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柱，香木梁，文齊屏風(fēng)，金壁鎖青窗。一簾清夢與君共，歲月繾綣，葳蕤亦生香。雜寶案，七寶床，鴻羽綃帳，珠璣纏玉璋。木槿昔年與君絕，韶華未央，落筆也成殤。
天已大亮，在宣室殿后寢隔間以里，有兩宮婢身著描銀云紋紗長裙，以團(tuán)繡為緣飾，裙裾長曳于地，正屈身跪在十五連枝宮燈前，小心吹息宮燈的燭芯。
董賢便也早早起身，待洗漱完畢，就在司藥廊前置釜煎藥。司藥女官也趺坐一旁，不住叮嚀道：“凡煮湯，欲微火，令小沸，略二十兩藥用水一斗，煮取四升……”董賢捋袖揩了把灰汗，接唱道：“以此為準(zhǔn)，然則利湯欲生，少水而多??；補(bǔ)湯欲熟，多水而少取?！彼舅幝犃T，“噗嗤”一笑，小手拍打董賢道：“公子好生討厭，既已熟稔，留你作甚？陛下業(yè)已出寢，侍中切去，我一人便可?！?p> 董賢抽身進(jìn)得寢間，見御侍及司衣正與陛下洗漱更衣，便囑尚食女官去庖房備些菽乳早羹，又揖禮御前道：“今日是東朝謁請之日，皇太后、敬武公主、各宮嬪妃及在京諸王悉數(shù)皆去。大家還是早做準(zhǔn)備，別誤了時辰?！?p> 劉欣忙不迭應(yīng)了一聲，觀青窗外朝陽如冰，天色陰沉，便由御侍攙扶出了殿閣。玉階前有北風(fēng)送涼，落葉知秋，便哀哀地吟了一句，道：“百花春未老，霜葉兢成傷。鳩鳥踽踽行，階前嘆秋涼。”
御侍扶天家剛進(jìn)得閣間，便見董賢接過司藥端來的藥湯，挹勺先嘗，俟輕吹稍涼，便將一綢巾敷于陛下胸前，執(zhí)勺滑入他的口中。漱口完畢，又見黃門令慌慌張張自東門而入，到陛下跟前俯耳幾語，便低頭垂手退出了殿門。
有尚食將菽羹姍然遞進(jìn)，劉欣的臉色已開始變得陰沉起來。董賢上前將菽羹放于案上，又柔聲細(xì)語道：“今日這菽羹白里透黃，滑嫩爽口，大家就多吃一點(diǎn)。便是奴家聞了這醬香，也饞得不行呢！”
劉欣哪里聽得進(jìn)去，便揮手將豆盤打翻在地，嚇得那些湯官、導(dǎo)官、食監(jiān)丞們趕忙躬身伏跪，一個個瑟瑟發(fā)抖起來。稍頃，便聽陛下與董賢啞聲道：“長信私府令已請三公、司隸、宗正等謁請東朝，非長信故事。丞相府司直也遞進(jìn)話來，朝請日議事決非封侯置邑，乃力主立嗣、兄終弟及諸多事宜?！?p> 董賢聽罷也惶恐不安起來，便敦促天家速去，以奪先機(jī)。劉欣躊躇著背過手去，尋思良久，方折身叮囑董賢道：“朕倒擔(dān)心建章宮北園之事，那司隸鮑宣若告至東朝，朕躬事小，恐怕與圣卿不利。你切暫避一時，躲于昭儀密室之內(nèi)?！倍t忙點(diǎn)頭應(yīng)喏。劉欣便著王閎前引，御侍隨護(hù)，乘便輦過紫房復(fù)道，直赴長樂宮而去。
便輦下得長信殿環(huán)廊飛閣，于殿前丹墀之上落定。劉欣下便輦見廊下玉階前，有左衛(wèi)、右衛(wèi)二將軍行肅揖之禮，進(jìn)得殿內(nèi)，眾臣見狀皆折身而跪。至玉階前，御侍、尚儀正欲扶劉欣稽首下拜，便見大長秋自金墀碎步下來，雙手扶引陛下左手，潤聲細(xì)雨道：“陛下請免，敬請上座?！?p> 大長秋扶天家上得金墀，便見太皇太后一把拉過劉欣蹭身坐下，且打趣道：“這陣子我身子是大不如前了，今祖祖與你多多親近，說不定今晚脫履，明日還穿不穿得上！”劉欣聽了一臉驚懼，埋怨道：“又說這話，又說這話！天天都說些不著調(diào)的，好好的何出這嗟悔之言呢？”東朝聽后拍腿苦笑，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人生七十古來稀哇，今日便嘮嘮這身后之事，老嫗早已活過月了?！眲⑿缆犃藡舌鸵恍?，“你讓韋老將軍情何以堪??？”
