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債務(wù)
“咚——咚！咚！咚！咚！”
賈瑞聽得街上更夫敲了五下梆子，一慢四快，便抬眼朝窗外望時，見天色漸明，晨光尚且熹微。代儒家境雖說殷實，卻并非是豪富之家，卻也買不起懷表、銀表一類的西洋貨，只能根據(jù)街上來往更夫的打更次數(shù)判斷時辰。
古時人家無電燈等照明之物，況且夜間娛樂活動甚少，便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xí)慣。
賈瑞聽街上更聲，知道已是五更天，便放下手中的《正統(tǒng)道藏》，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一夜他心境祥和，于道家煉心養(yǎng)氣一道頗多體悟，雖然熬了一整個通宵，卻也不覺匱乏，反倒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他推門來到院中，想起昨日不過趕了些路，便覺身體幾盡被掏空，苦笑一聲，暗道“原主留下的虧空還得自己來補”，于是回憶起大學(xué)時體育課上教授的“五禽戲”來，一遍接著一遍的操練起來。
“五禽戲”本就是中醫(yī)道家養(yǎng)生練氣的基礎(chǔ)拳腳姿態(tài)，賈瑞今已初窺導(dǎo)引術(shù)門徑，操練時自然而然互相配合，五禽戲以模仿虎、鹿、熊、猿、鳥五種動物姿態(tài)創(chuàng)編的一套養(yǎng)生法門，虎踞時氣勢威猛、鹿戲時安詳蓄氣、熊晃時沉穩(wěn)敦厚、猿攀時靈巧多變、鳥飛時則輕盈流暢……
正當(dāng)賈瑞練得渾身舒泰、大汗淋漓時，東邊廂房門自內(nèi)推開，走出一個約莫十六七的小丫頭來，蜂腰蝶背，生得倒也十分標(biāo)致，正是賈瑞的貼身丫鬟晴雪。
此刻晴雪聽聞院中有拳腳呼喝聲，連忙起身察看，因此也未曾洗漱打扮，云鬢微亂，散著褲腳，腰間則系著一條蔥綠色水磨汗巾。
賈瑞見晴雪推門出來，收起虎踞之勢，朝著晴雪笑道：“你起來了，可是我在院中練拳吵醒了你？”
他方才穿越來不久，對古時封建禮法不甚了解，也不慣那般男尊女卑的思想，與人對話時自然流露出幾分尊重和客氣。
晴雪見賈瑞練的滿頭大汗，連忙解下腰間的汗巾上前擦拭，賈瑞老臉一紅，連忙自晴雪手中接過汗巾來自顧自擦汗。只聽晴雪說道：“瑞少爺，你大病方愈，應(yīng)當(dāng)在房中好生將養(yǎng)數(shù)月，調(diào)理好身體再動拳腳不遲。”
紅樓夢反映清代早期雍正、乾隆年間之事，彼時滿族以騎射而得天下，貴族子弟于熟讀儒家經(jīng)典的同時，尚需習(xí)練弓馬武事，因此晴雪見賈瑞練拳倒也不感吃驚。
賈瑞道：“不礙事，我的身子已逐漸恢復(fù)，今日你回了太爺，獨參湯也再不必喝了，免得他一把年紀(jì)再到寧榮兩府上求取?！?p> 晴雪聽賈瑞語氣甚篤，也不深勸，只得勉強答應(yīng)著是。于是二人各自去洗漱穿戴，晴雪又招呼賈瑞到代儒夫婦房中去請安問好，賈瑞也知道古人在晨昏定省之事上十分看重，只得隨她來到代儒夫婦房中。
恰逢賈代儒也穿戴整齊，要到族中義學(xué)中去教授賈族子弟功課，見了賈瑞后沉吟說道：“天祥，你近日來身體不佳，這些時日就先不要到學(xué)中去了，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下身體，閑時將過去讀過的《論語》理一理順。不可到處亂跑，與人吃酒賭錢，叫我知道了，定不饒你！”
