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們,在此時的立場是最艱難的。
他們原本被大宋王朝擒拿至此準備作為祭品殺頭,身軀遭到了長期的囚禁折磨,如今個個都是疲憊之軀,先是奮力殺退了宿衛(wèi)禁軍的圍剿,而今又被一波波的活死人圍在中間。
理論上,和尚有佛法,道士有道法,此二類修煉者象征著人間光明正義,最擅長克制這種妖魔邪祟。
可是奈何他們深陷囹圄太久,且大多數(shù)經(jīng)脈都被封,能堅持到現(xiàn)在全憑著肖勁風偷偷送去的靈石補充真氣,至此能用的也只剩下拳腳功夫,哪里還有氣力施法?
為今之計,他們只能保持一個防御的陣型,讓功夫出眾的僧人道士擋在外圍,盡量保護里面的老弱病殘。
其中,被維護在最中間的的人是一名黃發(fā)老道,他本是茅山上清派當家掌門人,道號沖塵子。
他很老,已有兩百歲的高齡,曾經(jīng)是一名半步踏入紫府境的強者。
可現(xiàn)在他的修為盡毀,幾乎與尋常老人無異,一雙暮氣深沉的眼中滿是疲憊。
他在人群中,看著滿街的行尸走肉爭相爬起來攻擊活人,內(nèi)心深處滿是震驚和悲憫,這種東西他并不是沒見過,可是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
“僵尸乃是聚集怨氣煞氣,以及天地陰氣所生,勉強也算得上是天地自然規(guī)律中的一環(huán),沒想到西方勢力居然如此詭譎,居然能夠以人力制造出僵尸,如果東土當真落入西方的統(tǒng)治下,那必定是天罡倒反,民不聊生……”
老道士心中暗嘆。
眼看藺陽公主已經(jīng)帶領宿衛(wèi)禁軍形成有效的抵抗力,沖塵子認為自己也該做點什么,思索片刻,他的老眼逐漸變得清明起來,仿佛心中有了決定。
他開口道。
“道門弟子,來我的身邊?!?p> 沖塵子的聲音不大,但是卻準確的傳達在每個人的耳內(nèi),很快,除了最外面和活死人交手的道士之外,其他人都來到了沖塵子周圍,目光匯聚在這位老掌教的身上。
他們有的是上清派,有的是全真派,也有的是正一派,雖然門派不同,但對于這位德高望重的老掌教都懷有最純粹的敬意。
所有人都知道,從一開始直到現(xiàn)在,沖塵子所代表的茅山上清門都是極力反對十二神宮的立場。
否則,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說服個軟,如今必定會被神宮禮遇對待,何至于滅門呢?
所以今天所有出家人都把他護在中間,不為別的,只為了最純粹的敬意。
沖塵子目光掃視眾人,臉上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
“列位道友,請助我畫鎮(zhèn)尸符?!?p> 眾人一臉震驚。
鎮(zhèn)尸符是道門密不外傳的一道符咒,其中鉆研最深的就是上清派,
通俗來說,全真派講究性命雙修,以自身修為升華羽化成仙,正一派擅長符箓法事,獲得天道認可便能名入天冊,而上清派最為直接,那就是降妖除魔,誅邪滅鬼,以功德圓滿登入天界。
上清派最為擅長畫鎮(zhèn)尸符,尤其是老掌教沖塵子所畫之符,只要此符一出,必定是能夠達到驚天動地的地步。
但沖塵子已經(jīng)修為盡毀,如今說出這話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
鎮(zhèn)尸符,除了沖塵子誰來畫都達不到最佳的效果,在場的人都是聰慧之輩,怎么能不明?老掌教是要他們給他畫一道回光符!
回光符,顧名思義取自于回光返照之意,能夠讓一個垂死之人短暫的恢復巔峰修為,代價就是受符之人必死!
在道門諸派中,上清派是使用回光符最多的門派,因為道士下山降妖除魔,如果碰上了打不過的妖魔,逼不得已到了死磕的地步,就會動用回光符,最好落得一個同歸于盡的結局,不好的話,那也只能是殊死一搏。
當下的情形可稱得上萬不得已,他們自身的安危尚可不去計較,但如果被這群僵尸跑出宣神臺,那這整座城幾十萬人口豈不全得遭殃?
