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和楚平成功將甘慈帶到了衙門,得到縣尉允許后,甘慈終于得以驗尸。
楚平被縣尉留了下來,似乎是想要打聽李易對捕頭之位的意向。
李易則獨自坐在椅子上,開始對案件進行復盤摸索。
“子時之前,一個外鄉(xiāng)男子死于爛泥地,他的身份沒人知道,附近的客棧勾欄瓦舍也沒有他入住的記錄。
死者被人擊打頭部身亡,傷勢在后腦,大概率是被背后偷襲而死。
死者身上仍有財物,說明并非是簡單的謀財害命??扇缛暨@般,兇手的殺人動機是什么呢?”
李易取出麻二從死者身上摸出來的翠玉鐲子,細細觀摩起來。
“玉質(zhì)似乎比較普通,死者應(yīng)該并不富裕。鐲子直徑較小,應(yīng)是女子佩戴,他一個男人為何會身懷女子配飾?咦?這里好像有字?”
李易一愣,他將玉鐲放于陽光之下,果然在光照下看到玉鐲內(nèi)側(cè)刻著四個小字:#子##。
這四個字并非是漢字,除了第二個字李易勉強看出是“子”字,其他三個字卻是完全看不懂。
“這四個字或許能昭示死者的身份?!崩钜啄﹃掳?,若有所思。
下了這些結(jié)論后,李易明白了接下來的斷案思路:一,查明死者身份;二,摸索兇手殺人動機。
如果能把這兩點搞清楚,那么整個案件就能瞬間明朗了。
又思考了一會兒,土妹子甘慈擦著一抹潔白的手帕盈盈走來。她的身上一股煙草灰氣,這是仵作驗尸后跨越火盆時沾染的氣味。
仵作這一行在驗完尸后,會雙腳跨越火盆,為的是不驚亡魂。
“怎么樣,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李易站起,遞了杯茶水后問道。
甘慈接過茶水漱了漱口,李易連忙又為她將茶水半斟,甘慈小啄兩口后,輕聲道:“這具尸體,很奇怪呢……”
李易不禁好奇道:“奇怪?何以見得?”
他還是第一次聽人把“奇怪”二字冠于死者身上的。
甘慈低著頭,柔柔地說著:“這位男子約莫三十歲,他的雙腳有厚繭,應(yīng)是常年行走出力勞工所致,但是他的雙手卻纖細如女子,而且上面有很多細碎的傷口,這些傷口并非是新添的,而是早就有的,像是做什么精細的手工活兒留下的?!?p> 李易點點頭,甘慈說的很有道理,這么一想確實很奇怪。
因為一般雙腳厚繭者多是出力的勞工,這樣的人往往雙手也粗糙很多,不會如此纖細。
甘慈頓了頓,又說道:“他這樣有細碎傷口的手,我倒也見過幾次,多是打磨玉器的師傅或者是木工師傅,但是那些人的腳卻不會這樣有厚繭?!?p> 李易記下這處疑點,又問甘慈道:“那死者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姑娘可驗出來了?”
甘慈道:“死者應(yīng)是死于亥時和子時之間,死亡原因是頭部的兩下重擊。除此之外,他的身上除了些舊傷外并無新傷。”
那命案發(fā)生之時就是子時之前了,麻二大概率沒有嫌疑了。
“哦?兩下重擊?”李易疑惑抬頭,“姑娘何以肯定是兩下?”
甘慈脆生道:“我削去了死者的頭發(fā),可以清晰看到他頭部鼓起的一左一右兩處血塊。這兩處血塊極為鮮明,如果有第三次的打擊,那么他的頭部一定會有其他的瘀血形狀。”
李易更疑惑了:“姑娘說的是,一左一右兩處血塊?”
