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李泉突然有一種想撞墻的沖動，他越發(fā)理不清頭緒，雜亂的線索繞得他快要窒息。
羽涵繼續(xù)笑著，像是踏上了看不見的階梯，不斷走向高處，漸行漸遠。回過神的李泉跑過去想拉住她，然而他抬起的右手只觸碰到她的黑色裙擺，下一秒，周圍的景象就變了。
斗轉星移之間，李泉眼睜睜地看著一座龐大的城市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你的心里藏著一座城，答案就鎖在城中，進去找尋真相吧?！?p> 羽涵已經不見蹤跡，但她的聲音似乎就在李泉耳邊，他甚至感受得到身后有她的氣息。不過李泉并未回頭，他默默地走向停在一旁的邁巴赫，那是他的座駕。
拉開車門，李泉坐進駕駛室，系上安全帶。
他沒有將車啟動。
從羽涵要自殺開始，他就陷入了一團迷霧里。2053年與2058年的世界都是虛假的，那么現實世界究竟是哪一年？怎樣才能回到現實？黑裙羽涵和蔡衡文分別扮演著什么角色？具象化意識、量子化自我、載貨陽臺、車禍，這些雜亂的線索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
李泉倚靠著座椅的頭枕，閉目養(yǎng)神，不斷思考，腦海內各種想法糾纏碰撞，像波濤一樣洶涌澎湃。
如今他的記憶差不多都恢復了，2053年至2057年所經歷的事情，基本上概無遺漏，只是在57年12月13日那天出現了裂痕，由此他可以確定車禍正是在那天發(fā)生的。
“……所謂的‘真相’，是指車禍的真相嗎？”李泉勉強想到了某個突破口，這才將邁巴赫啟動，踩離合掛擋，驅車駛入城市。
這座城市是他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看起來似乎和現實世界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林立的建筑，喧囂的人群，只是街道上異?？諘?，不見一輛車。
前行的邁巴赫顯得孤獨而突兀。
“答案就鎖在城中……這句話必然暗含玄機，可是應該如何破譯呢？”李泉暫時還找不到一點兒眉目，索性開著車四處游蕩。
其實這里的一切之所以會顯得非常真實，是因為李泉鍛煉過記憶宮殿，他的大腦很發(fā)達，足以將常年生活的地方完整記錄，呈現出詳盡的空間立體圖像。
突然，李泉看見前方有一輛反重力飛車從他頭頂呼嘯而過！
沒有任何猶豫，他即刻改變了行駛方向，緊緊追著飛車。在一座不見車輛的城市里，莫名出現的飛車絕對大有深意。
根據國家憲法規(guī)定，市區(qū)內唯有急救車才被允許使用反重力短距離飛行功能，而且急救車隸屬的醫(yī)院必須達到三級甲等及以上的標準。
由此李泉斷定這輛印著紅色三號的反重力飛車是本市人民醫(yī)院的急救車。
街道上非?？諘纾钊倪~巴赫可以縱橫馳騁，很快便追到了人民醫(yī)院。反重力飛車停在了門口，他也匆忙下車，跑了過去，正好看見醫(yī)護人員從急救車上抬了兩個擔架下來。
李泉的腦袋像是被扎了一針，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畫面涌現——
他躺在擔架上，視線特別模糊，是血，粘稠的血液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想要伸手去擦一擦，但是手臂根本抬不起來，他只能拼命轉動眼球，盡力去觀察周圍，卻發(fā)現在他左邊的不遠處也有一個擔架。不知為何，他雖然看不清楚，但立刻就知道那個擔架上面躺著的人是羽涵……
記憶如潮起潮落，須臾間便退卻了。
“呼——”李泉大口喘息，鬢角有幾滴冷汗。他恍然明白，涌現的畫面是57年12月13日他和羽涵在車禍后被送進醫(yī)院的記憶。躺在擔架上的他顯然并未昏迷，還有些許意識；而那時的羽涵已經奄奄一息，甚至有可能已經死亡！
