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邦之北,雄立一座高原,高原根抹紅煙身浴云海,博大能容下百城千村。高原之上風云無常,時常一邊雷雨并作,另一邊烈日當空,一邊風雪交加,一邊皓月靜謐。這里沒有四季輪轉(zhuǎn),一切看老天的心情。大巫師都懶得測算天氣,天氣無常只在眨眼之間,都浪費那測算的心力。雖然天氣如此無常惡劣,糧食顆粒不長,灰沙之漠廣大,卻寸草不生沒有供給。即便如此,漠邦依舊富庶。在高原之下,藏著靈石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挖礦的工作從來沒有停止過,靈石里藏著很多神奇的花紋,仿佛灰沙漠里沒辦法長出來的植物花朵都在靈石里生長著,靈石就像琥珀一樣,包裹著栩栩如生永遠不會腐朽的枝葉和花朵。外邦人喜歡這些東西,為此,王上還命人鑄造了一條商道,從高原下通往漠邦西北方向的彈丸之地霍京,霍京小國,地處低洼之處,漠邦在那里建造一座玲瓏商樓,有漠邦駐軍把守。漠邦此舉,把貧弱閉塞的霍京變成了聚寶盆,也把它變成了自己的忠犬。外邦人愿意花大價錢來買靈石,或者,拿糧食來換。這地贈的好物,都把漠邦高原的糧倉塞滿了。
靈石礦是衛(wèi)氏王族之物,即便糧倉滿溢灑落,被鳥吃了,也不愿分給百姓……百姓在礦里做工,為那些貴族做工,以此來換些糧食……可這只屬于那些少數(shù)幸運的人。大多數(shù)人是沒有活做的,他們只能做骯臟的乞丐,他們不配見到能給他們糧食的人。在漠邦城中,經(jīng)常會有一種現(xiàn)象,就是一群乞丐在街上盯著一座華美的轎子,待到轎子上的人下來,他們就會蜂擁而上,為他擦鞋子,擦轎子,梳理馬鬃……為此換一小包糧食,攥在手心都不會撒出來……而后,那群乞丐就會爭強這一小包糧食,打的你死我活,不惜血濺當場,而那轎子里的人只是冷漠的看著,就像看斗雞看斗狗,最后一個站起來的他若看上了就收他去為他做工,看不上就拂拂衣袖走了。
若這個人被選上挑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洗雇主遇見他的這身衣裳。
在我思緒萬千不知歸去何為時,一片柔中帶刺的白色羽毛劃過我的右臉,一點觸碰就喚醒了我的臉磋磨在地的疼,皮肉模糊,傷口骯臟,我捂著也不是,不捂著也不是,索性就將手虛放在右臉上,抬起頭看向那羽毛飛來的方向。
一面一丈寬三丈長的白色旌旗在白玉樓兩邊樹立著。白玉旗桿由兩座高大的白玉石像支撐著,石像人身鳳頭,閉著眼睛。
旗幟兩邊飛舞著白色鳳尾,那羽毛應(yīng)是從上面脫落的。我看著那大旗子出神,上面隱隱約約像是有什么東西,我盯著它不自覺向那抱著旗桿的雕像靠近,突然那旗子閃出黑色的煙化成一只遮天巨鳥向我垂首而來,我嚇得連忙后退,不小心撞在一個人身上,她伸出纖長的手臂將我摟住,待我平衡才放開了手。我轉(zhuǎn)身立刻躬身向她道歉道謝。
這是那位高傲的教訓了白衣的巫師侍女。她站在我面前,一身黑衣,好像整個人被裹在了烏云里,只露著一雙冷漠的眼睛。
我見她看著我不說話,以為她還在生我莽撞之氣,我趕忙繼續(x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怎樣能消氣我做就是了!”