老將軍韋賞聽聞忙伏拜地上。太皇太后便津津樂道：“一提起老愛卿來朕就想說，聽聞校獵日擬遷大司馬，也算是大家念了舊恩。愛卿祖上三世三公，有本始三年韋賢七十，仍五年相??；叔翁韋玄成執(zhí)宰七春，代代忠臣。老愛卿又伴你定陶太傅，不離不棄輔助小君。記得韋兄長我十歲吧，耄耋之年，有護(hù)主之忠，也有護(hù)犢之義哇！”韋賞聽罷，忙涕淚謝恩。
天家見老祖宗無有心計，緊繃之弦便松懈下來。見殿堂西翼皆外朝重臣，便佯裝不曉，傾身試問孔光道：“今朝請之日，丞相及卿等所為何來呀？”孔光聽聞忙出班奏道：“回陛下，有宗正言講，上無儲副，依先帝故事，當(dāng)擇立同宗近支卑親屬為嗣，以承繼宗祧?！眲⑿拦首鞑唤獾溃骸半弈攴截ノ?，焉有不育之理呀？”
宗正劉宏聽聞陛下有悻悻隱語，忙出班回稟道：“皇嗣系我大漢國本，儲君空懸，國本不立。今祖上后裔蓄衍盛大，信厚篤實(shí)，伏惟陛下拔其尤賢者，優(yōu)其禮數(shù)，試之以政，與圖天下之事，以系萬民之心?！眲⑿缆犃T勃然大怒，道：“先帝以不惑之年立朕為嗣，朕方登極五載，便又欲立副貳，確是為何？朕是有疾，這便要山崩了么？”眾臣一聽天家下了重話，全殿頓時鴉雀無聲。
敬武公主偷瞥一眼太皇太后，見其兀自閉目養(yǎng)神，心中頓時忿忿難平，掖藏不住，便一禿嚕嘴說了出來：“人皆勢利，觀天家有痿痹之疾，尚無育嗣，便欲改弦更張換了社稷。俗語曰：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天家如是，便起了心機(jī)不成！”
王莽正坐于東翼下首，聞聽敬武公主言語跌撞有不敬之辭，便出班揖禮道：“公主之言差矣。擇用宗室賢善子弟，或教育宮闈，或封建任使。先帝王即位之初，也必有副貳，以重宗廟也。異時若誕育皇嗣，再遣還藩邸不遲，無有不妥之辭呀？”
王莽諫言未落，司隸鮑宣便出班附議道：“明公之言甚善！近聞臣僚多以此事為念，大臣也嘗試進(jìn)議陛下，圣意久而未決，然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體者，因為異事遂生嫌隙之論，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誠乞陛下定奪！”鮑宣言罷，河間王劉尚、信都王劉景、御史大夫彭宣及安陽侯王舜皆出班附議。
天家見諸位王公都有此意，一時語塞，便潸然淚下道：“朕也知卿等忠言，立儲動議，當(dāng)更俟三二年，尚不為遲。誠乞大母成全！”
太皇太后見天家雖弱冠少年，卻一身病骨支離、風(fēng)僝雨僽之相，不由一時心酸，悲從中來，便手扶劉欣袖臂，也哀哀對泣道：“大母自知，和兒經(jīng)國不易，若無操持外心，自伐手足，金殿上下，文武重臣皆以天家馬首是瞻，我泱泱大漢，豈無復(fù)興文景之志乎？”劉欣聽罷遂伏拜于地，頹然稱喏，全殿慟哭之聲驟起。
望穿秋水水生悲，伊人歸不歸？綃帷玉鉤響零丁，小槽煮酒盡在不言中。鑒映明月月憔悴，揖別相思淚。癡情冢里埋癡情，竹簡無字滴漏伴青燈。
自董昭儀嫁入未央宮，亦是嘗盡了世間的心酸與榮寵。天家賜其寢宮名曰椒風(fēng)，又以椒面涂壁，與中宮椒房均同。窗扇、壁帶、懸楣、護(hù)檻，皆是以沉香及檀香木制成，又旁置青銅鐘磬，帷紗上墜玉璋玉鉤及珊瑚飾物，忽聞一襲哨風(fēng)來，清脆悅耳，香飄十里。
