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坍塌的山巒解體、溪流一點點消弭,龐大的蘊龍山脈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點點靈氣中印著千年的執(zhí)念,無聲的嘆息猶如大地哀泣。
鳥獸盡散,草木凋零,陸綺云立在半空,因封印解除,山脈解體四散的靈氣落在周身,無數(shù)承載著畫面的神念印入識海。
修士孕育生命十分艱難,阮阮入魔后,心神俱損,雖有靈藥幫助抑制魔氣,卻難以治本祛除,時而墜入心魔,時而恢復(fù)神智。
拼著最后一絲清明,阮阮順利生下腹中胎兒,是一對龍風胎。
男嬰一腿受魔氣侵蝕,周衍費勁心思尋找靈藥為男嬰祛除魔氣,幸好魔氣未入骨髓,服用靈藥后得以保全,只是一腿萎縮,狀如殘疾,無法修煉。
阮阮悲痛欲絕,神智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幾大門派沒有就此放過屠戮宗門的周衍和入魔的阮阮,得知她產(chǎn)后實力大降,眾門派聯(lián)手追捕,打著除魔衛(wèi)道的旗幟,實際無非為得到天玄宗的資源和傳承。
在遭到親友背叛,阮阮為護孩子命喪黃泉后,周衍痛不欲生,帶著阮阮尸身以及一雙兒女暫時逃遁至凡人國度。
道侶身故,兒女皆無靈竅,心灰意冷之下,周衍決定封印此界靈氣,讓所有假仁假義的修士都給阮阮陪葬。
殺蛟龍,斬白虎。祭玄鳥,封隱龜。
數(shù)十年后,靈氣被封。大能修士為了飛升互相掠奪、殘殺,門派內(nèi)斗不止,紛爭不斷,終于沒人再來找周衍麻煩。也有召集人馬想找到靈氣斷絕根源的,無奈人心不齊,各有私心,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陪伴兒女長大,統(tǒng)一戰(zhàn)亂不止的凡人各國,看著康寧坐上皇位,最后散盡化神修為,與阮阮尸身作為封靈大陣的陰陽陣眼,化為兩座相依相伴的山峰。
至此,此界最可能渡劫飛升的天才隕落。
久久,臉上冰涼一片,不知何時竟以淚流滿面。
大道萬千,人盡不一,如周衍這般為情所束,未能飛升得道的比比皆是,所因不過未盡斬親緣,未以大道為上,著實可惜。
周衍天資過人,劍陣雙修,殺伐果決,對阮阮卻溫柔專一,如此道侶何人不羨?
天才隕落固然可惜,但相較于為求飛升不計一切,叛親友,殺妻兒之人更為她所不恥。
思及此,識海生出波瀾,陸綺云似有所感,當下閉目入定。
因為周氏亡國,皇陵所在蘊龍山崩塌,給女帝添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但女帝登基后始終未改國號,各人猜測紛紛,有傳言說女帝對廢帝舊情未了,孕育的子嗣同樣是周家血脈,因此才未改國號。
不過,女帝招夫的消息一傳出來,這些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龍椅上,陸黎聚精會神地聽著大臣的上奏,二丫已經(jīng)改名陸黎,隨陸綺云姓,黎意味著黎明新生,自從陸綺云入定后已經(jīng)一年了,她就莫名其妙地代為處理一些政事。
雖說已入學(xué)堂讀書習(xí)字,但相比起受帝王教育的皇族子嗣而言她差得太多太多,就算每天把睡覺的時間都拿出來刻苦研讀,還是有大把的東西等著她思考決策。
一開始,她忐忑不安,像她這樣的人哪配坐上九五至尊的高位?
后來,陸文棟給了她一本乞兒稱帝的閑書,又笑言她性子有幾分似陸綺云。
她像姐姐嗎?
她沒有姐姐厲害,沒有姐姐果斷,姐姐救了她,帶著她,給她新生,那么她所做所為必不能讓姐姐失望!
如此硬著頭皮,一年下來,倒也漸漸進入狀態(tài)。
剛下朝,陸黎心急地跑出皇宮,鈴蘭運上靈力沖到她前面去:“比比誰快?”
“你等著!”
陸黎不甘示弱。
兩人你追我趕,轉(zhuǎn)瞬到了原先蘊龍山脈所在,山石堆積,溪流緩緩流下,于一片草地上盤膝坐著身著白衣的女子,神色恬淡,金色光暈環(huán)繞,透出靜謐祥和之感。令人不禁放輕呼吸,生怕打攪到女子。
半晌,女子星眸睜開,光華流轉(zhuǎn),強大的氣息內(nèi)斂,實力更為深不可測。
靈臺中,一株幼苗扎根在肥沃廣闊的土壤中,僅有的一片綠色嫩葉上綴著露水,一片紅色鳥羽飄然落下。
陸綺云暫不知幼苗是何種植物,卻是心下歡喜,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收回意念,陸綺云輕吐氣息,看到周衍與阮阮所經(jīng)歷的一切有感頓悟,盡管還很稚嫩,卻已經(jīng)初見雛形。
她修出了靈犀。
靈犀為道心的具象化,各人都不相同。
曾見過圣將軍殺伐血氣的靈犀,與那不同,她的靈犀生機勃勃,春意盎然。
既現(xiàn)靈犀,可見道心已定。
陸綺云頗為滿意,展顏一笑:“你們來啦。”
三人聊了聊,指點她們一些修行上的事,陸綺云問起傅青,聽鈴蘭吐槽說是被仙門守衛(wèi)打擊到,為了提升實力四處歷練去了。
陸府庭院中,蕭姝娘手持杏花立于湖畔,陸文棟提筆作畫,茯苓在一旁磨墨洗筆。
陸綺云輕咳一聲,然后飄然站于蕭妹娘身側(cè),朝陸文棟和獲苓彎眸一笑:“常聽娘夸爹畫技一絕,今兒我是來得巧了,正好蹭上一幅。”
女兒一入定就是一年多,蕭姝娘那時才切實體會到仙凡之別。乍一見她又驚又喜,聽得她說的話又是哭笑不得,含羞帶怒嗔道:“說得多可憐見兒的,再說了,我何時夸他畫技了?”
