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益都縣
“是仙師!”
街邊的商販行人見狀,都驚呼起來,“是術(shù)使仙師啊!”
這還不止,有些人見狀,竟然嘴里念叨著求兒求女,伏在地上磕起頭來。
此刻王鉞卻沒有心思想那些,早在為首所謂的“術(shù)使”向他遙遙相指的時候,他已經(jīng)出于本能的反應,翻身下車避開老遠了。
這時,驢車飄起的左半部分恰好為快奔而來的三乘騎士空出了通過的道路,三人轉(zhuǎn)瞬之間與驢車錯身而過,停也不停地繼續(xù)向前奔去。
慌亂之中,王鉞看到右后方的騎士似乎回頭暼了他一眼。
待三人騎馬出去了約十數(shù)丈,那陣奇風逐漸減弱,驢車像泄了氣的氣球般落了下來。大青驢此刻吃飽喝足,竟并不顯得慌張,只是在一旁打著響鼻。
“這便是術(shù)使嗎?”王鉞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不禁道:“還真是霸道?!?p> “噓!”旁邊的瓜販連忙朝王鉞擺手,“可別亂說……小兄弟是不是老沒進城了?看你似是不知近來發(fā)生的大事。前幾日呀,郡里術(shù)所的大人們都來了好幾撥,說是有什么景教妖人在附近流竄,白日吃菜、夜間事魔,殺人吸血,嚇死人哩?!?p> 關(guān)于景教,王鉞只知道其是十五、六年前(開乾六年)突然間興起、盛極一時的教派,后由朝廷、三山出面組織天下各門派聯(lián)合絞殺。如今在頤國已很少聽說了,倒是傳聞在北希境內(nèi)還有他們的蹤跡。
瓜販很是健談,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前兩日布告和海捕文書剛傳到咱們益都縣,沒想今日便來了此等大人物,上一次見著仙師,還是……”
瓜販老頭“還是”了半天,王鉞突然見他打了個擺子,忙關(guān)心道:“老丈,沒事吧?”
“不妨事,不妨事……”瓜販嘴里說著沒事,但明顯從神情到語氣都和先前大不一樣,眼神癡癡地看著地面,原本侃侃而談也變成了囁嚅,“得有十來年沒見過這等人物了,高興,高興吶……”
見瓜販不愿再多說,王鉞溫言客套了兩句,便繼續(xù)趕車往縣內(nèi)張家酒樓去了。
…………
“王大哥!”
日頭接近晌午,王鉞緊趕慢趕終于趕車到了張家酒樓門前,遠遠看見一位年輕姑娘朝他擺手,“今日怎么比平日晚些?”
“路上有些小事,耽擱了一會兒。近來可好?”
這年輕姑娘名叫張蕓兒,是張家酒樓店家兼大廚的獨生閨女,今年大約二八的年紀,與王鉞是同齡人,算是相熟。
五個月前,王鉞攬下了村里賣野貨的活計,正在縣里四處兜賣。待賣到張家酒樓時,恰逢張蕓兒父親張廣成突發(fā)急癥,急的小姑娘眼淚直打轉(zhuǎn)。
作為牢記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新時代青年,他不僅幫忙用驢車載著張廣成去就醫(yī),還臨時救場充當了一天的廚房師傅,解了酒樓燃眉之急。
自那時起,村里的野貨就由酒樓包圓了,王鉞也樂得不用每次進縣城四處兜售,便與店家約定每隔十日來此處送貨。
“哎,也說不上好不好,自打臨街的豪來飯莊開業(yè)后,店里倒是沒過去那么忙了……”想起自家近來的生意,張蕓兒眉頭微蹙,但旋即展開眉眼,笑道:“不說那些,多虧王大哥你的野貨,那些老主顧天天念叨著呢?!?p> 張蕓兒一邊挽起長袖,撩開額前的發(fā)絲,一邊歡快地說道,“這是獾兒、這是野狐,還有獐子、野雞、鵪鶉……王大哥,這次好貨不少呀?!?p> “嗯,初秋時節(jié),林子里的動物都在為過冬四處活動,自然是比平時好獵些。”
王鉞笑著回答。張蕓兒生的一張圓臉,笑起來眼睛像彎月牙,性格又活潑外向,深得街坊鄰里寵愛,王鉞這幾月來與她接觸多了,也把張蕓兒當做妹妹一樣看待。
說著話,王鉞上手開始卸貨,得益于穿越后“五三”的訓練,前世是個辦公室宅男的王鉞現(xiàn)在做起這些小活來毫不費力,張蕓兒也在旁幫忙拿些野兔、野雞之類的小件,不一會兒就把一車的野貨全都卸到了酒樓后廚柴房。