然而昭儀自入得宮門，卻從未有過侍寢之幸?；实蹣s寵依舊如故，大到金爵玉飾馬蹄金，小到每逢月例所忌何物，皆面面俱到。后有聽聞宮婢內(nèi)侍咬耳之語，方知夫君無有床第之私能，頓覺天旋地轉(zhuǎn)，如墜深淵。
寒夜涴檀痕，白晝酒澆愁，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卻似一枕黃粱，猝然成空。昔日居宮闕高高在上，今日方覺羞慚無地，愧不及人。直到上林苑校獵那日，方知人間尚有刻骨的愛戀，難寐之虐情。
起因只為天家寵溺長兄董賢，便詔令將作大匠在北闕宮內(nèi)為其營造府邸。因制同宮殿，便有前殿后寢四門相對的格局，氣勢恢宏。是日秋雨初霽，別宮校獵，董昭儀閑暇無事，便坐輦回府探視家母。董昭儀見府邸尚未完工，便差監(jiān)工郎官于閣前問話。
來者年齡尚輕，頭戴樊噲冠，身穿重黃沙轂禪衣，近前便行肅揖之禮道：“都尉騎下郎官甄尋，誠祈娘娘萬福千秋！”昭儀見其眉如翠羽，膚若白雪，齒似含貝，唇象薄月，心中不由隱隱一痛，臉頰飛紅，忙別過臉去。
昭儀又箕踞于竹幾之上，方泠泠問道：“何時竣役？”甄尋恭手答道：“回娘娘，若無差池，當(dāng)于次年六月清結(jié)?！闭褍x見再無話說，便甩袖欲退，忽覺心中惶惶不安，悵然若失。掩袖回眸，見公子赫然一笑，似于夜幕中奔襲多年，終是尋得那登天之梯，云梯盡頭光曜之處，便是葵藿傾陽的廣寒月宮了……
回鑾椒風(fēng)，昭儀心中實(shí)難忘卻，便差人四處察訪得知，郎官甄尋實(shí)是長兄董賢手下一近侍中郎，秩比六百石，吏事精明而備受青睞。其叔父甄邯乃是當(dāng)今丞相孔光之婿，外放斄令；父親甄豐初為泗水相，后遷三輔左馮翊，索“任子令”與兒子甄尋謀得一郎官差事。
得知此情，昭儀便一日還邸多次，見甄尋辦事臻于至善，勵精篤行，便在兄長董賢面前多次進(jìn)言，方遷甄尋在椒風(fēng)殿前門做了郎中戶將。
是夜月朗星稀，甄尋當(dāng)值，昭儀便召他到后寢亭中飲酒賞月。誰知三杯下肚，董昭儀便趁酒意微曛，佯裝中酒撲于案前。甄尋本就是一紈绔公子，尋素輕佻，見娘娘佯裝沉醉，自是會意，便欲抱其置鳳榻之上。誰知昭儀卻伸出雙臂裹在了甄尋頸上，潤目微睜，且言語囁嚅道：“公子勿擾，妾不勝酒力。平素常就寢于密室，煩公子輕啟屏風(fēng)，有磴道順下?！毖粤T便將嫩臉緊緊貼在了甄尋胸前。
甄尋不由輕嗅香髻，心旌激蕩，遂裹緊娘娘輕推屏風(fēng)，面前果然現(xiàn)一斜坡密道，未及多想，便借著兩壁燭光躬身而入。二十步開外有一密室，內(nèi)里布置精美，冬暖夏涼，遂將昭儀輕輕放于榻上。
董昭儀此時卻酒意全無，只覺得心若鹿撞，面紅耳赤，全身燥熱不可言狀，便緩緩放逐纖纖玉手，又淚目盈盈地凝視甄尋，似要洞穿這托付之人。二人對視，含情脈脈，董姬便羞怯地合上嫵媚眼瞼，淺淺地呻吟了一聲：“公子——”遂四唇相搓，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董昭儀便乘便輦上飛閣直赴東宮謁請。孰料昭儀前腳剛走，兄長董賢后腳便到。俟董賢進(jìn)得椒風(fēng)殿，見幾宮婢驚慌失措，面色臘白，便問其緣何，有一叫杏姑的女官回話支支吾吾，露出一副驚懼莫名之相。
