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下醉虎挑葫蘆(上)
趕尸人忽的卡頓住,歪過腦袋,看向白離,眼神里透出一個問詢。
白離笑而不語。
黑臉漢子額頭沁出汗珠。
白離笑意漸漸濃郁。
趕尸匠屁股發(fā)麻如坐針氈。
白離哈哈大笑。
趕尸匠這才吐出一口氣:“險(xiǎn)些被你唬住了?!?p> 白離好奇:“你怎么知我是在糊弄你?”
“斬妖司已經(jīng)覆滅了啊。”趕尸匠唏噓道:“你別看我這樣,以前其實(shí)偶爾也跟斬妖司的人間衛(wèi)們見過一兩次,不說都是人中龍鳳,但也不至于和小兄弟你一樣……”
“我怎么了?我不算人中龍鳳?”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你少了點(diǎn)東西?!?p> “東西?”白離奇特道:“身份證明?”
“不是這種流于形式的東西,而是另一種藏在心底的東西?!焙谀槤h子指著心口:“仇恨?!?p> “啊這……”
“斬妖司的人間衛(wèi),并非疾世憤俗之人,但對于非人之物都抱有很強(qiáng)烈的憎恨,也只有足夠的憎恨和憤怒,才能讓他們擁有直面妖魔的勇武,自古以來,選拔臥虎,這都是一條非常重要的標(biāo)準(zhǔn)……所以但凡踏入斬妖司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同妖魔有著血海深仇,無處可走的可憐人?!?p> 趕尸人看向白離:“小兄弟身上沒這種仇恨,我看得出來……雖然你也是為生活所迫,跟我一樣陷入窘境,但還走不到天哀人怨的程度?!?p> “有一說一,確實(shí)。”白離聞言微微肅正表情,摸了摸下巴,要說對妖魔的憎恨,他的確沒有,否則也做不出收留半妖,還試圖招攬妖怪來給自己打工這事。
原來斬妖司歷代臥虎都是以復(fù)仇為原動力,難怪一路殺的妖魔丟盔棄甲,這可是最強(qiáng)原動力之一。
華水回來,這要是讓斬妖司歷代臥虎看到,不得直接在夢里把自己圍起來打……
哦,他們好像已經(jīng)在演武場上打死我很多次了,那沒事了。
黑臉漢子繼續(xù)說:“你這么年輕,也不會想不開加入斬妖司里去送死吧?!?p> “送死啊,嘿……的確很少有人會去斬妖司?!卑纂x說:“這類人我至今還沒遇到過,三百多年老字號,居然沒人來投奔,就連懷有深仇大恨的人也沒,就讓人覺得很奇怪。”
“不是理所當(dāng)然么……斬妖司了沒了啊,我遠(yuǎn)在邊關(guān)都聽說過了這件事,怕是早已傳遍了大炎各地,哪還有人會千里迢迢的去已經(jīng)滅亡的斬妖司遺址就為了看一眼?”
白離一拍腦門,他倒是把這事給忘了,不管幾百年老字號,只要傳出去倒閉了,哪還有人會來瞻仰?
如今連姑蘇城內(nèi)都沒幾人知道斬妖司正在重建的事,一方面是白離要求蘇州知府裴文甲配合壓住情報(bào)傳遞,為斬妖司爭取茍發(fā)育的時間,另一方面是白離可以守地不出,只做少部分的委托通報(bào)。
名滿天下有人來投,退守一隅浮世不知啊。
“時來天地共助力,運(yùn)去英雄不自由?!卑纂x自言自語。
“好詩句?!焙谀槤h子驚訝道:“不曾想你還是個讀書人?”
“……抄的。”
白離看了眼外面天色,低頭看向火堆,再加了點(diǎn)柴火,隨后起身:“我出去方便下?!?p> “要不一起?”黑臉漢子豪爽道。
“不了?!卑纂x謙虛道:“怕打擊到你?!?p> “?”
白離提刀出門,一旁白狼抖了抖耳朵。
“不用跟來?!?p> 白狼還是立起。
“你不會是想偷看吧?”