待活干完,王鉞和張廣成打了個招呼。張廣成身形魁梧,小小的后廚被他占去一小半,此時正直晌午,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張家酒樓后廚雖小,但物品擺放有度,灶臺干凈,倒有幾分明廚亮灶的意思。張廣成和王鉞如今甚是熟稔,兩人隨便聊了幾句,便叫閨女給王鉞結(jié)賬。
自五個月前急癥好后,張廣成四處打聽,才知道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獨自經(jīng)營著一個小小的客棧。于是王鉞每次進城來,不管貨多貨少都是錢貨兩訖,從不拖欠;價格也不比王鉞在縣里擺攤給的少,是念著救命的恩情。
與張廣成聊完,王鉞便從后廚出來,看見張蕓兒正在柜臺前給客人結(jié)賬,就沒著急上前,而是找了個空桌坐下,四下隨意打量著。
益都縣在高陽郡算是中等縣城,城里住著七百余戶,合計不到五千人。雖然在這個時代若不是宴請賓客,很少有人來酒樓就餐,但畢竟整個縣城曾經(jīng)也只有這一座酒樓,即便近日又多了個豪來飯莊,晌午時分酒樓生意也還算不錯。
眼瞧著張蕓兒給那桌客人結(jié)完賬,王鉞正待起身,突然酒樓外傳來一陣嘈雜人聲,緊接著兩個身穿皂衣的衙役閃進門來,按著刀柄一左一右地把住了入口。
王鉞穿越后始終小心少與官府打交道,半年多了還真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眼瞧著情況不對,王鉞下意識地兩步邁到張蕓兒身前,隱隱將小姑娘護在身后。
此時張廣成也聽到外面的喧鬧,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走到前堂來。他倒是見慣了世面,立馬擺出一副笑臉準備迎上前去,還用眼神朝張蕓兒示意,今天怕又要破財免災。
可這張廣成還沒走到捕快身前,就見門口又有四人魚貫而入。待看清來人面貌,張廣成唰的一下白了臉,腳下像是生了根,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隨后手忙腳亂地拱手施了一個大禮,惶惶道:“知……知縣大人,諸位老爺……”
張廣成話還沒說完,當先一人和沒瞧見他一樣,雙手提著長衫下裾,一溜快步走到酒樓通向二樓的樓梯處,也像張廣成一樣朝樓上拱手施了一個大禮,高聲唱道:“下官益都知縣魏仰泰,拜見上使!”
樓上賓客也都早聽到樓下動靜,紛紛伸出頭來向下張望,待看清來人身份,又齊刷刷地把頭縮了回去。只有一青衣勁裝的女子把住樓梯,也不下樓來,隨便一搭手便當作回禮,漠然道:“有禮了。魏知縣可有事?”
女子聲音清脆,看上去也年紀輕輕,可魏仰泰依舊保持著大禮的姿態(tài),額角冒出的汗水也顧不上去擦,朗聲道:“不知上使駕臨,有失遠迎!此處簡陋,煩請上使屈尊到敝宅一敘。雖不如天府珍饌,卻也有鄉(xiāng)野情趣,頗可一觀。”
那青衣女子聞言卻不回答,反而回頭向二樓屋內(nèi)望去,接著點了點頭,回過頭來朝益都知縣道:“不必了,我等稍作休息便要出發(fā),魏知縣好意心領(lǐng)了?!闭f罷便要退去。
酒樓內(nèi)頓時一片安靜,看著這尷尬的場面,店家、客人們都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正當諸人坐蠟之時,一樓靠窗一桌客人那傳來了“啊呦,啊呦”的聲音,瞬間將酒樓中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
這魏知縣近來被接二連三的景教作亂文書忙的頭大,三天都沒出縣衙的大門。今日也是聽見外出采買丫鬟的閑言碎語,才知道縣城里來了大人物。
但沒成想自己急忙趕來,卻連術(shù)使的真容也不得一見,即便涵養(yǎng)再高,現(xiàn)下肚中也是一片怒火。這一聲不和諧的叫喚瞬間點爆了他的怒意,隨即朝身后的縣尉示意,喝道:“何人在此喧嘩!柯縣尉,速速帶人問清緣由,不可驚擾上使!”
