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現(xiàn)在問夜晙影,遙應(yīng)月是誰,他自有標準答案,那答案是:瓊玉集團現(xiàn)任董事長。
人們很喜歡給他人貼上標簽,分門別類。夜晙影也不例外,比如他一直標榜自己為宋玉在世,臥龍出山。
遙應(yīng)月只是做她的事,何嘗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貼上標簽,分類歸檔。
夜晙影給她貼的第一個標簽是:出塵不染。
不單是她的仙姿玉色,當夜晙影見她素手丹青,潑墨河山,看她臨摹的那一幅幅文人字畫,山水花鳥,都美得令人心醉神迷。只消一眼,夜晙影便成了她筆下的俘虜。
第二個標簽為:風行雷利。
她一旦決定好要做哪件事就會著手解決,不論是把夜晙影兩次抓到景化,還是帶他來見夜歸仁。一路上夜晙影都是被她牽著鼻子走,甚至連停下來喘息一口都是難事,從側(cè)面也反應(yīng)了她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
第三個標簽是剛剛給她貼上的:懂得變通。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被譽為群經(jīng)之首的《易經(jīng)》講的就是變通,雖然晦澀難懂,但為夜晙影所熟讀,他深諳變通的重要性,看來她也懂。
這不,剛剛明明對夜晙影還是愛答不理的,由于夜晙影一轉(zhuǎn)先前唯唯諾諾的態(tài)度,她在明白自己處于不利地位后立馬轉(zhuǎn)變態(tài)度。當然,這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壞事,夜晙影確實是在為瓊玉考慮的。
“雖然你很聰明,可我也不是傻子啊,但愿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币箷€影心里這樣想。
遙應(yīng)月一路帶他走回了自己的住處,正如先前所說,她遇上了一些難以解決的事情,而或許面前這個看起來不太正經(jīng)的人能夠解決,也只有他能解決,或許吧......
她懷著復(fù)雜的心情打開了家門。
回到家中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的家里并沒有什么可以用來接待客人的地方,由于她忙于瓊玉的事務(wù)經(jīng)常不著家,家中的器具并沒有置辦太多,客廳里的電視都好久沒有打開過了,如果說要洽談事宜還真難辦。
夜晙影玲瓏心思,他進來第二次了,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差不多就把這房子的布局摸清楚了,只能說是——一覽無余。
他自顧自的走到餐桌前拉出凳子坐了下來,她回過神來,坐到了他對面。
餐桌上的談話,夫妻間貌似就會做這種事吧?夜晙影不禁莞爾。
遙應(yīng)月打量著面前的人,露出疑惑地目光,她突然發(fā)覺自己對面前的人一無所知。
初見時他那如履薄冰的樣子歷歷在目,剛才發(fā)起飆來又是一副煞有介事的嚴肅,和個小混混似的,這會兒突然又傻笑起來,這笑容中充滿了惡意,令她十分厭惡,簡直就是個流氓。
夜晙影也意識到了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他輕咳了兩聲:“和我說說瓊玉的事吧。”
她沒回答,只是盯著他。
“喂,怎么說我也是夜家的人吧,我想我有過問的權(quán)力?!彼氖种篙p叩桌面。
她從坐下來后就一直盯著夜晙影,說真的,還蠻不自在的,她那手術(shù)刀一般的目光能把人剖開來。
一鼓作氣,再而衰。他有點后知后覺,剛才確實只是沖動了,其實心中還是畏懼占主導(dǎo)地位,以至于不敢和她對視。
他緩緩的在地毯上磨蹭著鞋子,昂著頭,又歪過頭,似乎拿不定主意用什么樣的表情演繹復(fù)雜的心境。
最終還是她打破了沉默:“瓊玉中夜遙花三家共事,歷來以夜家為首,可......夜家只剩下了夜爺爺?!?p> 說到這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三年前,夜爺爺大病一場,夜家后繼無人,他將瓊玉囑托給了我。可瓊玉的領(lǐng)導(dǎo)者只能是夜家的人,所以瓊玉里反對我的聲音很多?!?p> 說到這時她又是一頓,這是在給夜晙影處理信息的時間。夜晙影也明白,她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自然難以服眾,至于瓊玉的領(lǐng)導(dǎo)者只能是夜家人估計只是個用來反對她的借口吧,上次她開的那個董事會上的情形也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如今瓊玉暗流涌動,心懷叵測之人煽風點火,結(jié)黨營私,妄圖分裂瓊玉?!?p> 她的話說完了,隨之沉默便又造訪了。
