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
轉(zhuǎn)動的車軸吱嘎吱嘎的響在崎嶇的道路上,老牛望著蔥郁的山水,興奮的仰頭高叫了一聲。
知知知……
車廂隨著輪子搖晃,惱人的蟬鳴聲里,陳鳶微微斜坐靠著廂門,握著書卷看著上面故事,偶爾拂袖掐出指訣,將身旁的黝木馭起繞著拉車前行的老牛轉(zhuǎn)上一圈,牛股輕敲一下,讓其加快腳程。
此時已進陵州地界,過去的地方,沒有官道,只有這樣的崎嶇泥路,不過沿途倒是好山好水的景色,起伏延綿的蔥蔥山野間,是飛鳥成群盤旋山脊,飄渺的云氣浮于山巔,路過山腳崖壁時,還有高懸的瀑布震耳欲聾的獨特風景。
這一路上,陳鳶閑來無聊,翻看了煉寶之術(shù),有時想起御劍術(shù)口訣,順道也試了試,但沒有深學下去,發(fā)現(xiàn)御劍術(shù)前提,必要學會御物之術(shù),這個之前,陳鳶就已會的,練會第一層劍氣橫空,便作罷,當做消遣,一路上鞭策老牛來用。
走過水聲濤濤的瀑布后,陡然風聲呼的刮過路旁林野,一道身影瞬間鉆入林子,掀起一只只鳥兒胡亂驚飛。
陳鳶放下書卷探臉朝那邊林子喊了聲:“師父?!”
頃刻,垂散開的樹籠‘嘩’的搖晃,衣衫襤褸的老頭穩(wěn)穩(wěn)落到路邊,亂糟糟的花白頭發(fā)沾了不少鳥毛、樹葉,雙手還捏著兩只大黃鸝,正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
瘋老頭一臉兇惡的舉了舉雙手,將兩只鳥給徒弟看。
“它倆勾引為師!”
陳鳶愣了一下,“勾……勾引?”
“可不是嘛!”瘋老頭眼露兇光看著兩鳥,待到牛車過來,在一旁邊走邊說。
“為師好端端的在山上跑著,正暢快呢,這兩鳥不識好歹,居然飛過來啄為師,徒弟哎,你看它倆多肥,哪有鳥這么肥的,這不就是勾引嗎?!為師雖說有些瘋,可也經(jīng)不住誘惑,哪有這樣考驗人的?!?p> “是是是,師父說的都對?!?p> 只要師父喜歡,仍由他性子來就是,只要別老是逼問陳鳶什么時候給他取一個響亮威風的名字就成。
往前又行了一陣,泥路漸漸開闊起來,有了一條岔路從另一座山并來這條道上,多了許多車軌印跡。
果然,前方十幾丈左右,路旁出現(xiàn)寫有‘茶’字旗幡的草棚,不過店里今日沒什么買賣,就只有一個老漢坐在棚子口凳子上,撐著下巴聽著山里此起彼伏的蟬鳴,腦袋一點一啄。
或許對車輪頗為敏感,一聽到輪軸的轉(zhuǎn)動摩擦聲,老頭頓時醒了過來,見到駛來的牛車急忙起身,招呼道:“客官,距離庸州還遠著么,不妨進來喝口涼茶消消暑,填飽了肚子再走不遲!”
“行啊,來兩碗涼茶,六張餅子?!标慀S將牛車停下,攙著師父下來,將兩只鳥一并交給茶肆老漢,讓他幫忙拔毛掏去內(nèi)臟,就著爐子將鳥烤了。
順道問起陵州境內(nèi)是否有座丹霞山,距離此處還有多遠,那老漢取了涼茶過來,哈哈笑道:“那客官可就走錯方向了,這條道是去商庸的,看到后面那條并來的泥路嘛,客官等會兒就沿那條路過去便是?!?p> 原來是走錯了,陳鳶有些失笑,從滄瀾江一路過來,倒是第一次走錯。
一旁的瘋老頭敲著筷子時,那邊的老漢淋著熱水躺著兩只鳥雀,一邊拔毛,一邊回頭問道:“客官這是去丹霞山走親戚?”