那柯姓縣尉原本窩在魏仰泰身后老神在在,聽主官發(fā)令,立刻朝身后一擺手,兩名捕快風也似的一去一回,將方才大驚小叫的食客押到了眾人面前。
這食客身著褐色葛衫,一張胖臉油光滿面,看上去只是個普通的胖子。樓上那青衣勁裝女子似乎又被樓下動靜擾動,也透過二樓欄桿向下打量。
魏知縣朝柯德善點頭示意,這柯德善身為安永縣尉,掌管一地刑訊之事,嚇唬人那自然是有一套。只見他黑起一張老臉,啞聲問道:“你可知罪?什么場景也敢大呼小叫,驚擾了上使你有八個腦袋也賠不起!”說著右手一揮,“來人吶,給我押回南監(jiān)細細審問,我看這廝怕不是景教的妖人!”
“???這……冤枉??!”那食客可沒想著自己會被收監(jiān),頓時也慌了神,只是一味大聲喊冤,“小人冤枉啊!”
魏仰泰經(jīng)這一鬧,心氣兒也順了不少,想到樓上還有上使在看著,于是緩和語氣問道:“你這廝,何事在此聒噪?驚擾了上使,若無必要緣由,本縣定還要治你個尋釁滋事之罪。說吧,你有何冤吶?”
那胖子見事有轉(zhuǎn)機,深喘了口氣,定了定神,先向魏仰泰拱手施了個大禮,小心回道:“小人叢貴,臨縣肅定人士。今日受貴縣好友相邀在此聚飲,絕無驚擾青天爺爺之意,只怪那……只怪那……”
叢貴小眼一轉(zhuǎn),恨聲道:“只怪那吃了一半的飯菜中,突然翻出了許多蒼蠅!草民……草民打小懼怕這東西,所以才被驚嚇叫嚷,還望大老爺明察??!”
說罷,這叢貴順勢往地上一跪,嘴里不停念叨著“請大老爺明察啊”,在俯首的同時,還用手指向剛才所坐的位置。
“可笑。你們倆,將那飯菜端過來?!蔽貉鎏┱玖艘粫汗烙嬍抢哿耍醚靡蹅儎倢⒁粯翘弥凶畲笠蛔赖氖晨汀罢垺弊?,便坐了下來,似乎是要在酒樓里就地審案。
片刻的功夫,衙役們將叢貴所指的那一盆菜端了過來,盆里紅油汪汪,是王鉞教張廣成父女的毛血旺,因為鮮香麻辣,名字寓意也好,算是張家酒樓的招牌菜。
王鉞站在人群邊緣向菜盆里望去,雖然離得較遠,但跟著“五三”訓練了半年,今世的視力比上一世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一眼便瞧見盆中紅油之上確實飄著六、七只蒼蠅,此刻一動也不動,顯然是已經(jīng)死透。
“這是誰家酒樓?”魏仰泰朝菜盆里看了一眼,便嫌惡地扭過頭去,向柯縣尉問到。魏仰泰來安永縣不到兩年,一到任便有懂事的鄉(xiāng)紳把家中丫鬟廚子置辦齊了,是以平時基本不出來用餐,自然也沒有精力了解酒樓店家姓甚名誰。
不等柯德善回答,張廣成白著一張臉站了出來,臉上冷汗直流,壯碩的身子也佝僂在一起,顫聲道:“小人張廣成,是……是這小店的店家。爺臺在上,小的平素做菜慣來注意潔凈,絕不可能……”
張廣成話還沒說完,柯德善一腳踹在他小腿上,將他踹了個趄趔,厲聲喝道:“問你什么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