出，雙手一把抓住林樂樂的身體，接著輕輕的扶正她的身體，最后放在靠近墻壁的扶手邊上。

　　“哎呀，嚇死我了?！斌@魂未定的林樂樂拍著胸脯說。

　　“你這樣扶著走不就可以啦！你看?！?p>　　周梅琴用手扶著扶手示范著給她看。林樂樂很快就發(fā)現(xiàn)，與其依賴那雙鞋子，還不如利用墻壁上那種與載人飛船上一樣的非連續(xù)扶手，只要有一只手抓著扶手，無論身體處于何種姿態(tài)，都能迅速作出調整，因為手臂比腳具有更多的靈活性。

　　接著她們發(fā)現(xiàn)失重狀態(tài)下最麻煩的就是洗漱，洗臉刷牙還好些，通過在毛巾中加少量的水就可以，刷牙則用一種特殊的牙膏，產(chǎn)生的泡沫是無害的，可以直接食用，但林樂樂無論如何都難以咽下平時吐在水槽中的副產(chǎn)品，好幾次都干嘔不止。

　　這些都還可以接受，但洗澡卻不是那么回事，她們要戴上氧氣面罩，然后開動真空負壓器，噴出的水花從身上經(jīng)過后就被真空負壓器吸走了，不然漂浮在空中的水滴則可能被人體吸入肺部，甚至有窒息的危險，這讓她們兩個一直抱怨著，吐槽不止。

　　雖然失重造成很多不便，但對女性的體型來說卻是一大福音：比如林樂樂一直心存芥蒂的大象腿，居然變得那么細小，而原來一直耿耿于懷的胸部，則令她心花怒放，不過她們都知道：這是由于下身血液在失重下涌到上身的原因。

　　因此她還帶了個豐胸器，準備在失重期間讓它增大一號，因此當周梅琴帶著羨慕的眼神看到林樂樂爆漲的上圍時，也躍躍欲試，不過當她剛帶上那個玩意時，猶如遭到電擊一般，劇烈的振動使她的上身幾乎都被振麻了。

　　“啊呀！難受死了！”

　　“哈哈哈……”

　　周梅琴一聲尖叫扔下那個豐胸器，這可把林樂樂笑得在空中打了轉：

　　“啊呀你這個笨姐姐，都不知道享受啦！這比一般的按摩要強不知多少倍啦！”她對著周梅琴擠眉弄眼的。

　　后來她們了解到，在“天堂號”失重期間，最讓她們擔心的群體反而意外獲得了特殊能力，那就是“天堂號”內的孩子們，他們終于可以體會到了自由的真正意義所在。

　　他們在房間內時而像魚兒一樣游蕩，時而像鳥兒一樣飛翔，新一代的太空人早就忘記了曾經(jīng)的重力約束，完全忘記了此時的“天堂號”正處于生死存亡的危險階段。

　　不過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失重狀態(tài)下不能打麻將，不然“天堂號”內又是另一番驚人的景象。周梅琴想起剛到“天堂號”內不久在家里打麻將時，王佳妮那種好奇又躍躍欲試的神情，實在是讓她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