叟喆將那無逸齋內(nèi)金屋藏嬌的三介女流悉數(shù)帶到，王母只略略靈眸一閃，見這花容一個(gè)個(gè)扯皮露胯，香艷氣濃，直氣得眼皮兒“咔吧”搭下，一聲不吭，眼不見心不煩。
長安之行廟算有遺，緣是這王兒內(nèi)廉有失，也誠如鴻臚卿所言太過驕縱，以致良圖不果，功敗垂成。王母不由自怨自艾道：“也算是百年修來的罪愆。哀家身下一女一息，嬌慣成性，何嘗受過一日委屈？本想育兒承祧大統(tǒng)，然百無一用，幸有賢德公油鹽不進(jìn)，官法如爐，倘是同那王根一樣，我大漢基業(yè)，豈不被這自甘墮落的不肖子孫霍光蕩凈？”
王母淚眼看向了劉縯，見王兒無顏以對垂下首去，方又抹淚啜泣道：“兒出娘胎便口含金匙，鮮衣怒馬，錦衣玉食，何曾虧欠過你半分？自你父王薨逝后，為娘我清心寡欲、獨(dú)守兒身，細(xì)嚼慢碾喂兒口，擦屎刮尿不離分，夏打蒲扇冬焐暖，千馱萬抱育成人。如今你驕縱淫欲，自甘沉淪，怎就這般回報(bào)于我，便是這般上饗先人？兒再拍拍胸口捫心問，你良心何在，忠孝何存哪？”訴罷掩面大哭起來。
劉縯見母后哭得傷心，就一臉憂懼去翻眼窺探，巧見母后拭罷淚眼轉(zhuǎn)過面來，疾搭眼垂眉不吭聲。王母側(cè)臉問侍吏叟喆：“你問問都是些什么人？”叟喆施禮對答道：“奴婢已于齋房問過，東面兩個(gè)，乃是城南閭里的倚門人；西面那個(gè)么，想必娘娘是識得的?！蓖跄钢皇恰芭丁绷艘宦暎W眼一輪，便余怒未消地闔目道：“不識得?！臂艈淳陀H身附耳說：“去冬劉王叔走南頓赴任，路過王府便來拜謁?？汕赏跏彘L子與殿下同名，這個(gè)便是與他同來的未婚娘子哇！”
王母聽后哂然一笑，道：“婚約未除，騎墻兩用，將皇家玩弄于股掌之中，這山望著那山高，其心可誅！尚有那兩個(gè)倚門人，彈弦跕躧，賣笑追歡，游媚于公卿富貴之間，可謂是刺繡文不如倚市門哪！”
充曦一聽王母這話，直羞得是滿臉臊紅。倒是身后的小青護(hù)主心切，便趨前一步心直口快嚷嚷道：“我家小娘乃良家女子，是你家王兒惹了小娘，從南頓掠來成婚的。如今小娘名節(jié)盡毀，娘娘不去斥責(zé)親生，反倒怨起了小娘不是……”
劉縯一聽氣得不行，便起身與之抗辯道：“你當(dāng)你小娘什么貨色？當(dāng)日正值乞巧節(jié)，我與你小娘曾對詩一首，你可曉得？”小青也氣得小臉一擺，道：“你倆的事，我怎知曉？”“不知還如此口吐惡言？”劉縯遂凝目訴說了當(dāng)時(shí)情形……
二人相擁著進(jìn)了東閣的雅間。待耳鬢廝磨一陣親熱，劉縯便交杯諧笑道：“七夕你我相會(huì)鵲橋，借此良緣吟對一二，不知娘子可意允否？”充曦便輕舉小拳晃動(dòng)道：“妾身也是學(xué)過幾日詩文的，難道還能怕你不成！”“甚好，孤先來。或以其酒，不以其漿。鞙鞙佩璲，不以其長。”充曦便津津?qū)υ唬骸熬S天有漢，盜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眲⒖t又追吟道：“雖則七襄，不成報(bào)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背潢乇爿笭栆恍?，嵌動(dòng)漆杯欲輕呷入口：“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捄天畢，載施之行……”
