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俊在我心里一直是個陽光大男孩,長得帥,又是學(xué)的播音主持,平日里不管是為人還是帶團都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從他臉上你從來看不到疲憊和頹廢,雖然他家里還有一個長年患病臥床的母親。
此刻,他見著大家都不說話,又鼓勵式地說了一句:“反正早說晚說都要說的,沒必要藏著掖著?!?p> 龔俊說的這個扣800塊錢的事情,其實在咱們旅游部一直以來都被大家所憤慨。以前的那個大老板在的時候,有個規(guī)定,那就是每個人必須帶團20天以上,達不到的會扣去基本工資的一半。我們的基本工資是1600,一半就是800。
但是以前旅游市場的行情好,那時候基本上所有人都是出全勤,一個月都在帶團的。而我們的部門主任鐘主任也會進行帶團導(dǎo)游天數(shù)的平衡,不會出現(xiàn)有人達不到20天的情況。除非這個月行情不好,那就大家都達不到。后來我偷偷問了一下,他們說以前如果是淡季大家都達不到20天,那就法不責眾,不會扣錢。
我們理解以前的領(lǐng)導(dǎo)這么做,大概就是為了平衡收入差距,以免有些人收入過高,有些人又太低,從而引發(fā)怨懟和矛盾。但這個規(guī)則到了今天,疫情條件下,很少有人能達到一個月20天帶團,于是乎,新的大老板就要求沒達到的都要扣800塊??梢赃@么說,是整個旅游部職工都被扣了這800塊錢。
意思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底薪是800。工作十年,連我十年前實習(xí)期的工資都不如。
關(guān)鍵我們還拼死拼活地又是一天到晚地查旅客的兩碼,又是背新稿子,還不能出錯,否則又會扣錢。
我有一種隱隱的感覺,這是要逼人走。
龔俊這么一說,坐在他旁邊的琪琪突然說話了,“我來說吧?!?p> 琪琪先是背了一段唱高調(diào)的文字,但是表情笑嘻嘻的,一點也不嚴肅,倒像是諷刺。然后嘆一口氣:“哎呀,我也不知道咱們還要怎么奉獻?就是吧,每個月咱們部門每個人都要奉獻這800塊錢出去。毫無理由的。錢少了,事卻越來越多,別的不說,就說這查驗旅客兩碼的事情,原來都是由計調(diào)部門提前查驗,收集兩碼。游客入住賓館前,也都是賓館查驗。現(xiàn)在是真的好,全部都是我們導(dǎo)游來查。還說哪個團出了問題,帶團導(dǎo)游是第一責任人。咱們拿著這么點錢,擔著這么大的風險,我就不懂咱們還要怎么奉獻?”
琪琪的話簡直是拋磚引玉,立刻有個還是實習(xí)期的小姑娘附和到:“對對對,800塊錢就現(xiàn)在雙十一我都買不到一件冬天的大衣。要不是公司還管飯,我估計是要餓死了?!?p> 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思量,要說起憤憤不平,我想我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就說去年我一直呆在辦公室,負責的幾項工作不能說是出彩地像花一樣,好歹也順順利利地做完,還沒哪項工作是最后出了簍子的。但是就是為著一些莫須有的罪名,什么上班不準時,穿衣打扮太不修邊幅,吃早餐的時間晚,工作作風散漫,甚至說到了我這個人性格內(nèi)向,和同事缺乏溝通……年底莫名其妙扣了一萬五,而當時我和男友正在鬧分手,整個人無比頹廢,后來自己又進了醫(yī)院做了個耳前瘺管切除的手術(shù)。在醫(yī)院一個多星期地獄般的生活里,我忽然就想放棄了。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辭職。
我當時已經(jīng)寫好了辭職信,準備在大年三十那天發(fā)送給這個新來的大boss惡心他一下的。但大年三十那天,一家人吃完團圓飯,和媽媽睡在床上聊天的時候,我忽然開口跟她說:“媽媽,我累了,不想上班了。以后都回來陪你怎么樣?”