失魂落魄的李泉踉蹌著走到邁巴赫旁邊，拉開車門上了車，然后重重地用頭猛砸方向盤。過了許久，他咬牙啟動邁巴赫，繼續(xù)去搜尋線索。
此刻他的思路逐漸清晰——急救反重力飛車是一個觸發(fā)媒介，這座城里面必定還有一些類似的存在點。多找到幾個觸發(fā)媒介，關于57年12月13日那天的車禍記憶就會拼湊完整。
根據羽涵在53年的世界通過“穿越時空”所看到的場景，李泉得知車禍發(fā)生在浮光小區(qū)七號居民樓正下方。他認為這是重要線索，遂驅車趕往車禍發(fā)生地。
高聳入云的七號居民樓處于小區(qū)最外圍，背對公路，許多載貨陽臺緊貼著墻壁，錯落有致。
行駛中，李泉突然踩了腳剎。只見前方夯實的路面竟被一輛沉重的載貨陽臺砸出了巨大的深坑，密密麻麻的裂縫朝著周邊輻射般蔓延，如一條條扭曲掙扎的蛇。
他下了車，繞著載貨陽臺踱步，卻無法激起絲毫回憶。良久，他嘆了一口氣，回到車上，像一只無頭蒼蠅，繼續(xù)在城市里四處亂轉。
日落日升，一天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李泉注意到這座城市的時間是有局限性的，二十四小時之后一切會還原，反復經歷著12月13日。好在他只是意識狀態(tài)，不會產生疲憊感，過了一天還是過了一年，對他而言都沒有什么區(qū)別或影響。
他再次驅車來到車禍發(fā)生地。
經歷了一晝夜，路面恢復如初，他將車停在路旁，安靜地思索。一天前他先是跟隨急救車去了醫(yī)院，接著才趕到車禍發(fā)生地，而那時車禍已經結束?，F在時間倒流，他要等著載貨陽臺砸下來。
對于這里能夠觸發(fā)回憶的想法，李泉可以確定。不僅因為羽涵曾讓他在她的回憶里看過一次車禍，還因為當初羽涵跳樓的時候恰好被載貨陽臺所接住，那是李泉的潛意識希望彌補車禍的遺憾。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陰影猛地閃過，二十四樓某家住戶的載貨陽臺從空中狠狠墜落下來！
劇烈的撞擊聲幾乎要把李泉的耳膜撕碎，他又一次找回了些許記憶——
邁巴赫正在路面上飛速馳騁，而李泉那雙握住方向盤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呼吸也比較急促。羽涵就坐在副駕駛座，薄唇輕啟。
李泉問：“你說什么？”
羽涵加大音量喊道：“咱們要去哪？！”
李泉笑了笑：“金門福祉酒店?！?p> “砰！”
載貨陽臺突然砸在了前方幾十米處。
那一刻，李泉大驚失色。右邊是浮光小區(qū)外圍的居民樓，他只能慌忙向左打方向盤，并且拼命踩腳剎。奈何車速實在太快，邁巴赫的一側還是撞到了載貨陽臺！
坐在副駕駛的羽涵……不幸遇難！
記憶退卻后，李泉愣住了，他越發(fā)覺得不對勁：為什么載貨陽臺會墜落？為什么當時的車速快得特別異常？為什么他的狀態(tài)有些古怪？為什么在記憶世界里羽涵不愿讓他看清楚車禍發(fā)生的過程？
“金門福祉酒店！去那里看看！”李泉打定主意，啟動了邁巴赫。行駛在路上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這座城市里面沒有車輛的原因。
自己是在害怕與逃避，害怕著有關車禍的記憶，逃避著無法彌補的過去。
而現在的他卻一步步地接近真相。
金門福祉酒店的造型如同一扇黃金澆筑的大門，上窄下寬，類似一個“八”字。八的諧音是發(fā)，含有賺錢發(fā)財的寓意，雖然略顯庸俗，但這個酒店的級別非常高，服務、文化和口碑都無可挑剔。
李泉將車停在了酒店前面，只見“門”的兩側分別閃爍著一列豎著寫下來的詩句。
左邊是：“羽落請人醉，給以歌舞催”。
右邊是：“涵濡嫁花雨，我心飄搖回”。
他立刻便認出這是他創(chuàng)作的詩，與此同時一些零散的記憶涌現了——