二人隨后顛鸞倒鳳地春風(fēng)一度，香綃靈動(dòng)。充曦便將他那一縷黑亮的絡(luò)發(fā)，挽繞在了自己的藕臂之上，無比嫵媚地嬌柔道：“若只要朝朝暮暮，伴君而生，隨君而去，小女也便信你一次?！薄?p> 劉縯氣鼓鼓地爭辯道：“這便是你說的強(qiáng)掠么？”小青聽了一時(shí)啞口。隨見充曦別過頭去，眼瞼一紅，軟跪于地，梨花帶雨婆娑道：“妾委弱女，實(shí)非所愿。如今木已成舟，伏惟我王母哀憐成全！”王母不由闔目嘆道：“非是哀家不憐惜你，因爾一人，宗親反目，你叫我王家如何立足？”
王母說罷，遂令叟喆將那兩個(gè)倚門賣身的轟了出去，又對充曦藹藹勸道：“眼下只有兩條路，一為妾媵少使，任人驅(qū)役，比丫鬟高些；二則南下歸家吧，哀家賜你兩枚蹄金，歉意雖輕，也可保你半世無憂了?！?p> 充曦聽了娘娘的話，頓時(shí)覺得頭暈?zāi)垦捉鼉A倒，眸中凝珠無聲自落。不知是劉縯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卑鄙下流始亂終棄，睨瞟小娘無力取舍，反倒大言不慚道：“少使還是免了吧，一個(gè)四處濫情的女人，追思尚可，居家——也不見得有多安生?！?p> 充曦不敢相信這話出伊人之口，便張起面首凝眸細(xì)觀。劉縯見她眼球之上滿是血絲，也不敢對視，怕那兩支帶血的箭鏘射穿五臟，就縮回頭來憋氣不吭。充曦又膝行幾步當(dāng)面質(zhì)問：“殿下還是個(gè)活人么，抑或人面獸心的畜生？你那甜言蜜語都喂狗了？銷魂一過，便不再珍惜，又把我隨手丟于夫家。如今我充、劉兩家支離破碎，縣宰見我形同陌路，長公子一氣去了太學(xué)。奴家如今是孤苦伶仃，形同飄萍，哪里是岸，何處為家呀？”訴罷玉手軟軟伏地，嚶嚶細(xì)雨哭泣起來。
劉縯一聽便大聲吼道：“你不守婦道，還怨得了別人？你睜眼看看這淮陽后宮，哪一個(gè)不是將相門第？閑花野草，還當(dāng)真了……”話音甫落，王母拋手一筒子竹簡兜頭飛來，正砸在劉縯的長冠上。劉縯忙歪冠斜戴地伏拜于地，再不吱聲。
時(shí)近黃昏，叟喆便著充曦主仆住進(jìn)了廬間，與王母的寢宮遙遙相望。時(shí)有謁者進(jìn)殿稟報(bào)，言講國相薛修已到了花廳。
薛修乃東?？ほ俺侨耸?，舉孝廉出身。綏和元年由東海郡守平調(diào)至淮陽為相，歷時(shí)七年，就將個(gè)淮陽打理得海清河晏，百姓富足。薛修既為一國之相，便被王家拜為太傅，又為敬武公主的第三任夫家——故丞相薛宣的胞弟，前途似錦卻不唯上，曾為繼母辭官而守孝三年，聲名大噪，深為王母所倚重。
王母聽聞薛修來拜，未到晡時(shí)便通傳太官舉辦晚宴。叟喆得知后忙囑宮人前行布帳除塵、移案布箸，又為幾人在王母東下設(shè)了座席。薛修聽宣便領(lǐng)一督郵進(jìn)了堂間，二人與王母、殿下及鮑王妃一一謝恩后分坐東廂。