媽媽沉默了一會,問到:“那你以后靠什么生活?”
我故作輕松:“我這么有才華,哪里不能賺錢?”
黑夜里我看不到媽媽的臉,但她的聲音卻格外溫暖有力:“媽媽以前啊,一直希望你回家鄉(xiāng)來。但是呢,你很出色,這些年來做的那么好,以前也是獲獎無數(shù)的,人家送給你的那些錦旗媽媽看著可高興了?,F(xiàn)在你在大的旅游公司上班,還是國際化的,工資又高,很多人都羨慕你的?,F(xiàn)在這種時候,工作不好找?!?p> “我知道,你和那個渣男分手了。這些年來你就沒受過什么委屈,我一貫寵著長大的。被這么個男的傷了心,工作上又不順利,難免想法會沖動。但是人啊,這一輩子路還長著呢,你要是混的不好,你知道第一個過來嘲笑你的人是誰嗎?就是那個曾經(jīng)跟你愛的死去活來的王八蛋,他會把你踩到腳底下,告訴你有多么差勁。離開了他你什么都不是?!?p> “別人打擊你有什么要緊?最重要的是自己站的住,那些所謂的領(lǐng)導(dǎo),不是想搞你嗎?不是想把你搞走嗎?我偏不走,什么吃飯穿衣,那都不是上得了臺面說的事。就憑這些,也不能趕你走。要是你自己走了,他們不定怎么高興呢。我就偏不走,行的端,坐的正,我不僅要上班,還要高高興興,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做出成績來。我就看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把我弄走?”
“女兒,越是艱難的時候,越要爭這口氣?!?p> 坐在這個小會議室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母親說的這些話。
整個會議室充斥著一種很低落的情緒,大家都在抱怨,說紅了眼。我不知道這些人里,有多少人和我一樣是真的內(nèi)心憤慨,有沒有人是演戲的成分呢?既然這么過不下去,如果搞聯(lián)合罷工,能不能團結(jié)起來擰成一股繩呢?
我想大概是不會的吧,也許哪個人一出頭做這個事,馬上背后就會被人賣掉。
我決定,還是不說真心話為好。
于是接過話茬子:“我來說兩句吧?!?p> “其實和大家一樣,我來這個部門兩個月,稿子是背了舊稿背新稿,一來就直接上崗,一來就可以直接講,而且你們那個查兩碼的工作,我也一直沒出紕漏。我跟你們一樣,也是拿800的底薪,比十年前我入行當實習(xí)生的工資還低。你們說我心里舒服不?”
“但是吧,有些東西我們想不明白,心里也迷茫,又無能為力無法解決,那就交給時間。我們其實眼下唯一能做的,是做好自己手頭上的工作?!?p> “剛剛有人說了,既然說疫情時候艱難,沒什么單扣旅游部的錢,為什么別的部門不扣?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了,但是如果還想繼續(xù)做下去的,你們只能選擇不為了這800塊錢而毀了自己的事業(yè)和名聲,不為了這800塊錢做被人看不起的事?!?p> “整個旅游部,都被人說成是鉆進了錢眼里。明明我們是奉獻,明明我們是無緣無故被扣了錢,就因為我們有的同志到處跟人抱怨,結(jié)果現(xiàn)在其他部門的人都在說,旅游部的人就是貪錢,從來不想著奉獻。若非如此,今天我們也不用開這個會檢討了?!?p> “既然如此,咱們要擰成一股繩,不要互相拆臺,要多補臺。誰的團出了問題,有了困難,其他同志有時間可以搭把手的,咱們就去搭把手。越是艱難的時候,我們越要爭這口氣,越是艱難的時候,我們越是要展現(xiàn)我們的團魂。旅游部是一線部門,就像打仗的時候,我們是沖在第一線的。從前收入高的時候,我們是第一耀眼的部門。如今不管遇到了什么,我們依舊要是那個最耀眼的部門?!?p>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