“不是,就是路過!”
“只是路過便好,老朽聽過路的漢子說那邊有大蛇出沒,有人山里采藥看到老大一條白蛇,鱗片都快上一個人的拳頭了。”
“那可傷過人?”
“這倒沒聽說?!崩蠞h清理好了鳥肉,用樹枝串好,插在土灶火口旁邊,擦了下手繼續(xù)道:“可說的有鼻子有眼,有人親眼看到那蛇盤在一塊大巖上曬鱗,白花花的一片,能嚇死個人,客官你想啊,那么大一條蛇,不吃人,哪里長得了那般大?!?p> 山野之聞,陳鳶就當怪志里的故事來聽,畢竟手臂粗的蛇都有可能被人以訛傳訛,說成人那般粗的蛇精。
又跟那老漢聊了一些話,填飽肚子后,付了茶水餐錢,便依著對方所說那條路折返,漸行七八里后,這條道上倒是能見不少人煙氣,背著籮筐的山民三兩成群從山上下來,大抵是附近村寨的人,陳鳶停車向他們詢問了山名后,有知曉的樵夫,指著遠處村寨背后的大山。
“翻過去那座就到了?!?p> 看去不遠實則能讓尋常人走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到,陳鳶抬頭看了看時辰,待走到人少的地方,一個疾行符落去老牛屁股,頓時加快了速度,風馳電掣的繞過村寨后面那座大山,趕在黃昏前來到所謂丹霞山。
站在山腳,遠遠高聳的山峰云氣裊繞,正好與落下的夕陽重疊,仿佛分出幾束萬丈霞光沿著山頭傾灑漫山林野,直直落在山腳。
看慣了丘陵延綿和險峻山勢,這樣的情景倒是別有感覺。
陳鳶駐足看了會兒,待到日頭開始下沉,視野陰了下來,這才牽著老牛走去附近開墾出的山路。
夜色沉下,山中潮濕,漸起了一層薄霧。
腳下這條山路不知被人走了多少年月,干涸的地面早已不生草了,留下大大小小的黃泥腳印,陳鳶雙目籍著法力,能在昏黑的林間視物走在前面,拖著拉牛跟在后面,這樣不用失足打滑,連牛帶車摔下去。
當然,他也只是做做樣子,即便松開繩子,老牛也能平穩(wěn)的跟上。
沙沙沙……
踩著落葉的腳步聲里,循著山路而行,漸漸地勢變得平穩(wěn),該是來到了山腰,這里地勢開闊了許多。
月色的清輝正傾瀉林間縫隙,幽靜陰森里,陳鳶隱約看到有火光在前面燃燒,待走近,一座廢棄的山神廟矗立黑暗里,早已不知去向的門扇里,門口本該存在的青銅爐鼎也被不知哪個缺錢花的浪蕩子給搬走賣掉。
廟殿之內(nèi),一群衣著簡陋的粗糙男子正圍在一團篝火前,周圍擺滿了籮筐,看著沸騰的鐵鍋,有人盛了一碗湯水坐下喝的‘呼呼’作響。
“今日尋了半座山,收獲頗豐,明日一早咱們走上一圈,手腳麻利點,早些采完,好去下一座,待到秋收還得趕緊回去幫忙?!?p> “這山里草藥咋就比其他地方多?”
“呵呵,來時我便知了,當?shù)卮遄拥牟桓疫^來,說有大蛇,笑話,今日咱們也走了半座山,你們可瞧見了?”
說話的絡腮大胡的漢子也舀了一碗湯水,就著手里干糧準備吃下肚里,便聽到外面有動靜,與同伴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高瘦的漢子抓著褲腰帶上撇著的柴刀走去門口。
夜宿山中,不得不讓他們謹慎。
片刻,一輛高頂?shù)呐\嚲従徳趶R殿停下,看到下來一老一少,門口高瘦漢子按著刀柄,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兩人。
“你們是誰?”