她的說明簡短而清晰,雖然她的語氣很平淡,可其中的內(nèi)容可以說是駭人聽聞的,夜晙影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也就是說,瓊玉有人不滿于她的統(tǒng)治,要叛亂了,可夜家又沒人能站出來了,老爺子還臥病在床。她為了平息叛亂就把他,也就是夜家的第二人給拎了出來,這其中疑點重重啊。況且她是真心為了維護瓊玉利益還是只為了維持她的統(tǒng)治這還有待考證。
片刻后,他說道:“我大概有幾個疑問想請你解答一下,方便我更好的明晰局勢?!?p> “首先,夜家為什么就剩老爺子一個人了,我爹媽呢?你先前不也是說他離開了瓊玉吧,干嘛不把他抓回來?”
“什么樣的原因都有,意外,天災(zāi),亦或者是人禍,至于你的父親......”她的兩眼直勾勾的望著夜晙影,“他已經(jīng)去世了,十七年前他們的行蹤暴露遭人追殺至拂云山上,等夜爺爺趕到時......為時已晚?!?p> 這......夜晙影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還以為自己這個爹是叛逆期沒過呢,從她略顯顫抖的語氣中,就能知曉這是一段血與淚的過去。
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波動,繼續(xù)問道:“第二個問題,我并沒有做領(lǐng)導(dǎo)者的潛質(zhì),所以我認為你把我找回來也是于事無補,我的作用該發(fā)揮在哪里?”
“瓊玉不可一日無主,夜家在瓊玉就在,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便翻不起什么風浪。況且他們也并不愚鈍,瓊玉繼續(xù)發(fā)展下去所能帶給他們的利益遠超他們自立門戶,我想他們應(yīng)該掂量的清楚。”
他聽明白了,意思是他不用辦事,就只要表明夜家還在就行了。感情這小妞早就決定好了要搞君主立憲這一套,虧他還煞費苦心的和老爺子掰扯了半天,生怕他一激動要傳位給自己。
現(xiàn)在倒好,不用擔心什么,做個吉祥物就行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解個解析幾何都費勁,更別說管理企業(yè)了。如果老爺子真要傳位給自己,那也是給這小妞做嫁衣。
他咂了咂嘴,意猶未盡的品味著,還真別說,她這算盤打的也太好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壞了,他成漢獻帝了!
更有意思的是老爺子居然說她值得信任,可現(xiàn)在怎么看她都有梟雄之姿。
“老爺子,您可別看走眼了啊。不然您可就要一語成讖了?!币箷€影心里叫苦不迭,若是這小妞真有那做丞相的心思,那么他真就束手無策了。
“那么,第三個問題,這是我第二次來臨江了,那為什么不第一次就讓我來見老爺子,反而是先讓我在董事會露面?”
“我將你找回來就因為瓊玉內(nèi)部生變,而你——夜澄懷的兒子,則能夠很好的阻止這場異動。所以我讓你露面并且揭露你的身份就是在警告他們。至于為什么不讓你見夜爺爺......你身上有太多的疑點,若不是前天有人向夜爺爺提到了這件事,我不會讓你這么早見到夜爺爺?shù)?,這次是我的疏忽。”
夜晙影內(nèi)心哼了一聲:“老子身上疑點重重?我看你才是心里有鬼,要不是有人揭發(fā)她,老爺子和我現(xiàn)在都還蒙在鼓里?!?p> 他差點一聲丞相脫口而出。
“咳咳,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他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來正視著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這是他最大的疑問,照她的說法,他已經(jīng)流落在外十七年了。十七年杳無音訊,等到瓊玉遇上危機,說找回來就找回來,他是吉祥物又不是守護神。
這個問題遙應(yīng)月并未立即作出回答,在她儼如天鵝般的眼眸中散發(fā)出恍如荒郊的野月似的目光。
兩人對視良久,夜晙影的內(nèi)心仿佛被注入了一個久久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恍若置身于瘦弱的街道中。
還真是有感染力,她雖總是淡淡看人,眼中卻有說不清的明澈。
夜晙影低下頭,不安的搓著手,腦中回憶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難道剛才自己的神態(tài)舉止露出破綻了?