甘慈“嗯”了一聲:“這就是我覺得第二個奇怪的地方,他的兩處重擊竟是在后腦處的兩側(cè)?!?p> 李易聞言深深皺眉,因為通常說來,偷襲殺人的犯人在蓄力重擊打到被害者頭部后,往往會攻擊被害者身體的其他部位,又或者是加重第一下的打擊。
那樣的話,被害者的傷勢應(yīng)該在同一處才對,而不是在腦袋兩側(cè)。
這一點可以想象,如果你拿著一塊磚頭去敲一個背對著你前行的人,而且你是一個右利手,那么你沖上去蓄力一擊之下,一定是從他的腦袋右側(cè)方向進行打擊,他受傷的部位一定是腦袋右側(cè)。
接下來,你大概率不會再對著他的腦袋左側(cè)進行打擊了,因為你是右利手,攻擊他的腦袋左側(cè)會讓你的力度降低很多,而且也不如攻擊同一個部分方便。
“會不會是死者被打了之后并未身死,而是轉(zhuǎn)過身來與犯人搏斗呢?”李易猜想道,“這樣死者就會與犯人面對著面,那么右利手的犯人便有可能對死者的左側(cè)頭部進行攻擊?!?p> “可能性不大。”甘慈思考片刻后回答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死者身上大概率上還會有與犯人搏斗的其他傷勢,而不會僅此兩處?!?p> 李易沉思片刻,提出一個可能性:“難道兇手是兩個人,一個左利手一個右利手,這才在死者的頭部留下兩處傷勢?”
甘慈道:“應(yīng)該也不是,打擊死者的頭部兩側(cè)的應(yīng)該是同一件東西,嗯,應(yīng)該是一件瓷瓶,我發(fā)現(xiàn)了這些細碎的瓷片,這瓷瓶應(yīng)該是在第二次打擊后破碎了的?!?p> 甘慈將發(fā)現(xiàn)的細碎瓷片呈給李易一看,正是之前李易在死者發(fā)隙間發(fā)現(xiàn)的那種瓷片。
李易想了想,緩緩說道:“看來,有必要去案發(fā)現(xiàn)場看一看了?!?p> 因為沒有人提到過案發(fā)現(xiàn)場的碎瓷片殘留,這就說明那片爛泥地甚至不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死者或有可能是被殺人、拋尸!
甘慈最后補充道:“還有一點,死者的兩處傷勢略略高于頭頂,這說明,兇手的身量應(yīng)該不比死者矮小,甚至比死者還要高出一些。”
李易一怔,隨后展顏一笑,他倒是沒有想到這細節(jié)之處。死者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間,那么兇手應(yīng)該也會是在這個身高范圍之間。
見甘慈還在那干站著,李易連忙請甘慈入座,這位可是為他提供了許多線索的大功臣,可不能怠慢了。
其實李易原本對甘慈沒有多少期望的,畢竟古代不比后世,仵作驗尸的手段遠沒有后世的詳細和精巧。
甘慈一個妙齡女子,驗尸經(jīng)驗定然不足,她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然遠超過李易的期望了。
甘慈卻有些忸怩,她捏著衣衫下擺,有些遲疑地問道:“那個……李公子,我能不能剖尸檢驗?。俊?p> “剖尸?”李易有些疑惑,死者又不是中毒,身上也沒有其余傷口,剖尸做什么?
甘慈見他這副表情,慌忙擺手:“如果剖尸的話,我應(yīng)該能看出其他有用的信息。如果衙門為難的話,就算了?!?p> 在古代,剖尸在普遍情況下是不被允許的。死者為大,破壞死者軀體那是對其及其家屬的極大侮辱。
李易詢問道:“當真能找到其他線索?”