董賢不及細(xì)思，便依陛下金口，到后寢欲下密道，誰料幾宮婢倉惶跪在屏風(fēng)之前，誓死以身擋住去路。董賢一時氣急，便跨身而過，推開屏風(fēng)進(jìn)得密室，竟見一男子赤身裸體安臥在鳳榻之上，心中自明，遂惱羞成怒，大呵一聲：“逆賊！”便抽出寶劍橫在男子頸前。
甄尋在美夢中赫然驚醒，見是董賢忙滾身跪地，魂飛魄散地哭愴道：“都尉劍下留情！”董賢細(xì)看，見是甄尋，忙收劍入鞘小聲呵斥道：“大膽甄尋，竟欺君罔上禍亂后宮，也不懼誅你九族大罪？”甄尋忙不迭頓首哀聲道：“都尉救我！夷族之禍，蓋由我甄尋一人擔(dān)承，娘娘空負(fù)無辜之禍，伏惟都尉務(wù)必保娘娘清白！”說罷伏地啜泣不起。
此事涉及皇家顏面及董府生死，董賢平素又少經(jīng)事理，不由得失張失智，冷汗凝珠。俟棲棲遑遑蹀踱半晌，方將佩劍狠狠擲于甄尋足前，囁嚅道：“為?；适仪灏?，也防累及家人，勿需多言，請君自處吧！”說罷折身欲出，忽見密道磴石之上伏跪一人，董賢細(xì)觀，見是昭儀于東朝回鑾，不及詳問，便蓄勁縱身掌摑過去，董昭儀未置一詞便應(yīng)聲倒地，嘴角鮮血汩汩直冒。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董賢不待小妹辯解，便狠狠丟下一句：“淫亂縱慝，義絕人經(jīng)！”遂拂袖而去。
是年冬月乙丑，天寒地凍，白雪皚皚。劉欣自東朝回鑾宣室殿，意興闌珊，便隨手翻閱幾筒奏疏，見有大司馬韋賞諫言，遂逐字細(xì)覽，上疏曰：陛下以納諫為德，以畏天為心，至于小小論議，未嘗不虛懷開納。早擇宗室之賢，使攝居儲副之位，內(nèi)以輔衛(wèi)圣躬，外以鎮(zhèn)安百姓。上及宗廟社稷之計，反拒諫而不用，違天而不戒乎？臣職當(dāng)言，不敢愛死，默默以負(fù)陛下，因臣奏疏，使陛下有拒諫之名。臣勿敢復(fù)奉朝請，謹(jǐn)闔門以待萬死之罪。
劉欣覽罷，不由攘袂切齒咯嘣響，一揚(yáng)手，諫疏若瓦片般橫飛出去，撞上大殿杏柱，又啪地落于金磚之上。周遭內(nèi)侍、宮婢不知何情，趕忙跪倒。劉欣撫案而起，氣急敗壞與董賢道：“昔日定陶太傅，朕的家臣，壬午日剛拔擢大司馬，敕牒同發(fā)者尚附諭令，著其以內(nèi)外軍務(wù)為要，務(wù)本清源，養(yǎng)德養(yǎng)心。方擢拔七日，又言立嗣，愚人不除，家國難寧！”說罷宣謁者進(jìn)殿。
董賢見狀，忙掩袖泣訴道：“君侯乃我大漢忠勇臣子，自定陶隨侍帝苑，敷陳王道，忠誠恪慎，卓哉佐命臣呀！今年已愈八十，鞠耕軍門，耄耋之年，本應(yīng)享繞膝之歡，無意獲罪。圣卿泣血伏乞天家審慎圣裁！”
劉欣見董賢力保韋賞，不由心動，遂皺下眉頭，挽其近身，方踧踖不安道：“圣卿乃大賢大善之人，又與韋賞同出明光太子宮，忘年之交，可安知朕的心意？朕也知其氣剛正，建樹偉然，韋賞不去，焉有卿出頭之日？”言畢，便不再理會董賢。
天家見謁者踢袍進(jìn)殿，便將袞袍袖口的內(nèi)襯撕去了一塊，遂敷于龍案奮筆疾書道：東朝有言，俟三二年，君侯復(fù)諫，悖逆滔天！寫罷狼毫一擲，便笑對董賢道：“年方弱冠位列三公，其后踐祚大位，此期不遠(yuǎn)了！”說罷著謁者乘軺車，趕赴東闕大司馬府而去。
董賢見陛下憤涂那最后幾字，便知韋賞必死無疑。又聞陛下仍有禪位之心，遂拭去淚痕，肉跳心驚道：“仆一愚鈍之人，勿言大位，天家百年，臣定以身殉于地下，侍君萬年。周易云：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嗅如蘭。也如秦穆公所言，生共此樂，死共此哀。非分之私，大家切勿再生妄念！”