待珍饈佳肴一一上盡，薛修便立身舉卮敬上道：“臣修此番前來上宮，本是給娘娘請罪的，卻之不恭，反敬為上賓，實(shí)屬汗顏……今借花獻(xiàn)佛，恭祝我王母娘娘秋月爭明，松柏長青！”王母一聽便“格格”笑道：“又不是誕辰，還客套甚么！不過聽來還是滿舒心的，那我就先飲為敬！”說罷仰脖一飲而盡。
眾人皆是舉杯同飲，惟見充曦卻望酒分神。王母便傾前一點(diǎn)笑問充曦：“閨女可是飲不得酒？”充曦見王母傾情下問，忙遮攬玉卮輕抿一口，且嚶聲道：“回娘娘的話，小女還是飲得的?！蓖跄敢娡鮾阂矁A身瞧看，便不耐煩地斜睨一眼，又溫聲細(xì)雨對充曦言道：“隨意就好，勿需勉強(qiáng)。日后也不必再去齋房用餐，就過來陪哀家一起吃罷！”充曦忙兢兢埋首稱喏謝恩。
王母見叟喆摒去宮人，忙將小青伸手?jǐn)r下，自己邊吃邊隨口笑道：“你這婢女倒有些面熟，來者是客，也坐下吃吧！”叟喆忙拉小青坐下，且遮袖抿嘴輕輕笑道：“那是自然，去冬便是這小妹妹冰破落水，奴婢怕她積寒落病，就命人與她換了宮裝?！痹赎芈劼犆侣曋轮x。
薛修見這陌生小娘面色酡紅，如坐針氈，就疑惑問道：“這位是——”王母遂甜甜脆聲應(yīng)答：“此是我南頓王叔的兒媳，閑來無事，便邀來宮中小住幾日?！薄澳项D是個(gè)好地方，于此為官倒是個(gè)肥差?！毖π藿又掍h一轉(zhuǎn)，疑慮重重道：“只是最近怪事頻出，月前縣寺竟丟失兩人……”王母一聽便接過話茬：“可是丟失了一主一仆？”說了此話又“格格”發(fā)笑，道：“只愿叟喆大禮不到，只尋著充曦來過乞巧，卻未曾通傳縣寺知曉。你若不說，我倒把這茬給忘了?！?p> 王母說罷叫人動(dòng)箸，國相薛修見娘娘動(dòng)筷便不客氣，見面前這道五侯鯖的菜品不錯(cuò)，便用筷頭從中挑開，挾了一塊邊挑小刺邊慢慢食魚，嘴巴卻也不閑道：“娘娘可聽聞茅醬三仙？”王母一聽三仙的事尤為關(guān)心，“三仙何事？”薛修便拍了一下身旁的屬官，嘴里吧唧著也不忘嗔怪：“還吃還吃？此是你督郵份內(nèi)之事，快給娘娘說個(gè)明白！”
督郵一慌便生咽了一口香蒲的牛腩，又脖脛一梗粗聲道：“回娘娘的話，五指山茅醬因?qū)页源髴舯还偌壹珊?，如今已被南頓捕獲，擇日就要移交汝南郡上……”
王母一聽，氣極生惱，“怎可捕捉仙人后嗣？仙人曾拜北城鬼谷子為師，學(xué)成長生之術(shù)，仙丹秘法。先秦嬴政尚聽之任之嘉平月，這幫官匪倒逢災(zāi)不報(bào)，有糧不賑，致使民眾背井離鄉(xiāng)，四野逃荒……”叱罷又略感唐突，遂凝目冥思念起一語：“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币髁T心性方歸了清凈，又慢條斯理哀嘆道：“我奉茅濛大仙為尊守道多年，與后嗣茅醬也多有來往。悉知三道打富濟(jì)貧，救民水火，但如此下去也不是長事，常長河邊哪不濕鞋？”
薛修聽了眼前一亮，遂輕揖一禮諫言道：“啟稟娘娘，下官可與那汝南郡守書信一封，著三酋交我淮陽接手，倘汝南郡上不知進(jìn)退，瞞報(bào)災(zāi)厄可罪責(zé)不輕，這燙手的山芋——”王母聽了便解頤一笑，“如此也好，明日我便親赴南頓，奉迎三仙布道淮陽，也好順道送曦兒回家?！?p> 王母閃眼見充曦郁郁寡歡，也不動(dòng)筷，便著侍吏挑了個(gè)雞腿送她碟內(nèi)，且鶯聲燕語勸慰道：“閨女且嘗嘗庖廚的手藝兒，符離集燒雞，肥而不膩，肉爛脫骨?？墒窃谄ど险簼M酒醬，腔內(nèi)再塞入江源的貢椒及諸味香料，先烤再煮，直到肉爛骨酥呢！”充曦聽了便挑了一劈兒，輕輕滑入櫻桃口中。
