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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凡人傳

第14章 即使時光重來

上海凡人傳 和曉 2083 2021-11-14 08:46:59

  好在走廊并不長。

  大人很快近在眼前。

  小姨夫離孩子們還有幾米遠就開始高聲責(zé)備三個孩子竟然不關(guān)心外公的死活,躲得那么遠。

  責(zé)怪完,小姨夫追加道:“老天保佑,你們外公的手術(shù)取得了‘最大程度上’的成功。這是醫(yī)生的原話。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從麻醉中蘇醒過來,但是已經(jīng)縫合好了,已經(jīng)過了最危險的時期。醫(yī)生通知我們可以回去了,外公一定會好好繼續(xù)活下去的?!?p>  小姨夫說這番話時,多次偷看朱盛庸。

  朱爸爸路過朱盛庸時,嘴角噙著明顯的譏笑之意。

  大姨媽路過朱盛鏞時,補刀道:“你這孩子要是不自作主張,現(xiàn)在就是兩全其美。所以哦,小孩子還是要聽大人的話啊?!?p>  朱媽媽路過朱盛庸時,幾乎沒有多看他一眼。

  只有小阿姨是最溫柔的:“阿庸頭,我有時候忍不住想,一定是上天感動于你的付出,才不舍得帶走阿公,讓阿公多活幾年的。等阿公醒了,他一定很感動。阿公沒有白疼你一場。阿庸頭!”

  是他自作主裝,自作多情了嗎?

  是他過于沖動、過于意氣以至于成了眾人眼中的笑話了嗎?

  朱盛庸有頭重腳輕之感。下樓梯的時候覺得天地輕微在搖晃。

  多虧有小阿姨的話。小阿姨的話猶如定海神針,令他不至于搖晃得太厲害。

  那時候才下午三四點,雖然不是個大晴天,天光卻很亮。出了醫(yī)院之后,大姨媽和小姨夫一家分別乘坐公交車走了。朱媽媽坐上了朱爸爸開的工廠小貨車的副駕駛位。

  臨開車前,朱爸爸搖下車窗戶,沖路邊開自行車鎖的朱盛庸大喊:“我跟你媽媽還要回廠里加班,你早點回家?!?p>  朱盛庸抬起頭,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態(tài)。

  沒說話沒表態(tài)不是因為膽子肥了,而是因為急性子的爸爸還沒有等他說話表態(tài),就急吼吼開車上路了。

  朱盛庸騎到自行車上,漫無目的往前蹬。路過一處轉(zhuǎn)頭壘砌的乒乓球臺,看到幾個像劉溪那年齡的孩子在打乒乓球,他腳支在地上,停了下來。

  心里有一個自我懷疑的聲音在叫囂。朱盛庸不想獨處,他需要點熱鬧,好驅(qū)散那個充滿冷嘲熱諷的聲音。

  他抬腳下車,問可不可以加入戰(zhàn)局?

  那時候上海的街頭,菜市場的門口,經(jīng)常有這種磚頭壘砌成的乒乓球臺子,中間也沒有球網(wǎng),而是豎著擺一排磚頭當(dāng)網(wǎng)。

  大家組隊打乒乓球。誰輸誰下場。經(jīng)常有不認識的路人手癢癢加入戰(zhàn)隊。萬一是個高手,就會給全隊隊員帶來意外驚喜。

  那群少年看朱盛庸是位大哥哥,暗猜他或許身手不錯,爭先恐后搶他入自己這方的隊伍。眼看兩方要打起來,朱盛庸只好主動表示他觀戰(zhàn)就好了。

  打乒乓球的隊伍這才重新歸位。

  朱盛庸找了個合適的角落,兩手揣在胸前,默默看起來。他藏身在無憂無慮的少年們的中間,眼看著他們打鬧,耳聽著他們聊天,確實得到了片刻的心靈安寧。

  少年們的話題無所不包,天馬行空,上至太空,下至鄰居。

  “我爸跟我說,我們課本上學(xué)的九大行星是不對的,科學(xué)界早就對‘冥王星’的定位有爭議,他們認為改為‘八大行星’比較適合。”

  “你爸爸是天文學(xué)家???”

  “不是。他是業(yè)余專業(yè)級天文學(xué)愛好者?!?p>  朱盛庸嘴角彎了彎。敏銳地捕捉新鮮的詞匯——業(yè)余專業(yè)級。

  “你們知道九大行星是哪九大嗎?”人群中有人問。

  “知道。按照離太陽的距離從近到遠,它們依次為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好幾個少年異口同聲回答。

  朱盛庸驚詫他們回答的完整性。要是讓他說,他不見得會加上“按照離太陽的距離從近到遠”這樣的字眼。

  “記住我的話,‘九大行星’早晚要變‘八大行星’,‘冥王星’早晚要劃為‘矮行星’?!钡谝粋€挑起這個話頭的少年自信地說道。

  朱盛庸發(fā)現(xiàn)讀高三的他,都不太不懂什么叫“矮行星”。沒有臉去問,他就悶聲聽著,并預(yù)備回家后查資料。

  “你們知道嗎?我家對門那對小夫妻,他們下班后要上夜校。”

  “那叫深造?!?p>  “可他們學(xué)的內(nèi)容,連我們學(xué)的都不如?!?p>  “這就匪夷所思了。”

  “千真萬確!我阿娘的鄰居們下班后也要讀夜校。我阿娘說他們讀夜校是為了漲工資。”

  “不對!我媽媽說那些人之所以要去讀夜校,是因為他們什么都不會。他們像我們這么大的時候,沒有好好坐在學(xué)校里讀書?!?p>  “那他們干什么去了?”

  所有人恍然大悟,露出笑容。朱盛庸也不由跟著笑。

  少年們那種勇于發(fā)言、積極表達自我的氣質(zhì),讓緊張時就口吃的朱盛庸頗為羨慕。這些少年也讓朱盛庸生出“后生可畏”的感受。

  天色暗一些的時候,乒乓球臺前的少年們散了場。他們很有禮貌地稱呼朱盛庸“大哥哥”,人多口雜地說著“大哥哥再見”,揮揮手轉(zhuǎn)了身。

  乒乓球臺前只剩下朱盛庸一個人。

  剛才那些在這里談天說地的少年們,他很可能一輩子不會再遇見。蒼茫天地間,到處是一輩子不會再產(chǎn)生交集的人們。所以,他何必太在乎別人的看法?

  他不必在乎小姨夫,也不必在乎大姨媽;他不必在乎鄰居,也不必在乎同學(xué)。比起在乎他的父母,他更應(yīng)該在乎自己的感覺。

  平心而論,當(dāng)初做了留下來陪外公的決定后,內(nèi)心沉靜很多,夜里也能睡著了。如果時光重來,相信他還會做相同的決定。既然無悔,就不必自我懷疑。

  一番心里疏導(dǎo)之后,朱盛庸重獲自信。

  他騎上自行車,朝家的方向突飛猛進。還不到大人下班的時間,路上很空曠。他心血來潮,大撒把起來。

  手平舉起來,風(fēng)從耳邊吹過。

  突然好想大聲喊叫。想歌頌這充滿力量的青春,以及,因未知而迷人的將來。

  留下來就留下來吧。

  他相信,在上海,即使比不上在美國的李禮剛,他至少會過得比父輩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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