左右都是于心不忍,一時間道士們陷入了沉思,臉上皆有掙扎之色。
沖塵子卻一臉釋然。
“上清弟子以掃平人間邪祟為已任,自吾學道法至今一百余年,為人間太平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諸位何不妨成全老道呼?”
眾人皆無言,就地俯首作揖,對沖塵子行了一個大禮。
待站起身,人人磕破中指,以中指血在沖塵子老舊的道袍上描摹下一道道回光符。
他們動用了體內(nèi)僅存的真氣,以極大的心力書寫,落筆雖然緩慢,可卻一絲不茍,渾然天成。
道家的法力與符咒的力量互相加持,以道力強行改變沖塵子的身體狀況,一時間,老道士的周天經(jīng)脈開始緩緩復蘇,并且隱隱的重回了巔峰!
“呼!”
道士畫符,其余的僧人也沒有干看著,他們明白了沖塵子的意圖后道了一聲佛號,旋即默默地把體內(nèi)的真氣渡給了沖塵子,以助他一臂之力!
未幾,一道磅礴的氣息沖天而起,人群中的沖塵子須發(fā)無風自動,一雙眼睛放射金光,仿佛天人下凡!
在一眾僧道肅穆的注視之下,沖塵子的身軀緩慢騰空而起,在半空之中手掐劍訣,腳踏五行罡步,口中念念有詞。
旋即,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凌空劃出了三筆。
“一筆天下動,二筆祖師劍,三筆兇神惡煞速去千里之外!”
沖塵子默念道。
隨著他的動作落定,身前一丈之外的空中逐漸亮起了三道金光,正是他先前以手指所畫下的符頭。
只聽見咔嚓一聲,原本渾濁的天空突然打出一道雷電,也不只是因為兩位絕世強者在天上搏斗所造成,還是因為沖塵子逆天畫符所致。
符頭已成,地面上的活死人們似乎也察覺到了某種威脅,紛紛躁動起來,仿佛迫切的想要離開此地,繼而更加瘋狂的撲向活人們,口中的嘶啞叫聲令人頭皮發(fā)麻。
沖塵子立足半空,此符溝通天地,上達三清,他沒有用符紙落筆,而是以這方圓十余里的人間為符紙,其難度比起一樣的符紙都要難上太多,如此做派,只有昔年東土尚未枯竭之時的神仙人物才能做到,如今由他來做,即便修為短暫重回巔峰也很勉強。
一道符頭幾乎已經(jīng)讓他力竭,但是沖塵子還沒有放棄,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心口,逼出了一口心頭血,嚯的一聲噴了出去。
心頭血呈現(xiàn)一種赤金之色,他以血畫符,緩慢的在符頭下方寫出兩個字。
“敕令!”
“一圍天地動,二圍主病動,三圍不求血,四圍不求膿,五圍不生疽,六圍不生癤,七圍大神咒,急急隨咒滅!”
隨著沖塵子的念念有詞,半道鎮(zhèn)尸符儼然出現(xiàn)在了半空之中。
一時間,天空云層翻滾,雷聲轟鳴,東西南北四方皆有狂風席卷,仿佛天神的旨意下達人間,昭告著邪魔退散!
下方的活死人們受到半張符的威勢鎮(zhèn)壓,頓時不復先前那般躁動,它們的動作變得遲緩下來,沖擊人群的勢頭也在變?nèi)?,甚至有些已?jīng)定在了原地,看著半空中的半道金符,空洞的眼睛里面竟然有了畏懼!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沖塵子的動作,也知道是他出手才造成了眼下的好轉局勢,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想必很多人都想要對這位活神仙頂禮膜拜!
在世人的眼中,沖塵子如今確實是一副氣概天地的仙人模樣,可是他自己清楚這半張符已經(jīng)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鎮(zhèn)尸符不難畫,可是要畫一張覆蓋范圍十余里的鎮(zhèn)尸符,這已經(jīng)不是凡人能力范疇之內(nèi)的事。
僵尸太多了,而且太過分散,此符乃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實在在的放手一搏,甚為兇險!