“趕夜路,看到這里有火光,就過來看看,順道在這里落腳借宿?!标慀S撣了撣衣上灰塵,朝那漢子說道的同時,也向里面的幾人客氣的拱了拱手,看到里面數(shù)個籮筐,滿滿的草藥,便知道對方身份了。
但聽口音,與之前問路的本地人有些不同,該是從外面過來的。
里面那絡腮胡男人也在打量陳鳶,一身衣袍簡樸,年紀也不大,身旁還有一個看似不怎么聰明的老頭,怎么看都不像劫道的耳目。
笑著放下碗,起身請了兩人進來:“我們也是來這邊借宿,相逢就是緣分,小兄弟快快帶你父親一起進來?!?p> “多謝多謝!”
陳鳶客氣一番,也不見外,攙著師父一起走到廟殿里頭的角落,籍著火光,看著照亮的這伙人一張張面容,黝黑、樸素,縱是那看上去是頭兒的漢子,身上也沒有血光兇氣。
與他們寒暄幾句,熟絡一些后,陳鳶笑道:“倒是佩服你們這些走山過梁的采藥人,逢林就鉆,也不怕遇上吃人的山精鬼魅,吸人陽氣的狐妖?!?p> “小兄弟高抬咱們了,咱們也不是逢林便入的,多有怪事的山,咱們不去,常年青不過半的山也不走……不過要是遇上吸人陽氣的狐妖,呵呵,咱們男人多,陽氣足,就怕把那狐妖喂不飽!”
都是常年在外的漢子,知曉都是尋常人后,免不了話里帶點葷。
瘋老頭見徒弟跟那滿臉胡子的漢子聊的正歡,雙手插在雙袖里頗有些生氣的將臉偏開,可看到燃燒的火堆,頓時跑了過去,擠開一個采藥人,撅起屁股,又在那掏火玩耍。
升起的火星噼啪聲里,陳鳶繼續(xù)跟這伙采藥人聊著,問起對方走過多少大山,可聽過些神奇的草木、金石。
“……小兄弟要問這些,那我可就不困了,你問問他們,去年過雞冠梁子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一顆焦黑的老木,堅硬如鐵,還新生了嫩芽,后來下山之后,與人說起……哎喲,那叫一個悔啊,才知道那是雷擊木,逢雷打過后,未死重發(fā)新芽,那可就是寶貝了。”
“然后呢?你沒去?”
“又去了一趟,那樹連根帶土都被人挖走,不知去向?!?p> 溫溫的火光照著眾人,本就忙活一天的采藥人,此時也聽的困乏,就著火光能照到的范圍,手肘當做枕頭,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陳鳶也打了一個哈欠,靠著神臺邊沿,闔上了眼睛。
此時,廟外風聲還在沙沙作響,比之前的風更大了一些。
還一個勁兒挑著火星子的瘋老頭此時停下手,抬起臉望去房頂,“有妖氣!”
陳鳶也睜開了眼睛,對于師父的預警,他可是從來都信的。
……
廟殿外,靠后的山崖,一道長影籍著夜空朦朧的清輝,帶著些許翻落的碎石漸漸滑了下來,壓著下方茂密的一道道樹梢發(fā)出‘簌簌’的輕響,高高仰起的前半段身子,飛快的閃著蛇信,攀去了房檐。
密集的鱗片隨著粗長的身軀慢慢蠕動壓著積滿落葉的瓦片帶出一連串‘嘩嘩’的動靜。
難堪重負的梁木,發(fā)出扭曲的低吟,灰塵簌簌的墜去廟內(nèi)。
本就警覺的一幫采藥漢子,紛紛驚醒過來,聽到一聲聲不同尋常的動靜,不知不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長蟲!”
有漢子對蛇類爬過的動靜尤為敏感,當即說出了外面來的是什么。那為首的絡腮胡男人咬著牙,頗有些驚懼的看著響著瓦片擠壓聲的屋頂,頓時想起本地人勸說,心里不由一陣懊悔。
難道是今日采藥把它引出來了?
這可是把所有人的命都搭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