慵懶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灑下點點斑駁。李泉正伏案書寫，筆尖與信紙接觸摩擦，藍色墨水氤氳著柔情；筆酣墨飽，一氣呵成。
畫面一轉，他坐在豪華的包間內，與經理商談訂酒店的事宜，并要求對方于本月13日通過金門兩側的液晶顯示屏將他的詩全天放映。
記憶退卻后，李泉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似的，毫無形象地直接坐在了地上。
把每一列詩句的第一個字、第三個字與第六個字提取出來，能組成一句話。
羽涵請嫁給我。
“難道我不是在56年向羽涵求的婚？”李泉心中凄涼，但也捋順了思路：自己很可能是準備在57年12月13日向羽涵求婚，但那天卻發(fā)生了慘烈的車禍，他接受不了悲劇，所以選擇性遺忘掉那段記憶，逼自己相信羽涵在56年就答應了他的求婚。
“既然準備求婚，那么一定需要鉆戒！去lovenus珠寶行看看！”李泉知道羽涵最鐘愛lovenus。一生只送一人，每一枚鉆戒均需實名定制，這樣的特點深得羽涵青睞。
本市的lovenus珠寶行門前有一尊雕像，一位美麗的女子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擺出心的造型，而每只玉手的另外三根纖細的手指則優(yōu)雅地張開，左右對稱，如一雙翅膀。
李泉下車，瞥了雕像一眼，徑直走進珠寶行。
“歡迎您，李泉先生！”店長竟熱情地走了出來。
“你認識我？”李泉蹙眉。
“先生說笑了?！钡觊L的態(tài)度異常謙卑，“鎮(zhèn)店之寶‘許愿’已經給您送過去了，可還滿意？”
一瞬間，有新的記憶片段涌入了李泉的腦?！?p> 十四天前他曾在本市的lovenus珠寶行定制了一枚婚戒，取名為“許愿”。
這款婚戒非常浪漫，夢幻的藍鉆與璀璨的白鉆在色彩搭配上美輪美奐，宛若將流星凝結成奪目的光芒落入指間，點亮童話般純美的愛戀。
造價驚人，的確稱得上是“鎮(zhèn)店之寶”。
回過神的李泉沒心情和店長寒暄，他撂下一句“很滿意”就離開了珠寶行，繼續(xù)開車行駛在城市中。目前他能夠斷定車禍當天自己的確準備向羽涵求婚，但他依然沒辦法找到所謂的“真相”和“答案”。
急救反重力飛車、載貨陽臺、金門福祉酒店以及l(fā)ovenus珠寶行，這四個記憶觸發(fā)媒介會不會存在某種共性？開著車的李泉反復思索，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九宮格！”他突然大喊一聲，旋即像發(fā)了瘋一樣，朝著市中心沖去。
自從55年他與蔡衡文聯(lián)手開發(fā)了風靡全球的“回到過去”這款游戲項目，錢對于他來說就只是一串無所謂的數字而已。他在市中心買了一棟別墅，雖然還沒結婚，但已經和羽涵同居。
李泉很快便來到自己的別墅，下了車，直接走進去，爬上位于二樓的書房，打開電腦，用極短的時間繪制出一幅簡易的城市布局圖。
“那輛急救反重力飛車印著三號，而墜落的載貨陽臺屬于浮光小區(qū)七號居民樓?！崩钊匝宰哉Z，在城市布局圖上標注了兩個數字，“至于金門福祉酒店，造型就如同一個‘八’。那么剩下的lovenus珠寶行應該也代表一個數字才對?！?p> 他想了想，腦海中浮現出珠寶行門前的雕像。
那位美麗的女子雙手所展示的造型，分明暗示著數字“六”！
“三、七、八、六……真的是九宮格?！崩钊芟矚g玩數獨，或許他刻意把想要忘掉的記憶撕裂成九份，鎖在了由城市演變而成的九宮格里面，這樣就算哪天他希望去找回記憶，也絕對不容易成功。
“我費盡心機想要封存的記憶，到底會是什么呢？”
李泉覺得寒意攀附全身，車禍的真相，越來越近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眺望遠方，思緒不定。
“咦？”他的余光瞅見墻角立著一個小巧的黑色保險箱。