“是也不是？是了就多吃?！蓖跄感φ勯g又給兒媳挑過一只，鮑王妃一見便無奈笑道：“母后的恩寵兒臣心領(lǐng)，如今臣妾都吃成了粽子，惹得有人不待見呢……”
劉縯見母后射來的兇光，便覺得渾身好不自在。見他們一派雍雍穆穆，獨(dú)襯得自己如同外人，若再這樣吃喝下去，遲早會(huì)罵到自己頭上。于是便隨意吃了幾口，便扣封杯口起身道：“母后、太傅，兒臣酒足飯飽，先回?zé)o逸齋了。”王母一聽臉色陡變，拂起走袖呵斥道：“你的太傅還沒請罪，你便要跑？回齋可是為了念書？”
淮陽王一聽此話便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皺著一張苦瓜臉哀求連連道：“母后——兒可都面壁一日了，你還叫兒臣咋個(gè)思過？”薛修一看便擺手道：“去吧去吧，千刀萬刮由太傅頂著，我情等著受罪了。”劉縯一聽如逢大赦，撩起蹶子就往外跑。鮑王妃的侍吏傛華怕劉縯跌倒，忙心疼地躬身勸慰道：“殿下慢走——”劉縯聽了氣肚如鼓，連帶著哭腔回戧道：“不想搭理你。”
中山國的都城盧奴，位于太行山東麓的南北孔道上，南連邯鄲，北接涿薊。這里常年土地貧瘠，又加之過早進(jìn)入了干旱季，一路上所見秋禾稀疏無幾。正如《鹽鐵論》中說的，纂四通神衢，當(dāng)天下之蹊。商賈錯(cuò)于路，諸侯交于道。然民淫好末，侈靡而不務(wù)本，田疇不修。倒應(yīng)了地域重商輕農(nóng)的傳統(tǒng)。
奉迎大軍的鐵蹄得得進(jìn)入盧奴城時(shí)，目光所及載歌載舞，鑼鼓喧天。藩國禮吏相揖前引，各色民眾夾道歡迎。待前導(dǎo)車馬在擎天的雙闕前東西鋪定，金輅輿駕方穩(wěn)穩(wěn)停駐在了中山國王宮皋門的正中。
待京畿甲衛(wèi)宮里宮外重重布防之后，安陽侯王舜方下得車輦，雙手奉策進(jìn)入了宮門。宗正劉宏手捧告身與大鴻臚左咸持節(jié)跟進(jìn)，后有多名二千石內(nèi)官隨步后塵。
到王宮階前，早有中山國大小藩屬列隊(duì)恭迎，宗正劉宏便登頂墀面朗聲喝唱：“東宮詔命，藩王聽宣——”此言一出，藩國屬吏皆黑涯涯傾臥下來，跪倒一片，只有一個(gè)身小面倦的宮中貴婦，手中緊拉一頭戴長冠的總角少年，謹(jǐn)小慎微，伏拜在了王宮丹墀之下的階前。這貴婦衣著雖不光鮮，卻是前衛(wèi)尉衛(wèi)子豪家中的小女，中山孝王劉興嫡妻，龍興之主的生身母親。
王舜見中山國母子長拜足下，忙退后深深揖上一禮，遂挺起腰板，抻開詔書宣唱道：“惟元壽二年秋七月乙未，策命孝元庶皇孫劉箕子歸京奉郊廟。太皇太后曰：皇帝大行而絕承祧，既而煙云表色，日月呈瑞，緯聚東方。龍見中山，除舊布新，既彰玄象，遷虞事夏，且恊謳訟。九域八荒同布衷款，百神羣祀皆有誠愿?；熟`眷命非可謙拒，惟一人赴京告類上帝，用答民心，永保吾大漢社稷未央，惟天地明靈是饗?！?p> 中山王母子承旨謝恩后，王舜等三人疾上前扶起王母及箕子。待母子二人居中站定，又退后領(lǐng)了百個(gè)臣僚及隨行將官撩袍跪倒，頓首拜賀。