還沒等夜晙影復(fù)盤結(jié)束,她開口了:“找到你的過程很簡單,甚至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有人給我匿名發(fā)了封郵件,上面只有一個地址,你家的地址。”
“哈?”夜晙影傻眼了,“就這么簡單?”他還以為這會是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
要知道夜晙影給她貼上了一個一絲不茍的標簽,她竟然會去理會一封看著就疑點重重的郵件,著實不可思議。
“我需要你的解釋?!?p> 夜晙影還在發(fā)愣呢,聽到她這句話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怎么突然間就要他來解釋了,他自己也沒搞懂啊。
有人給她發(fā)地址就已經(jīng)夠奇葩了,她能相信那更是重量級。
“要我解釋什么呢?”夜晙影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的出現(xiàn)疑點重重,在瓊玉最需要你的時刻,就這么恰到好處的登場了,你不覺得這需要一個解釋嗎?”她反問道。
他對著面前這個神色平淡的女人呆看了半天,語調(diào)悲傷的說:“可是,事情就是這么發(fā)生了啊?;蛟S是上天的安排,或許是人為的操縱,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夜晙影的話不知觸動到了她什么,她沒繼續(xù)問下去。
場面又重歸寂靜。
夜晙影在心中大概復(fù)盤了事情的始末,雖然心中還是有幾朵烏云沒有散去,但就算要下雨那也是局部的事了。
“那么,”夜晙影起身,鄭重其事的向她鞠了一躬,“以后還請多多關(guān)照?!?p> 說起來,要是夜晙影走在街上突然被星探攔住,說他能夠逐夢演藝圈,那么他的下巴都可能會脫臼。
相較之下,有人告訴他自己是為少爺,而且還是大有來頭的少爺,他到不會有太多驚訝,因為已經(jīng)超出他的理解范疇了,反而沒有那么驚世駭俗,以至于他稀松平常的接受了,順其自然的就把自己帶入到了這個角色中。
所以他要把話和遙應(yīng)月講開,順便傳達一下善意的信號,老爺子說她值得信任,那就姑且輔佐她吧。夜歸仁能建立起規(guī)模如此龐大的帝國想來也是個挺精明的人,總不會坑孫子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目前來說能信任的也只有她了,瓊玉里他也不認識其他人了。已經(jīng)被強行拉上船,那么就一定要跟好船長。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可愛即正義,引申一下就是顏值即正義。美女總歸容易讓他信服。
遙應(yīng)月向他微微點頭,算是回答。
得到她的回應(yīng),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不再是正襟危坐,而是爛泥一灘,身子坐的那么低,好像要陷進椅子里。疲倦從四肢鉆到皮肉里,骨髓里,全身上下都軟綿綿的,這是快要飛升了。
從被抓到臨江算起,他已經(jīng)兩天一夜沒合眼了,全靠一口氣吊著,現(xiàn)在一松懈,整個人就像個被扎洞的氣球一樣。
好在有年輕這個資本,不然就是享年十九歲這個結(jié)局了。
“我能休息一下嗎?”