白狼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
青年失笑,走向夜晚白霧里,黑臉漢子有些奇怪,這義莊旁側(cè)就有茅廁,沒必要特地出門吧。
他正想開口提醒,一抬頭就見到一人一狼不見了背影,他也就坐在原地等了起來。
趕尸匠走江湖多年,靠的除了膽大之外也是心細(xì),不該問的別問,免得惹火燒身。
白離提著刀走向義莊外,當(dāng)然不是為了解手,他擰開酒葫蘆,走了百步,飲下半壺。
不多時,他已經(jīng)站在岔路口前,這里幾乎是姑蘇的最邊界地區(qū),入夜后一片黑燈瞎火,看不出半點(diǎn)火光,只有月色荒涼如水。
很快,岔路的另一邊出現(xiàn)了一些不太清晰的影子。
“我在想怎么引你們出來,但現(xiàn)在想來沒太大必要了?!?p> 平靜的聲音穿過夜幕,擲地有聲的回蕩開。
白離面朝著一行隊(duì)伍,它們不是人,卻列隊(duì)披甲,所過之處的空氣濕度都上升了三十。
空氣冷寒,兩行八列的隊(duì)伍在薄霧里行走,眼底閃爍著來者不善的兇光。
隊(duì)伍停下,中間分開,露出一名穿著錦緞衣服的水族胖頭魚,這衣服的領(lǐng)口不是很適合,所以勒住了脖子,它昂著腦袋,明明身高不高,卻故意采用眼高于頂?shù)目捶?,聲音也被衣領(lǐng)勒住顯得尖銳。
“你便是斬妖司?”
聽上去就像是老太監(jiān)在問話。
這讓白離回想起剛剛穿越那時的事,當(dāng)即他就笑了,很不快的笑了。
“我是,你們又是誰?”
“你不用知道?!迸诸^魚總管昂著頭,打量著白離:“跪下聽旨吧。”
“跪下?”白離挑起眉毛:“我尋思,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你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跪下聽我宣旨,一個是我讓人把你的腿打斷后再聽宣……”胖頭魚露出兇狠表情,腦袋漲大了半圈:“你自己選!”
“哈!”白離反而笑出聲來:“當(dāng)初皇帝圣旨都沒能讓我跪,你又算什么東西,配幾把鑰匙?”
“好哇,我看你是敬酒不吃……”
吼——!
虎嘯雷音強(qiáng)制震碎了胖頭魚故作兇惡的神態(tài),堵住了他的余下話語。
白離語氣淡然,聽不出半點(diǎn)惡意,反而蘊(yùn)了幾分玩味。
飲酒的臥虎神色微醺:“你以為帶了三十甲士,就能在這里逞兇?我再問一次,報(bào)出你的來歷,死在我手下的妖魔太多了,我不會一個個去慢慢記?!?p> 胖頭魚總管暴跳如雷,它替龍王傳話,雖地位不如龍血一族,但在水族中也是徐被討好的角色,來到這里竟被一小小人族劈頭蓋臉戲謔痛罵,面子丟盡了。
“給我上,打斷他的腿!”
水族甲士們涌上前方,數(shù)量三十,妖力涌動,當(dāng)即傳來潮水跌宕之音。
然而這些浪潮聲拍打在道路兩側(cè),樹林落葉簌簌,白露凝結(jié),唯中央青年佇立不動。
白離顯然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語氣淡然。
“我最后警告你們一次?!?p> “報(bào)出名諱,報(bào)上來意?!?p> “我非蠻族,亦非狂生,本鎮(zhèn)撫使從不肆意拔刀,很樂意跟你們說道理,通過對話來解決?!?p> “先問我,再問我的刀?!?p> 水族哪有什么好興致,生活在水中的水族都是在龍族庇佑之下,奉行的何嘗不是弱肉強(qiáng)食的原則,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仗勢欺人’,這在它們看來叫做理所當(dāng)然。
胖頭魚用手杖敲在水族甲士的膝蓋上:“快給我上!”
三十甲士列陣,變陣為兩行,手持叉戟指向白離,呈扇形鋪開。
“喝!”
兵陣成,殺氣壯!
絕非先前太湖中所見到那群蝦兵蟹將可比,該死真正經(jīng)過訓(xùn)練的水族精兵。
不過這里是岸上,它們一身實(shí)力能發(fā)揮出幾成?
“看來你們是質(zhì)疑要問我的刀了……也罷?!?p> 白離搖頭,語氣失望,可神色昂揚(yáng),顯然是在主動邀戰(zhàn)。
青年指尖挑起葫蘆,仰首痛飲,虎骨酒入腹中,一飲江海,呵出白霧酒氣,驅(qū)散了指尖足底寒意。
鏘……!
“誰來與我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