她依舊沉默不語?;蛟S和我這樣懦弱的人說話,一點意思都沒有吧,一點挑戰(zhàn)都沒有,就像和爛泥對拳,沒有挑戰(zhàn)感,也沒有成就感,還弄得自己一身臟。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直在盯著我看,弄的我很是尷尬,我后退兩步,隨手抓起外衣上的紅紗遮住了臉……在我抓起紅紗那一刻,她一個閃身停在我身前,躲過我手里的外衣用力一扯,我整個人都被她甩了兩圈,外衣完好落到她手里,而后她走進白玉樓深處,只有我還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罷了罷了,要個衣服而已,不找我麻煩就好。我暗暗自我安慰著。
實在無聊,外面風大,吹的眼睛睜不開,我就偷偷的往白玉樓里看了一眼,玲瓏剔透一人八面,玉珠懸玉,琳瑯叮咚,暗香浮動,風雨不擾……白玉樓里像是從這個世界里撕開的另一個世界……安逸,平靜。風又大又冷了,我不得不躲去雕像后,抱著它的大腿才覺得安全些。雖然玉樓里看似全無危機,我也不敢進去。我看著這云里霧里像是催眠曲,漸漸的,我摟著雕像的大腿睡著了。夢里,我夢見自己腳下懸空,我抓不住任何東西狠狠摔在地上,我我嚇得趕緊睜開眼睛……眼前,是巨大的麒麟腳和它差點砍下我腦袋的指甲。我彈起身體站起來四處看,身后龐大雄偉的白玉樓搖身一變化作一只尾可繞樓,頭若白月,目若黑星的白鳳,它盤旋而上,在一座高大的白玉柱上落腳……
我被它吸引,全然不知死活的向前抱住那白玉柱,柱子太粗,我整個人趴在上面,我努力的抬頭,只看到它飄動的白色尾巴……像把云團撕成了薄絮。
這時候,四只麒麟也踏地而飛,化作四顆黑色的珍珠落在白鳳的翎羽上。
這就是大巫師的白玉樓嗎……一切都是活的……
我抬頭看著白鳳看了好一會兒,脖子僵硬酸痛,我放松身體轉(zhuǎn)身一看,侍女站在一座九層寶塔前,直戳戳的站著,不說話也不動。
寶塔巍峨,層層掛著和白玉樓前一樣的旌旗,青檐角掛青銅鏤空香爐,香氣淹沒了整個寶塔,香爐下還掛著金色銅鈴,靈靈奏風響。我環(huán)顧四周,這里空曠能完整看見日落。大地是大河沖擊的平原,還有幾條小溪彎彎曲曲流去日落的地方。水邊有一簇一簇的高樹,白枝黑夜紅脈,在漠邦,它叫夢魚葉,吃了以后能快速睡著,能夢到自己牽掛的東西,如果一直不醒,一直在夢里,那夢就像另一個現(xiàn)實世界,在那里,都是喜歡的世界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
不過,這里應(yīng)該都是大巫師所有的,沒人敢來取這樣的葉子……
寶塔被濕潤的風揚起白羽玄煙旗,偶爾飛下來兩片白羽。日落之光漫在塔前,那個侍女依舊站著,略顯孤獨可憐,我小心翼翼的靠近,我們的影子被夕照拉的很長。
我停在她身邊,她依舊望著塔下白玉珠簾遮擋的入口,就像我不存在一樣,不,她的狀態(tài)就好像除了寶塔,全世界都不存在。
我攥緊拳頭斟酌許久才抬頭問她:“那個……你把我的外衣拿哪去了?這外面有點冷……”
她……不說話……一動不動。
我低著頭,臉很燙,心很慌,有些尷尬。
我繼續(xù)找著話題:“多謝你們把我救回來,那個……你叫什么名字?我記著。”
她僵硬的轉(zhuǎn)過頭垂著眼睛冷漠的看著我,她冷冷的說:“你問我們之中的哪一個?”
她的眼神對我有些壓迫感,我不自覺的腿彎了彎,我有些奇怪她問什么要問這樣的問題,我明明只看見她一個人啊。我疑惑的看著她,此時風撩起她頭上的黑紗和柔軟的披肩,我看見了她銀色項圈上墜著幾個腦袋,面貌神態(tài)各異的盯著我,我嚇的一下子癱軟在地,她看向我,冷冷一笑,繼續(xù)望著那白玉珠簾,風停了,那些神態(tài)各異的臉緩緩被黑色的披肩蓋住了。我驚魂未定,趕忙退去那白玉柱下,后背抵著柱子,身體軟弱蹲在地上,才稍有安全感。
她就像個木頭一樣一直站在寶塔前。
我就蜷縮在玉柱下,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面對這次死里逃生……我被師父讒言陷害被活埋,如今又活著出現(xiàn)在漠邦,王上知道還再殺我一次嗎?大巫師的權(quán)利被王上還大,他把我?guī)Щ貋?,王上?yīng)該管不著了。先在這呆著探探情況,如果能在安穩(wěn)活著,就不用再流浪去別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