剛緩過激動的情緒,陸文棟看到茯苓怪叫著朝女兒撲過去,頓時頭疼的按按眉心,無可奈何地笑笑。
任茯苓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陸文棟才又接著提筆,白紙上母慈女孝,杏花點綴,落下最后一筆,滿意地題上名字時日。
時光飛逝。
自女帝登基后六十年,大周國泰民安,各地暴亂一一平息,水禍災(zāi)害連年減少,莊稼收成好,百姓也能存下余糧,貧窮賣女之人仍然存在,卻也是極少。
女帝極少出現(xiàn)于世人前,百姓皆言其乃仙人降世,為庇佑大周而來。
餛飩鋪子承父業(yè),攤主的湯底仍是一絕,鋪里座無虛席,街上人頭攢動,且有許多女子。
女子或著輕紗,或著短打,或持長刀,或捻香帕,眾人對此早就習(xí)以為常。畢竟朝中半數(shù)官員皆為女子,以鎮(zhèn)國將軍鈴蘭颯爽之風引得女子爭相效仿,而后軍隊中女將便如雨后春筍。
再說到允許女子入科考后,最近幾年的狀元竟都花落女子,這叫一眾男子感覺失了臉面,召集在京復(fù)習(xí)趕考,以期下界屆科考拔得頭籌爭回顏面。
是以,京城近來非常熱鬧。
隔壁桌有人低聲說:“聽說這次狀元是陛下的女兒?!?p> 聽得這話的陸綺云嗆了口餛飩湯。
那人又道:“我二舅的姑媽的姐姐就在宮里當差,消息絕對可靠,陛下有意傳位給她,所以讓她參加科考試煉她的能力?!?p> “何曾聽過陛下有女兒了?”
“哪能讓你知道?我猜是怕后宮里幾位皇夫斗起來吧!”
幾人越說越離譜了,陸綺云一頭黑線,給了銀子走人。
科考狀元陸黎看著眼前的傳位詔書,良久,輕輕一笑。
她今年已經(jīng)七十了,面容看著約莫三四十歲。繁于政事,修為僅至煉氣大圓滿,不過已然增加百歲壽元,或許僥幸有契機得以筑基,還能做很多事情。
心態(tài)漸漸成熟穩(wěn)重,只是刻在骨子的倔強重情卻一直未變,在陸綺云有意無意的引導(dǎo)下,對處理政事,平衡政權(quán)駕輕就熟,再憶起曾經(jīng)仿若隔世。
陸文棟離世后,蕭姝娘沒多久也壽終正寢,蕭姝娘總是說她沒天賦學(xué)不會溝通天地靈氣,終究以凡人之軀離世。
前兩年茯苓過世,陸黎忽然明白也許蕭姝娘不是學(xué)不會,而是舍不得。
陸文棟繪的幾幅畫卷被她珍惜地收在寢宮,陸綺云的一顰一笑栩栩如生,都如昨日。
所有人都渴望長生不老,然而一個接一個送走長輩親友的感覺只有體會過才知道。
陸黎輕輕一嘆,要是鈴蘭知道她想法,又得嘲笑她了。
傅青成功結(jié)丹,已經(jīng)許久未見到,他以飛升上界為目標,掙脫了俗世的束縛。
“姐姐……”還能再見嗎?
將大周交到她手中,意味著陸綺云也將步入道途,當她結(jié)丹乃至結(jié)嬰之后,或許也難再相見了吧?
天邊,身著單衣的女子腳踏虹光,乘著小金翩翩而來。
陸黎欣喜地眨眨眼,喃喃道:“姐姐?!?p> 與此同時,皇宮不起眼的冷宮中,一個頭發(fā)霜白杵著拐杖的佝僂背影也仰著頭望向那縷虹光。
周奕辰瞇著眼睛,眼球渾濁視線模糊,卻能清晰地想起她眉眼輪廓,幾十年了,他被囚于冷宮一生,老態(tài)龍鐘,而她仍是昨日嬌顏,甚至更美了。
“辰哥哥~”
她俏臉?gòu)尚Γ崛岬貑舅?p> 雙目一怔,周奕辰止不住地大笑,痛苦悔恨種種情緒交織,驚出一陣陣咳嗽,值守的太監(jiān)著急地推門進來,只見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淚痕交加,再望去時,已然沒了氣息。
跟陸黎,鈴蘭告別后,陸綺云閉關(guān)結(jié)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