安陽侯王舜、宗正劉宏及大鴻臚三人，被安置在了二川溶溶的水櫓軒內(nèi)。這里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腰縵回，檐牙高啄，也算是這中山藩國最為華貴的場所了。幾人在接風(fēng)宴上喝了個(gè)酩酊，卻未真醉，便由幾侍吏扶著回了軒內(nèi)的前廊。
王舜回望那燈火闌珊處，方見宮前的雙闕愈發(fā)的巍峨，在殘?jiān)屡c宮燈的交輝下戳破天脊，有流動(dòng)的暗云縈繞其間，亦堪稱盧奴之一大奇觀了。王舜驚羨之余也捋須笑道：“盧奴雖無內(nèi)地嬌媚，然則亦有粗獷之美。此瀕臨濱海與蠻荒之地，顆粒無多卻也富庶。你再觀那皋門雙闕，凜凜罡氣直奪蒼廬，真龍潛邸，嘆為觀止哇！”
宗正見身畔檐、楹、榱、桷皆銀鑲銅扣，便撫楹呵笑道：“中山王母甚是好客，適才殿內(nèi)無多奢侈，這待客之地則鑲金嵌銀；再看這足下水域浸以珠寶，又琢以水晶、琥珀為日月；仰目又見楚孝王親書其榜——水櫓軒！”大鴻臚左咸便拍手以贊，又插話道：“那個(gè)勸酒的可是衛(wèi)保？”王舜笑答：“不是他又是何人？這王母的長兄，也便是楚孝王劉囂的從弟，平陽公主的元舅舅……”王舜說罷又嘆了口氣，道：“余后幾日，有他衛(wèi)保，怕是我等不得安寧了。”
幾人剛剛?cè)胩悯兆?，便有謁者前來稟報(bào)，言講中山王回拜已至門禁。幾人聽罷噓聲四起，劉宏便搖頭苦笑道：“九歲髫童，大半夜的來此何干？”王舜便暗斥一聲道：“不可誑語，來了便知！”說罷已踢袍迎出門外。
幾人正于廊前凝眸觀望，不防箕子早就已伏拜跟前，且奶聲奶氣地打拱道：“諸位伯翁在上，請受箕兒一拜！”幾人耳朵倒是靈聰，一聽中山王就在跟前，急忙俯身細(xì)細(xì)打探。王舜腳下黑咕隆咚，這下手一摸不當(dāng)緊，一把便摁住了王的長冠……王舜忽地心頭一驚，疾大汗淋漓地退后跪倒，大放悲聲道：“罪愆呀——君上要折殺老臣哇——”
箕子一聽這安陽侯慟哭不止，便也一時(shí)慌了手腳，趕忙起身攙扶道：“伯翁快起，可是箕兒嚇到了您？”安陽侯便哀哀回稟道：“可不是么，仆被小金龍嚇出溜料……”身后衛(wèi)保呵呵笑道：“深夜拜府多有叨擾，還望公等海涵！”幾人聽后忙回揖道：“都尉言重了。”
待入堂席坐，王舜便曳袖拭了拭淚，又揖禮上問道：“君上此來可有訓(xùn)示？”劉箕子適才驚惶未定，見安陽侯傾前發(fā)問，瘦黃的鵝蛋臉上方有了酒窩兒，便靦腆答道：“三位伯翁不遠(yuǎn)萬里來這方國，人困馬乏的，母后便令人溫了香湯?；簾o事也好端茶送水，孝敬伯翁。”
中山王說罷就起身弄茶，早有宮婢送來了茗酺及長勺。箕子正欲引勺入卮，王舜趕忙上前阻止，且手忙腳亂地滿臉堆笑道：“君上之意老臣心領(lǐng)，便由宮人代勞罷！這橘皮想必是新開園的，聞之清香提神呢！”“可不是么，姜頭也是嫩的脆正。”衛(wèi)保說罷話鋒一轉(zhuǎn)，便聊到了此來的議題上，“此番前來，下官尚有一事不明。”“何事請講。”“策旨也無過多贅述，其中言講惟一人赴京——”