甘慈堅定地點頭:“可以。”
李易笑了笑說道:“那等楚平一會兒出來后,讓他向縣尉請示一下吧?!?p> 李易也不知道剖尸會不會犯什么大忌諱,還是請示一下比較好,萬一不被允許,或許會是個麻煩。
甘慈又飲了口茶水,她悄悄打量著李易,見他口型變動,應(yīng)是在默念一些東西,于是不敢出言打擾。
“他長得,還挺好看的?!备蚀扔滞得榱死钜滓谎郏缓笥行┳鲑\心虛地將頭埋進茶杯里。
“甘姑娘,你家中現(xiàn)在僅你一人嗎?”李易又將案件梳理一遍后,問向甘慈。
甘慈肩膀一顫,低聲道:“嗯,家父去世后,便只我一人。”
“日子過得很辛苦吧?”李易不無感慨道,甘慈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身體瘦削,沒有固定的工作,她的生活應(yīng)該會很拮據(jù)。
甘慈搖搖頭:“家父雖然是個仵作,但也粗通醫(yī)術(shù)。我跟著他學了一些,雖不得精通,但在左鄰右舍中治個頭疼腦熱的,倒也能得到些報酬。”
李易恍然,他瞥了甘慈幾眼,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姜汁因為汗水被蹭掉了些,露出了原本白皙的膚色。
李易暗暗點頭,這姑娘的模樣本就不難看,要是刻意打扮一下,應(yīng)該不會比后世的一些明星差。
李易想了想,提醒道:“甘姑娘,如果無非必要的話,還是盡量不要在臉上涂抹姜汁為好。時間一長,膚色會變黑變黃的?!?p> 甘慈又是柔柔的一聲“嗯”,她是懂醫(yī)術(shù)的,調(diào)制的姜汁已經(jīng)盡可能地無損皮膚了。不過李易的關(guān)心,還是讓她極為受用的。
“李公子年紀輕輕就在衙門任職,真是年少有為呢?!备惺艿嚼钜椎纳埔?,甘慈鼓足勇氣贊了他一句。
李易卻是笑了:“我可不是在衙門任職,我只是為了一間鋪子在奮斗而已?!?p> “啊?李公子不是衙門中人?”不是衙門中人,也能為衙門辦案的嗎?
李易笑笑,他伸了個懶腰不再說話。此間事了,他便要經(jīng)營臭豆腐店鋪,然后治好老娘的病,再在這陌生的世界娶妻生子,過上閑散的生活。
上輩子英年早逝沒熬到退休,連老婆都沒來得及娶。整日里就為治安奔波,幾乎連個穩(wěn)定的休息日都沒有,這輩子一定要好好享受享受。
甘慈不善言談,見李易不再言語,她還以為是把話題聊死了,心中既忐忑又慌張,她將目光低到桌子上,見上面有一只玉鐲,緊張之下,伸手拿著把玩。
她的手白皙如玉,翠綠玉鐲的映襯之下,更顯得其膚白若雪。
李易空想之后,一抬頭便被她的手吸引住了,他微微一笑道:“甘姑娘,這玉鐲上刻有幾個字,你可認識?”
甘慈被他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小跳,她拍了拍胸口,軟軟地問道:“哪里,哪里有字?”
李易便伸手向她指了玉鐲的內(nèi)側(cè)。
甘慈舉起玉鐲對著光一照,果然看到了那四個字。
“什么子什么什么……”甘慈尷尬地將玉鐲放回去,低眉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只認識第二個字……”
李易擺擺手:“沒關(guān)系,我也只認識那一個字,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了,哈哈?!?p> 甘慈被他這么一笑,便有些局促,她小聲“嗯”了一下,鼓起勇氣說道:“那個,我覺得這個字好像是蜀地的文字?!?p> “哦?”
甘慈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那個……爹爹曾經(jīng)收集過一些醫(yī)術(shù)古籍,有些就是來自蜀地的,我雖不認得蜀地文字,但卻覺得應(yīng)該是來自那里?!?p> 這個蜀地指的是被滅亡了的蜀國之地。這里的蜀國并非是劉備創(chuàng)立的季漢,而是唐朝滅亡后,由王建建立、定都四川的蜀國。
這個蜀國經(jīng)歷了前蜀和后蜀,四年前被宋國滅亡,蜀主孟昶投降。
蜀國的滅亡說來極其令人唏噓,只因當時破蜀宋軍僅六萬人,而后蜀則有十四萬人之眾。蜀國以數(shù)倍于敵的兵力,即使面臨強敵,也無亡國之理。
可是一向耽于享樂的蜀國君臣毫無斗志,聞宋軍之風駭然喪膽,竟上演了一出眾降于寡的丑劇。
蜀國美艷的花蕊夫人聽聞君主投降,憤然作下“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的亡國名句,著實可悲可嘆。
李易聽到甘慈的話,兩條眉毛幾乎蹙成了一條:“蜀地?難道死者竟來自蜀地?這可不好調(diào)查了?!?p> 開玩笑,趙州在河北,這人若是來自四川,豈非麻煩極了?
即便在后世,這種跨境命案也是極為棘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