劉欣聽罷悒悒不樂，遂甩開御侍攙扶，折身踉踉蹌蹌向后寢趨去。董賢見狀不由五內(nèi)俱焚，遂縱身一躍攔跪于御前，聲淚俱下道：“臣聽聞，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大家之意，伏惟榮膺新命，上輔天家，下輔新君?！眲⑿烂ψ穯柕溃骸靶戮蝸?？”董賢便隨口答道：“自是依宗親甄選而來。”劉欣聞聲便呵呵冷笑兩聲，遂仰天悲憫道：“與韋賞之議又有何異？”說罷兀自朝后寢趨去。
待董賢扶天家箕踞龍榻，劉欣便兀自悲愴了一陣，突開金口道：“朕忽得一法，不知圣卿意下如何？”董賢正懊悔間，忽聞天家有了解法，忙依附過去，斬釘截鐵道：“大家詔命，奴家便是隕身糜骨，也在所不惜！”劉欣正色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附耳過來！”見董賢貼耳上去，劉欣便攏手私語一番。董賢聽罷，遂伏拜于地，嚎啕大哭起來。
是夜董賢陪陛下飲酒中宮，酒過三巡，傅皇后漸漸有些不支。劉欣見皇后不勝酒力，便差董賢上前攙扶，孰料皇后甩開董賢，便踉蹌著扶陛下赴暖閣而去。
回到閣間，傅皇后便替皇帝打散發(fā)髻，又拿玉櫛為其梳理，且附耳鶯聲道：“妾身醉了！”見陛下一臉懵懂，似有中酒之態(tài)，便垂發(fā)貼耳叫道：“陛下？”劉欣猛驚了一下，嗯了一聲，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劉欣搭眼窺視銅鑒，見伊人雪白的藕臂之上復(fù)纏青絲，妖艷無比，不由搭手輕摩臂膊。傅皇后咯咯一笑，又鶯鶯淺叫一聲：“陛下——”二人便甜甜相擁而眠。
待皇后睡熟，劉欣便躡手躡腳下得鳳床，輕支閣門，召董賢入內(nèi)，自已反倒出得暖閣，便移步內(nèi)廊盡頭九枝連燈處，輕掩袞袖，便“嗚嗚”埋頭而泣。
董賢見閣門已閉，方怯怯折身回過頭來，見娘娘于鳳床之上髻發(fā)零亂，脂粉亂染，抹胸半吊，玉體橫陳，不忍直視，便扯上絲被輕敷上去。俟忐忑之心稍有安置，便輕輕褪去衣袍，上得鳳床立跪在皇后面前，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董賢傾身窺視玉容，見皇后淺露柳顰梅笑之色，試想這堂堂正宮娘娘母儀天下，亦難逃脫情劫之虞，不由眼圈一紅，悲上心頭。又欲進(jìn)前輕開兩腿，甘做厲鬼也風(fēng)流之時，面前突然杵著一金鎧金甲的鳳凰。只見它怒目圓睜，手操十柄寒光閃閃的羊角匕首，不問青紅皂白兜頭便刺……董賢見狀疾身后退，“啊呀”一聲翻身墜地，便驚慌失措地逃出暖閣，癱于御前哭訴道：“娘娘上承天恩，金鳳護(hù)體。奴家不敢欺天，惟欺大家矣！”
劉欣聞聽此言，一個趔趄險些暈倒，便依廊柱落淚道：“依圣卿之賢試淫邪，乃朕之失呀！我罪愆深重，罄竹難書，誠乞圣卿酌情原宥！”說罷退后一步，躬身揖上一禮。董賢見狀忙哭拜于地道：“大家折殺小臣了！奴家上承天恩，惠澤家小，屢拗天意，妄負(fù)圣心。今痛定思痛，為君分憂，愿泣血誓保昭儀娘娘，來年定能繁衍龍嗣，以保我大漢承佻有繼，國運(yùn)綿長！”
劉欣聞聽逛語忙手掩其口，嗔怒道：“天譴之語，多說何益？昔日莊襄王為秦質(zhì)子囚于趙國，見呂不韋少姬美妙絕倫，知有身孕，也悅而取之，遂生始皇。你與昭儀多添美言，一俟嗣子落地，定殷憂啟圣，多難興邦矣！”董賢遂撩袍伏跪于地，稱喏領(lǐ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