衛(wèi)保此處拉長了聲調(diào)，卻引來外甥的隱隱不安。箕兒驚悚地仰面問道：“舅舅說的可是箕兒？”王舜就趕忙接茬道：“正是君上。小龍登庸為天下主，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箕兒忙續(xù)答道：“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對呀，作民父母，自要舍小家而顧大家。損公肥私，安能復(fù)命？”箕子聽了便一臉憂懼，遂囁嚅道：“可是……可是，離開了母后和舅舅，有人害我……怎么辦呀？”
此言一出，堂內(nèi)諸人皆面面相覷。宗正劉宏遂干咳一聲打破寧靜，啞聲干笑道：“想必是君上多慮了。天下主乃東宮太皇太后御筆親點(diǎn)，又有賢德公及諸臣作保，朝內(nèi)何人敢逆龍鱗，誅其九族也不夠砍的！”箕子一聽便抹淚啜泣道：“我要想母后了怎么辦呀？”
劉宏忽見小主落淚，甚是痛心，忙躬下身來伏拜地上，曳袖哀泣道：“君上既為成帝嗣，北宮自為天下母?；侍髸?huì)親教小主博古通今，馭臣之術(shù)。三櫛三沐有遺皇后親力親為，弟嫂同心，其力斷金哇！”不料衛(wèi)?！昂簟甭曊酒?，咬牙切齒道：“不提皇后倒還罷了，提起傅家，不共戴天！昔日將馮太后母族杖斃百人，爪牙張由反而封爵，酷吏史立遷中太仆，如今還高居那廟堂之上呢！奸佞不除，何敢赴京？”
王舜一聽慌了手腳，忙向中山王躬身一揖道：“君上赴京面南登極，這馮后一案，還不是我王金口一言？”轉(zhuǎn)而又向衛(wèi)保揖禮：“衛(wèi)都尉且息雷霆之怒，快人快語，酣暢淋漓！我家王宇既為都尉多年摯友，蒼天可鑒，我等三人定會(huì)如實(shí)稟報(bào)東朝，假以時(shí)日，隱憂自除?！?p> “大將軍此言差矣！”衛(wèi)保無奈嗟嘆一聲，遂撫髭擰眉道：“非是衛(wèi)保出言無狀，傅皇后為箕子大母仇家，那趙太后又決非賢善之輩，誣蠱奪后，燕啄皇孫，致使我大漢皇嗣凋敝，國運(yùn)衰危。二人居京，浪大風(fēng)高，箕子也決不敢踏入京師雷池半步！”
幾人一聽，呆若木雞。待怔怔忪忪回過神來，一個(gè)個(gè)不由搓手頓足，愁腸百結(jié)。大鴻臚左咸見事出突然，為平事態(tài)，就忙起身揖禮道：“都尉且聽左咸一言，懿旨一達(dá)，雷霆萬鈞，萬萬不可遲滯一步。若是我王順利歸京，我等便于東宮泣血死諫，兩宮后主必轟出京城，謫守先帝苑?！?p> 不料衛(wèi)保不聽誑語，遂慢條斯理打斷道：“君等莫怪在下無理，大將軍叔翁紅陽侯，父子藏匿奸猾亡命，司隸、京兆皆舉奏正法，然不了了之；梁王劉立故意殺人，且與姑母園子私通被人告發(fā)，卻逍遙法外。法有不逮，何況乃堂堂兩宮太后？”衛(wèi)保見三人不再吱聲，便橫下心來咬了個(gè)牙印，又厲聲道：“兩宮不出，幼主難入。伏惟大將軍速告東宮，以利中山王擇日出行?！?p> 衛(wèi)保說罷起身欲走，卻見箕子撂斜子跑來，滿頭大漢地上前揖禮道：“香湯已煮好，煩請諸位伯翁移步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