書房里的一切擺設他都非常清楚，因此他確信自己并未買過什么保險箱。他走到墻角，彎腰將保險箱抱了起來，很輕，找不到鎖孔，而且他也沒有鑰匙。
保險箱頂部有一塊菱形灰色屏幕，李泉湊過去觀察，一道微光掃描了他的眼球。
屏幕立刻亮了，顯示出幾個小字：“解鎖成功，請輸入數字密碼”。
“還要密碼？”李泉有些無語，盯著屏幕上面的三條橫線，那表明密碼是三位數。
他試著輸入了609，六月九號是羽涵的生日，密碼錯誤。然后他又輸入了325，三月二十五號是他自己的生日，密碼依然錯誤。
李泉閉上眼睛，心中莫名地覺得這個保險箱特別重要，而且必定和羽涵有關。
“……對了，當年和羽涵是在102路高架公交相遇的！”他立刻輸入102，保險箱“咔嚓”一聲彈開了，里面竟空無一物。
雖然保險箱里面沒有東西，但李泉卻“看見”了一塊蛋糕。
那是羽涵在“味覺物語”花式蛋糕店制作的蛋糕，造型奇特，側面還用草莓果醬寫了一句“There is no hiding from lover's eyes”。
“什么也瞞不住戀人的眼睛？這句話有什么寓意嗎？”
思索了許久，李泉一無所獲，只能暫時放棄。他離開別墅，駕駛著邁巴赫行駛在城市中，繼續(xù)搜尋記憶觸發(fā)媒介。57年12月13日被鎖住的真相，他要一點點地挖掘出來。
既然明白了九宮格的秘密，根據已知的“三、七、八、六”四個數字，李泉可以將搜尋范圍縮小一點。其實準確地說，這座城市的某些區(qū)域被劃分為九宮格的一小部分，并非完整的九宮格，他只要找齊九個隱藏在數字背后的觸發(fā)媒介，車禍記憶就會拼湊完整。
此刻他的目標直指他與蔡衡文共有的實驗區(qū)，那里很可能暗示著數字“五”。
實驗區(qū)比當年研究所給他分配的生活工作室氣派多了，占地面積極為廣闊，各種設施精良，從內到外分為五層，前四層用于神經生物學方面的技術測試，最后一層則是他與蔡衡文的私人辦公空間。他第一次在58年的世界里醒來的時候，身處的臥室就位于實驗區(qū)第五層。
來到實驗區(qū)，保安看見李泉的座駕，立即為他抬起護欄。
順利進入第一層，李泉懶得將車停到車庫，直接就駛向了第五層。他記得自己與蔡衡文都癡迷于為人類構建量子化自我的實驗，但他們只能證明將抽象化的意識具象化的可行性，具體的實施方法還有待商榷。
推開臥室的木門，李泉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動，望向呈現在墻壁表面的電子日歷，2057年12月13日。他的腦海中剎那間浮出一段記憶——
蔡衡文端著咖啡杯走進李泉的臥室。
“大泉，醒了啊。抓緊時間準備一下，今天上午的發(fā)布會咱們可不能遲到?！?p> “文哥你能不能別總是隨便闖入我的臥室偷窺！”
“呸！你有什么好看的？我雖然年過四十，身材又不比你差！”
“你的腹肌能和我比？”李泉穿著內褲站起來擺了一個pose，“看，整整八塊！”
“留著在弟妹面前炫耀吧！”
“我準備向羽涵求婚了，就今天。”
“什么？”蔡衡文詫異，“怎么沒聽你提過這事，需要我?guī)兔?？?p> “這段時間咱們忙著研究構建量子化自我手術的關鍵步驟，整天焦頭爛額，哪有機會跟你說別的事?！崩钊S手打個響指，智能助手TZ憑空具現，迅速為他穿上衣服，“放心吧，我都搞定了，絕對會給羽涵那小丫頭一個驚喜?！?p> 記憶退卻，李泉的思緒久久無法平靜。
原來他第一次在58年的世界里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車禍這天的情景。上午他與蔡衡文參加了發(fā)布會，下午他開車載著羽涵去金門福祉酒店，結果意外地撞上了從天而降的載貨陽臺。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任何關于2058年的記憶，可是為什么會冒出一個2058年的虛假世界呢？”李泉困惑不解。
似乎，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幕后操縱著一切。