雖然他是這么問出口了,也就是出于禮貌罷了。還沒聽到她的回答,他已經(jīng)自顧自趴到了桌子上,頭枕在兩只手上,謂之高枕無憂。
起初他還把耳朵豎得老高,怕她會有不滿,畢竟趴在人家餐桌上呼呼大睡確實不妥,而且他的睡相不好,還流口水。但她似乎并沒什么異議,夜晙影也就安心的和周公見面去了。
渾渾噩噩中,他突然感覺自己小腿抽動了一下,就好像走在路上好端端的踩空了一個臺階,瞬間就被驚醒了。
他的意識重新占據(jù)了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
用這個姿勢睡覺還真是考慮不周,雖說這是學(xué)校里補覺常用姿勢,顯然他還沒有習(xí)慣。兩條手臂已經(jīng)完全睡麻了,背也十分酸痛。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愿把眼睛睜開,滔滔不絕的困意山呼海嘯般沖擊著他的眼皮,他是只吸血鬼,要是看到了光就會灰飛煙滅的。
然而他是不可能睡著了,肚子已經(jīng)拉響了警報,胃酸小隊傾巢而出對抗著空腹魔王,在肚子里戰(zhàn)了個天翻地覆。
他不僅兩天一夜沒合眼,也兩天一夜沒進食了。
困得吃不下,餓得睡不著,無解的局面。
唔,該怎么般呢?偏偏臥龍的服務(wù)器在這時候宕機了。
哦,不,誰是那諸葛村夫?自己明明是荀彧好伐,雖然某人貌似把他看作獻帝對待。
對了,說起來自己趴在這里。主公在干嘛呢?
豎起耳朵仔細聽,有動靜,就在廚房里。
聽聲音應(yīng)該是電磁爐吧?主公在干什么呢?還真有點好奇。
他悄咪咪的抬起了頭,冒著被光亮蒸發(fā)的危險瞧了一眼。
遙應(yīng)月在煮東西,能聞到醬油和香菜的味道。
夜晙影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因為他真的很餓啊,煮東西能不能煮雙份。
但他又不知該怎么開口,實在不好意思。
平時沒臉沒皮的他,這種時候又靦腆起來了。
大概是察覺到了灼灼的目光,遙應(yīng)月轉(zhuǎn)過了頭來,愣了愣神。
“醒了?”
“額,這個......是的......我睡醒了。”
其實根本沒睡著這種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夜晙影的手尬尷的搓著衣角,不知道這是該做出什么舉動。
他是該老老實實的坐在這里等她煮好嗎?似乎有點太理所應(yīng)當了,額,萬一她根本就沒做他的份,那他真的是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來了。
那么走過去自己做點吃的?好像也不妥,畢竟這里是別人家里,這不就是在譴責她不給他做飯嗎?那萬一她考慮到了自己豈不是很尷尬。
就在他考慮該如何行動時,她已經(jīng)把一個碗端到了夜晙影面前。
“筷子自己取一下?!彼f完后坐到了夜晙影對面。
他這下真該鉆進地縫里了,實在是羞愧難當。自己這么大個人坐在這里人家怎么可能會不考慮,自己還疑這疑那的。
不過她已經(jīng)開始吃上了,懺悔的事還是等飽腹在做吧。
擺在面前的是一碗清湯掛面,誘惑力卻比那鮑參翅肚還要大,他也顧不上燙,稀里嘩啦的開始暴風吸入。
一大碗很快就見了底。
味道也是無與倫比,雖然是豬八戒吃人參果,誰叫他逃荒呢,心里當然是贊不絕口。
她還沒吃完,小口小口的把面往嘴里請,安靜而優(yōu)雅。
夜晙影看著看著就有些癡了,曾經(jīng)這樣的場景多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只是這次的女主角換人了。
這位女主似乎不喜歡別人看著她吃飯,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些許不滿。
夜晙影趕緊把頭低了下去,盯著自己那個空蕩蕩的碗。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吃不喝不睡熬了這么長時間,可她一直都陪著自己,那么她現(xiàn)在的處境應(yīng)該和自己是相同的。
她一定也很疲憊,卻還能下廚,甚至考慮到了屋子里的另一個人。
意志很堅毅的一個女人,又能在細微處見識到她的溫柔。
夜晙影抽了抽鼻子,眼淚都要留下來了。
不必多說,她身上最閃光的一張標簽一定就是剛?cè)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