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亮了,我抬頭看著囚車前面領頭的馬,紅色的馬上有一白衣男人,是方追白。我懶得再動,就這么木然的瞅著他。他不是會飛么,也輪得到騎馬?用他的白綢綁住我,直接飛去刑場不就行了么?殺我就殺我,還要我知道你們要殺我,非要弄點儀式感!還是說可憐我,要我臨死前好好欣賞欣賞你們這寸土寸金的龍川??!
我這樣氣著,無理自嘲著,時間很快就過了,不就一伸脖子一閉眼的事嗎!好像我多怕似的。我自己想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低下頭,任憑眼淚直流……我上次這樣哭大概是出生時了,生時哭,死時哭,來這世間就是看悲劇的嗎!我緊握雙拳,心里隱隱生起一股灼熱的火,從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在我察覺到這種感覺的時候,東方日升,眼前白雪飄零,一片雪落在我手臂上,我才意識到,這冰涼憔悴的東西,不是雪,是白色的海棠花瓣。
海棠林擁擠如冰川,樹下是座座新墳白幡,我雖然不是這次慘案的始作俑者,但,我是直接導致其發(fā)生的兇手……
墨衣公子早已站在海棠樹下,冷眼看著我。方追白打開鐵籠子,一把將我揪出來丟去墨衣公子身前。
“白衣,行刑吧?!狈阶钒灼届o的說。
白衣,原來這一身水墨的公子叫白衣。白衣不白,身負軍命。
白衣把我丟去那新墳之間,將我一身淋上火油:“殺了你,去這冰冷地下,給他們當牛做馬吧!”
我心里的火燃燒的更加濃烈,催著我反抗他:“罷了罷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一個人還這么多人的命,你們覺得不虧,我還覺得值了!”
面對我的反抗,白衣先是對著我鮮血淋淋的右臉打了一拳,而后點燃了火石像我身上一丟,火頓時燃起,烈火將我包裹,我的目光穿不過這層火墻,我甚至看不見自己的身體被灼燒的變化,滿目只有火焰。此刻,身側(cè)有什么重物落下,大地突然一顫,我被一陣起浪猛擊,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再站起來時,身上的火滅了,除了身上被熏的有點黑,一點燒傷都沒有……我奇怪的抬頭一看,一只十人高的黑麒麟站在我面前,它粗壯的四肢,一腳就能把我踩扁,它低著頭看著我,金鈴一樣的眼睛里滾著濃烈的白色火焰,黑須白牙,微微張著大嘴,我退后兩步,怕它一低頭把我吃了。
它尖銳的閘刀一樣的指甲輕輕抓地,而后轉(zhuǎn)身向一座三層的白玉樓走去……白玉樓何時出現(xiàn)的?這么大一個白玉樓,就矗立在白色海棠林中,而且它前后合兩個黑色麒麟守衛(wèi),麒麟背上肩骨長出兩條黑色粗壯的鎖鏈,將白玉樓四邊牽起……黑麒麟做馬,白玉樓做轎子……這人非比尋常。我在宮里時,聽師父與別人閑談時說過,這麒麟是青帝山上的野獸,非常難馴化,加之青帝山上風云無常,怪異叢生,無人敢近,而且它們以天地之水火風雷為食,平日里也不下山來,除非人間有什么水火無情的大災大難,它們嗅到珍饈之味才會下山現(xiàn)形。
這野物能馴化做轎牲,真是奇事。
見有外人來,白衣,方追白,以及那些士兵的目光都被白玉樓吸引去了,我倒是無人問津,好機會,我轉(zhuǎn)頭就跑,直到栽倒在地時才發(fā)現(xiàn),手腳鐵索仍在……鐵索一響,我被白衣發(fā)現(xiàn)了……他有臂有力一揮,那雙黑色大手又憑空出現(xiàn)將我按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不能動,只能艱難伸著腦袋,側(cè)過頭,左臉著地,好讓自己右臉的傷口疼的輕些,正好,我看見了白玉樓里走出來的人……
白玉珠簾,琳瑯作響,一高大男子著黑色羽衣掀開珠簾走了出來。他現(xiàn)在白玉樓前,不踏龍川半寸土地,即便黑羽隨風如煙飄動,黑色羽衣看上去依舊十分厚重,他腰間用黑色掌大的鱗片做的腰封,在腰側(cè),用白玉鉤連接著。這腰封看著像是從什么東西上剪下的皮,看著又不十分像黑色麒麟的。他腰上墜著一圈的銅絲木球……木球下墜下白玉云片,云片下,墜著五彩流蘇。他寬大的肩上簪著大約九條十條黑色的被打磨的很薄的皮革,長到腳下,皮革上粗獷的用銀絲繡著一些符文咒畫,那銀絲看上去很奇怪,不像是撲通刺繡用的銀絲。我曾見過獵戶們打獵回野獸,會刻意留下它們的筋做繩子,十分堅韌,不過若把那些筋劈分成可以刺繡的繡線……雖然難,但也可能。他肩上長帛上的銀線很可能是野獸的筋……
他怪異嚇人的黑目白額黑色面具,長長的獠牙,凸出的好像要掉下來的眼珠……每每都叫人不敢看……
我記得這面具……大巫師畫忠。所有的怪異和這個名字扯上關系,都不那么怪異了。
麒麟的呼吸扭曲了周圍的空氣,他綁著發(fā)尾垂在腰下的黑發(fā)絲絲縷縷在隨著扭曲的氣息飄動著,發(fā)絲微微泛著白色的光澤。
他兩臂垂在寬大的羽袖下,一根手指都沒有露出來。
白衣上前,站在他面前的兩只黑麒麟像城墻一樣,他是黑白色的塵埃。
“大巫師不請自來,有何用意?”
少年意氣風發(fā),面對如此詭異傳說之人,仍不見半分怯懦。
“獨天手下有兩個不懂事的孩子,玩了一場惡作劇。我特意帶他來贖罪的?!贝笪讕煵痪o不慢的說著,聲音夾雜著虎豹的氣息。傳說飄渺,皆是口口相傳,今日,他無比真實的站在龍川,傳說終究是帶著扭曲與忌憚,遠不如他本人雄偉。
獨天是專屬于他的稱謂,他獨有的自稱。
大巫師話音剛落,一個身著黑紗袍腳踩銀百合木屐的高挑女人一手抓著一個男人的手,拖著那兩個男人緩緩向白衣走近。她黑發(fā)橫插一條一尺一的銀簪,銀簪下垂著輕若黑煙的黑紗。
她明明與白衣還有不短的距離,卻一個閃身闖到他面前,速度很快,卻依舊保持這兩步的距離。她的臉被兩片黑紗遮擋,只露著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好奇的盯著她臉上的黑紗看,那黑紗像是寬大的魚鰭一樣,連接著耳廓,像是耳廓的皮肉長在一起的。
她把手里的人丟給白衣,而后有條不紊的對他說:“你右腳邊是一個叫墨三的孩子,那孩子天生不愛說話,心思復雜。他偷了大巫師的隨身之物,用它來炸毀龍川竹海的忠烈廟。我在忠烈廟前殺了他,并且給你帶過來了?!?p> 那個女人,長長的黑紗拖在身后,一點都不累贅,甚至還有些靈活。她剛剛口中說著,一個叫墨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