暫時拋棄亂七八糟的思緒，李泉駕車離開了實驗區(qū)。
他已經找到了“三、七、八、六、五”，剩下的數字所處的范圍進一步縮小。因為要召開發(fā)布會，那么發(fā)布會的地點，本市最著名的神經學科研究所，一定也是觸發(fā)媒介。他準備去那里查一查，應該會有收獲。
53年的李泉還是研究所的一位副研究員，那時他寫的一篇短論文引起蔡衡文的重視，兩人于54年合作研究可以改變突觸結構的藥物，自此他便辭去了研究所的職務。但他清楚地記得當初第一次來到研究所，曾被其夸張的造型震撼過：整個研究所看上去像是一株巨大的植物，葉片呈蓮座式排列，底端四片，中間三片，頂部兩片。后來他才知道，這是模仿龍舌蘭的造型。
沒過多久邁巴赫便抵達目的地。
李泉下車，踏上階梯，緩緩抬頭，心里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他知道眼前的建筑物伸出的九片“葉子”正暗示著數字“九”，緊接著他的腦海中涌現了一些記憶片段——
無數耀眼的閃光燈讓李泉覺得有點兒眩暈。
他站在高高在上的講臺后面，聲音通過麥克風擴散：“……思維隱藏在腦細胞的微管之中……通過手術改造海馬體等邊緣系統(tǒng)，刺激其主導的部分情緒回路……與‘促突觸81M’所塑造的全新神經簇相結合，將形成超級意識，會徹底改變人們對于抽象化意識的認知……脫離身體而能夠短時間獨立存在的具象化意識，我們稱之為量子化自我……”
有媒體記者提問：“手術是否存在風險？如果手術失敗，實驗者會受到怎樣的影響？”
“根據神經學界、生物學界和醫(yī)學界多位權威專家鑒定，此手術確實存在極小的失敗率?！闭驹诶钊粋鹊牟毯馕幕卮鸬?，“但是手術失敗絕不會對實驗者造成任何的大腦損傷……非要說影響的話，實驗者的記憶力可能會因為服用‘促突觸81M’而增強十幾倍?！?p> 臺下掌聲雷動。
記憶片段在熱烈的掌聲中如潮水般退卻，李泉不打算進入神經學科研究所看看了，他返回邁巴赫，繼續(xù)去搜尋剩下的記憶觸發(fā)媒介。目前他已經找到六個數字，僅僅還差“一、二、四”。12月13日車禍的真相，近在咫尺。
經過一系列的奔波，這座城市的時間又轉到了夜晚。
月光下，李泉安靜地倚著立交橋的邊緣護欄，涼風將他的外套吹得獵獵作響。他有預感，發(fā)布會結束后定然還有波瀾。
他記得第一次在58年的世界里醒來，是坐著蔡衡文的保時捷SUV去的發(fā)布會現場，故而12月13日那天他很可能也沒有親自開車。
這樣想著，竟再次找到了一些記憶——
“又堵車！”蔡衡文煩躁地砸了一下方向盤，“市區(qū)的智能交通系統(tǒng)永遠不靠譜。好在上午的發(fā)布會圓滿結束了，接下來就需要征集志愿者參加實驗?！?p> 坐在保時捷SUV后排的李泉伸個懶腰，打著哈欠說道：“好困啊?！?p> “你先睡一會兒，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疏通道路?！?p> “哈，我可不敢睡?，F在腦子里面全是下午向羽涵求婚的畫面，我得一遍遍地模擬排練，不能出現差錯……估計一輩子就這么一次求婚了，我必須做到完美！”
“只要你樂意，以后每年的紀念日你都能重新向弟妹求婚?！辈毯馕囊泊蛄藗€哈欠，似乎被傳染。
“沒想到你這位不婚主義者有夠浪漫的?！崩钊柭柤绨?，笑著打開車窗，“文哥，給支煙唄，聽說抽煙可以提神?！?p> “我不喜歡在車里抽煙?！辈毯馕木芙^，“話說你干嘛不開你的車？”
“為了求婚啊，把車送去改造了?！崩钊昧ξ藥卓诖巴獾暮畾?，“我準備在車里安裝一些可編程物質，到時候在羽涵面前憑空冒出一個珠寶盒，里面放著鉆戒，肯定讓她大吃一驚?！?p> “……出事了！”蔡衡文突然臉色驟變。
記憶在關鍵時刻退卻，回過神的李泉這才注意到他所處的立交橋連接本市的東西二區(qū)，民間俗稱“兩界橋”。
看來數字“二”也找到了。