賈瑞道：“我正有一事，要跟太爺稟報。昨日因受道士挾持，到了城外。孫兒耗費許多唇舌，才求得道士將我放回。期間又因迷了路途，誤打誤撞到了玄真觀中，見了寧府的大老爺，大老爺托我去向那邊府里帶句話給珍大哥。再則近日太爺因?qū)O兒之事，多有向兩府中求些人參等物，如今孫兒身體漸復(fù)，也該到那兩府中去走動走動，表達(dá)一下謝意?！?p> 賈代儒起初聽到賈敬之事，面上頗有不豫神色，又自負(fù)是賈敬長輩，冷哼一聲道：“放著好好的官不做，偏偏跑到城外道觀里去。一大家子藏污納垢，也不讓人管上一管，祖宗兩三輩子的基業(yè)，恐怕……”
說到后來，瞧了賈瑞一眼，也不繼續(xù)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淡淡叮囑了一句，“到那邊兩府上走走就回來，可不許在外吃酒賭錢，甚或嫖妓宿娼?！?p> 我去，老爺子。你這一份濃濃的不信任究竟是怎么回事？
送賈代儒出門上了車，賈瑞也便尋了個方向，朝著寧榮二府所在的錦什坊街行去。京都城中多繁華樂事、熱鬧非凡，一路上販夫鑼鼓聲不絕于耳，不時有戲文絲竹聲自豪門大宅內(nèi)傳出。
“賣冰糖葫蘆嘍，兩文錢一串，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蘆嘍！”
“炊餅，新出爐的炊餅?！?p> “綠豆面湯，冰涼解渴的綠豆面湯呦，一文錢一大碗嘍?！?p> 賈瑞摸著出門時帶著二兩銀子，正要去買串冰糖葫蘆來嘗嘗，誰知那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竟找兌不開，賈瑞只好到附近錢莊中先兌了銅錢，這才終于吃到。
咬上一粒含在口中，只覺厚厚的糖衣包裹著微酸的山楂，冰涼而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不住滾動，饞得賈瑞險些沒咬破自己的舌頭。
味美價廉??！
賈瑞盤算著眼下所處時代的物價水平及貨幣購買力，方才他到錢莊當(dāng)中，用一兩銀子兌換了一吊銅錢，仔細(xì)數(shù)來，每一吊錢上竟近八百枚銅錢。
作為一個曾生活于現(xiàn)代的“社畜”青年，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幾乎已是刻入骨子中的理想抱負(fù)，眼下看來代儒家境雖頗殷實，但一來賈瑞并不想薅老爺子的“羊毛”一輩子，二來他可還記得，原主在被王熙鳳構(gòu)陷時迫于無奈，還跟賈蓉、賈薔二人各寫了張五十兩銀子的欠契。
這一比原主留下的欠契虧空，自然也落在了賈瑞頭上。如今對時下銀錢貨幣有了些許認(rèn)識，他愈發(fā)有些苦悶起來。
時下一文錢約等于前世的一塊錢，一兩即時八百至一千元，那么一百兩銀子的外債便相當(dāng)于后世的十萬塊錢，將近尋常窮苦人家五年的用度花費！
眼下賈瑞不過是在義學(xué)中助祖父管理學(xué)堂，又沒有功名在身，哪里去尋如此巨款還賬，總不能去裸、貸吧？
看來此事，還需落下《陰騭文》上啊。
賈瑞一面口中嚼著冰糖葫蘆，一面思忖著來到錦什坊街，但見屋舍儼然，鱗次櫛比。隔著圍墻望進(jìn)去，院中樹木參天、樓閣林立，寧榮二府皆臨街而建，寧府在街東，榮府在街西，兩處宅子庭院相接，幾乎遍占去了大半條街。
賈瑞來到街東的寧國府，府門外兩座崢嶸威武的石獅蹲踞大門兩旁，幾個家仆站在門兩旁迎客。賈瑞隨手將吃完的糖葫蘆丟在一邊，抹了抹嘴，徑直朝寧府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