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 臨淄行（三）

　　子瀾聽到陳平的話，眼神中有三分忌憚七分興奮。

　　陳平知道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話。古人以仕為尊，子瀾此人能把自己的本性掩飾得如此之好，一舉入仕；然后再深埋卑劣之品性哄得故齊國田氏之女的歡心，得手后始亂終棄，欺世盜名，得了愛惜妻子的好名聲，實則用她的嫁妝為自己娶了一個又一個的妾室。

　　能有如此手段的人，豈是良善之輩？又焉會輕易相信人？

　　不過只要有三四分相信就夠了。有這三四分相信，就足以驅(qū)使他為自己辦很多事，也足夠為田南的自由爭取一段緩沖時間。

　　至于這個子瀾，以他如此下作的做法，仕林不會認可他，讓朝廷都忌憚不已的故六國后裔不會放過他，在齊國地盤上的他往后的日子不會好過。

　　兩人心中都揣著一把如意算盤，陳平不想在齊國作過多的耽擱，他朝著西面揖了揖手，對子瀾說道，

　　“我此行就是為少府之事而來。

　　陛下和皇太后讓我來臨淄一為上貢的銅鏡，二為皇室的袍服而來。

　　正好賢侄就在少府供職，卻也省了我不少的曲折。”

　　陳平看見子瀾的身形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對面的那位笑著對陳平賣弄道，

　　“我大漢的種桑養(yǎng)蠶之術(shù)，數(shù)千年來以蜀中為最。

　　后來吳中的桑蠶業(yè)也有所發(fā)展，但蠶桑的品質(zhì)始終不如蜀中的好。

　　故而皇室所用之織物，全都是蜀絲所造。

　　我大漢官員所穿戴的朝服，卻是不完全的蜀絲料子。

　　世人都道絲綢華貴，而算得上極品的蜀絲與其他地方所產(chǎn)的差別，除了習(xí)慣于好東西的皇室，估計沒幾人能分得清。

　　世人所稱道的東西，大多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p>　　陳平聽得佩服，心里直夸子瀾好個口才，不像是白領(lǐng)薪俸的人。

　　不過，陳平還是忍不住地問道，

　　“據(jù)我所知，每年蜀中各郡縣向朝廷進貢的生絲為數(shù)不少。

　　除了個別年份給朝臣做朝服外，所得的織物應(yīng)有比較大的剩余，不知都用來干什么了？”

　　子瀾的臉色有一絲尷尬閃過，不過他還是說了，

　　“高祖廟起來后，有相當(dāng)一部分進了高祖的廟。在那之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陳平問，“那些做過衣服剩下的邊角料呢？”

　　子瀾有些勉強，“給其他廟宇供奉了。一般人用不起，也不敢用。”

　　陳平知道子瀾在搪塞自己，不過他沒有當(dāng)面拆穿。

　　每年臨淄向?qū)m廷進獻的衣物，大概有十笥之多。十笥之外，所費不知到了何地。

　　朝廷每年為這十笥衣服消耗掉大量的財力物力。除了要養(yǎng)三服官及其下屬之外，每年還要征集數(shù)千人來制作，其技藝的復(fù)雜程度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

　　劉邦在時，對衣料所費已經(jīng)頗有些疑惑，因著南征北討太過乏累，而呂雉陷入與戚夫人長達十?dāng)?shù)年的爭斗也無暇顧及此事。

　　劉盈登基后，一再地下調(diào)稅賦，朝廷的收支成了各方關(guān)注的焦點。

　　劉盈和呂雉也私下里盤點了一下少府，發(fā)現(xiàn)漏洞不少。其中各項開支，都有或隱或顯的漏洞。

　　陳平有一次聽張麗說起過，呂媭怪得很，大家每天都在長安城里生活著，每一樣?xùn)|西啥品質(zhì)是個啥價位，哪個當(dāng)家主母不是一清二楚的？

　　偏偏呂媭還拿著一張列得詳細得不能再詳細的清單，一一地跟張麗討教了個清楚，煩得張麗滿身大汗才把這許多品類搞清楚。

　　張麗還開玩笑說，如果不是呂家家大業(yè)大，生意多，錢好掙，她肯定早就偷跑得沒影了。

　　當(dāng)時陳平還在納悶，呂媭老是從皇宮吃拿卡要，能花錢的地方不多，再加上樊噲本就是商人出身，對錢的算計他如果稱第二的話，朝中沒幾個人能稱得上第一，呂媭何時變得如此金金計較了？

　　朝中家中發(fā)生的一些事頗為怪異，陳平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想帶樊噲到吳國去學(xué)習(xí)歌舞，向呂雉和劉盈請求支持時，他們才對自己提起了個中的委婉曲折。

　　陳平不敢多問。

　　畢竟子瀾不是一個完全的正人君子，三服官私吞皇室財產(chǎn)這許多年，之所以能捂得密不透風(fēng)，個中原因不用多說，三服官是個會做人的，他把上上下下都打點得服服帖帖的。

　　眼前的這個子瀾所得的好處定然不在少數(shù)，他豈是一個會斷了自己的前程和錢途，冒著舍命的風(fēng)險去得罪一大堆人的君子？

　　陳平問他那些，的確有轉(zhuǎn)移視線的嫌疑。

　　陳平提點道，

　　“朝廷稱得上肥缺的位置只有那么多，能稱得上有權(quán)有勢的家族卻不少。

　　那么多人眼饞著那一個位置，一般情況下要怎么才能弄得到手呢？

　　記得我曾經(jīng)在高祖身邊時就碰到過一個奇人趙堯。你聽說過嗎？”

　　子瀾的眼神中滿是熱切，“監(jiān)察御史趙堯！聽長安城里傳說，他原本只是高祖皇帝身邊的一個小書吏，然后不知怎么地一夜之間就位列三公了。

　　在長安城都成了傳奇。

　　不過好像他的下場并不好，被當(dāng)今皇太后給誅殺了。又一夜之間成了全長安城的笑話?！?p>　　陳平笑著說道，“賢侄真是貪。別人都說為了一日之權(quán)，‘寧可折壽十年’，權(quán)力之爭本就激烈，你還什么都想要全乎！

　　比老夫還要貪！”

　　子瀾的眼神中還有猶豫。

　　猶豫就對了，“生我之所欲也，權(quán)亦我所欲”，生與權(quán)取誰舍誰，對于子瀾之樣的小人而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陳平也不指望他很快地做出答案，因為不用他多做什么，只要他因為貪欲露出馬腳，讓陳平覓得絲絲線索就夠了。

　　而陳平也不會重用子瀾這等背信棄義之徒的。

　　儒家有一句話叫做“齊家，治國，平天下”。

　　“齊家”是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行的。

　　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說的是一個人如果連與自己同甘共苦之人都可輕而易舉地舍棄，這種人就絕對是心中只有自己。太過無牽無掛之人，一遇到點事會做出什么樣讓人側(cè)目的事都不足為奇。

　　朝廷求穩(wěn)，斷不敢用這樣的人，陳平也不會為這樣的人開先例的。

　　陳平只是在子瀾的前邊吊了一個水靈靈的大蘿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