他眺望遠方，本市最高的建筑，電視塔，在夜色里閃爍七彩的光華。
“能讓文哥臉色驟變的事，應該和構建量子化自我的實驗有關?！崩钊碘?，他還沒有找到最后的“一、四”這兩個觸發(fā)媒介，但腦海中已經浮出模糊的記憶片段。
“電視塔，那分明就代表數字‘一’，絕對沒錯！”
邁巴赫立即在夜色里飛速前進。
剛到電視塔下方，李泉還沒打開車門，記憶便如火山爆發(fā)似的噴薄——
蔡衡文將保時捷SUV停在電視塔前面的廣場上。
“你們倆終于來了！快跟我去演播室！”李泉的助手榮健跑了過來，神色焦急，“自從給小花做完意識具象手術，這陣子我就帶著它在電視臺直播展示‘猿類的量子化自我分析詳解’，結果今天……”
“那只猿猴死了？”蔡衡文邊走邊問，打斷榮健的話。
“不是……它失去害怕的情緒了……甚至也失去了歡喜的情緒……”榮健小心翼翼地說，“總之你們倆親自去研究一下吧?！?p> 李泉深深地看著蔡衡文，后者與他對視。
片刻后，李泉率先開口：“是邊緣系統(tǒng)的問題！”
“我說了，用納米技術改造海馬體不會導致大腦損傷。”蔡衡文的聲音變得低沉且冰冷，“你別總想著反對我的手術方案，造成那只猿猴產生變化的因素會很多，還有待進一步觀察?！?p> 這次記憶片段的退卻過程和以往不一樣，竟像冰塊被重擊，碎得四分五裂。
坐在車上的李泉猛打方向盤，朝著三環(huán)線北側駛去。
當記憶片段碎裂后，他在須臾之間想起來太多的事情。
原來對于如何構建量子化自我的實驗，他一直與蔡衡文持有截然不同的想法；蔡衡文主張動用手術，但他覺得手術會影響邊緣系統(tǒng)的正常運行，所以更偏向于“軟手術”，即使用藥物循序漸進地刺激情緒回路。
然而他后來還是被蔡衡文說服，兩人聯(lián)手為一只名為“小花”的猿猴做了手術，卻沒想到在12月13日那天，他的助手榮健意外地發(fā)現小花缺失了情緒。
話句話說，小花已經不再算是完整的生命體。
倘若此手術動用在人類身上，很可能會導致實驗者猶如行尸走肉，重生出一個新的、缺失情緒的人格！從某個角度看待，那樣就屬于一種意義上的死亡！
邁巴赫的速度越來越快，李泉拼命地狂踩油門。
他大約可以揭開真相的面紗了。
只剩下最后一個數字“四”！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邁巴赫停在了“四維酒吧”門前。
從直觀上去觀察，空間分三維，與一維時間并稱為四維時空。這個“四維酒吧”的意思就是指在里面可以讓那一維時間“靜止”，拋開煩惱，不醉不歸。
12月13日，李泉與蔡衡文因為小花缺失情緒一事爭吵得非常激烈。
蔡衡文反復強調手術的可行性，不愿承認缺失情緒所造成的后果，甚至否認小花的情緒缺失和手術有關。李泉怒火中燒，當場翻臉，揚言要退出合作，接著一個人跑去喝悶酒。
他去的地方，正是“四維酒吧”。
李泉下車，呼吸在不知不覺地變急促，特別急促。他抬起腿，又僵硬地放下，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壓在他的身上，令他止步。
猶豫了足足五分鐘，李泉突然用力朝他的胸口狠狠打了一拳！
隨后他咬牙走進酒吧。
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鼓動著他的心臟，周圍熱舞暢飲的人群像是一個個魑魅魍魎，叫囂著，喧鬧著，盡情釋放著，沉浸在迷醉的環(huán)境之中，忘卻時間，亦忘卻自己。
“給我調一杯‘騎士烈焰’?！崩钊谂_前坐下。
調酒師點頭，帥氣地抓起各種酒瓶，行云流水地為他配了一杯猩紅如血的酒。
李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股火順著他的食道傾瀉，幾乎點燃了他的五臟六腑。
“我……想起來了?！彼纯嗟亻]上眼睛，輕輕地放下酒杯。
在那時，他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