如今天地驚動,雷聲滾滾,沖塵子這半道符雖然短暫的溝通天地,可回光咒所給予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他實在沒有能力把剩余的一半畫完了。
但是他緊咬牙關,心神高度集中,體內(nèi)真氣竭力運轉,在死亡的邊界上瘋狂的掙扎著,竭力控制那顫抖的手指,繼續(xù)在空中書寫,在敕令下方繼續(xù)寫下三個字。
“大將軍”
……
漸漸,一道死氣出現(xiàn)在沖塵子的面門之上,一種虛無混沌的怪異感覺涌上他的心頭,剎那間,沖塵子眼睛里的金光迅速暗淡下來,一種無力感將他包裹在內(nèi),佝僂的身軀在空中不禁搖晃了幾下,沖塵子知道自己這是要死了。
“還差一點……”沖塵子不甘心的看著那半道符。
是的,只差一點鎮(zhèn)尸符就能完成,可是沖塵子終究只是一個人,他沒有能夠戰(zhàn)勝死亡這個天地規(guī)律。
時辰已至,他已經(jīng)無力回天,即便他憑借著大毅力為自己爭取到了在寫三個字的時間,但是人力終有窮盡之時,不可為便是不可為。
老道士的眼中有遺憾,也有不甘,可更多的是憂慮。
臨死之時,他殘存的思維仍在為世人打算,等他徹底死亡的時候,鎮(zhèn)尸符便會消然殆盡,那時地面的僵尸就會再次暴起作惡。
而他沖塵子,終究沒有救下這一座城的人。
……
他的身軀緩慢下墜,空中的鎮(zhèn)尸符也隨著扭曲起來,隱隱的有散開的跡象。
下方的僧人道士們皆大駭,紛紛伸出手想要接住沖塵子,只是,他們的眼中已經(jīng)滿是絕望之色。
那些被鎮(zhèn)壓的活死人們,眼中的戾氣也正在復蘇。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如同青煙從遠方前來,看似輕盈從容,可速度卻出奇的快,一眨眼便跨過了汴梁城的城墻,出現(xiàn)在了沖塵子的身邊。
這是一個老道士,他鶴發(fā)童顏,仙風道骨,雖然年紀也很大,卻給人一種精神矍鑠的感覺。
他一把扶住了沖塵子,另一只手伸出搖指半張鎮(zhèn)尸符,將其即將消散的勢頭徹底止住。
“沖塵子,我來晚了?!崩系朗砍谅暤馈?p> 沖塵子睜眼看了看到一眼,先是愣了一瞬,旋即便是一股釋然,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看到此人到來,他就知道今天汴梁城有救了。
“紫印道兄,別來無恙?!彼χf道。
旋即,他便閉上雙眼死去,此番去走黃泉路,他已再無半點遺憾。
紫印真人的看了一眼沖塵子,心頭不禁悲慟萬分,沒想故人相見只是說了一句話便陰陽相隔。
他嘆道“道友行大功德之事,死后必定能夠上登天闕,錄入仙籍?!?p> 旋即,他將沖塵子的遺體送回人群,輕輕一步踏空而返。
來到半張鎮(zhèn)尸符前,紫印真人心中復雜,既有故友離世的悲痛,也有對十二神宮造成如此大禍的憤慨。
“沖塵子,這場功德就讓我來助你成就!”
話畢,紫印真人抬手一伸,手指凌空虛劃數(shù)筆,以極其瀟灑飄逸的字跡在大將軍之后又添了兩個金字。
“到此!”
至此,一道溝通天地,上達三清,當世無二的神符徹底完成。
“敕令大將軍到此!”
紫印復又為此符畫上符腳,鎮(zhèn)尸符得以完整呈現(xiàn)于人間。
只見一道金光從九天之上降落凡塵,直接把厚重的烏云射穿一個大洞,旋即緩緩的落在鎮(zhèn)尸符當中,頃刻間鎮(zhèn)尸符爆發(fā)出無量金光,籠罩這方圓十余里的范圍內(nèi),宛如那天界降臨的神圣天規(guī),所到之處妖魔盡散!
須臾之間,地面上的活死人受到金光照耀,體內(nèi)有一股綠色煙霧哧哧的從七竅涌出,旋即在金光之中煙消云散。
死尸倒地一片,金光落定之后,天上的鎮(zhèn)尸符依在,地表之上已再無邪祟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