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早有帶著袖套系著圍裙的兩名婦女等著收拾。
“您老該去午休了。”二爺爺是與三爺四爺背道而走,被蘭馨扭轉(zhuǎn)了身子。
“小姐,難得好日子里老爺開心。許他破破例唄?!倍敍_蘭馨作了個揖。
“就是。吃了就睡,比豬還累。院里走走,還能消消食。”二爺爺又轉(zhuǎn)回身子繼續(xù)向外走,回頭沖蘭馨做了個鬼臉。像個孩子。
“那我去煮泡一壺消食茶?!碧m馨顯然想到了這一出,也沒拒絕,回轉(zhuǎn)小廚房去了。
“滄海啊,會下象棋嗎?”
“會。不過,我下不贏容二。他在部隊上常切磋。實(shí)力懸殊。”
“哈。那不行的。容二和老爺下十盤,頂多能贏兩盤?!倍斶肿熘睋u頭。
“那會圍棋嗎?”二爺爺沒回頭,繼續(xù)走繼續(xù)問。
“會。這比容二強(qiáng)些。以前在家時常和雪兒,老爸切磋,應(yīng)該還行吧?!?p> “立燦,去書房拿那副云子來。說得手癢癢了?!?p> “哎?!?p> “圍魏救趙。走。關(guān)羽過七關(guān)斬六將。將,將將將將,將........”二爺爺是自編自唱,一路打著太極。
“哎,滄海啊,來,二爺爺跟你說個事。”二爺爺突然停了下來,看看容滄海身后,又回頭望望身后。四下無人。
“什么事?”容滄海不由得也放低了聲音。
“今晚就圓房?!?p> “圓房?”一時沒搞明白。
“就是先入洞房啦?!倍敔斢眉缱布缱擦巳轀婧R幌?。
“額。”這才反應(yīng)過來?!斑@可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p> “你撩過那么多的女人。馨寶也是女人。為什么不行?你說,為什么不行?”二爺爺?shù)芍?p> “二爺爺,蘭馨和其他女人不一樣。這事得和諧,不能強(qiáng)來的?!?p> “不能強(qiáng)來?”二爺爺愣神。
“二爺爺,得順其自然?!比轀婧2]有覺察到二爺爺?shù)漠悩印?p> “你總有辦法的。有辦法。今晚就圓房。就圓。就圓......”二爺爺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拍了拍肩膀,轉(zhuǎn)身又一邊打著太極一邊念叨。念得容滄海是又想笑,又有幾分心馳神動。眼前浮現(xiàn)出蘭馨那緋紅的嬌顏。
院子中央有個鯉魚池。池中心有個四角亭,亭內(nèi)一桌四凳全是大理石。大熱天的,還未坐就已經(jīng)感到了涼意。
“那是靈閣?!岸敔斨噶酥覆贿h(yuǎn)處建在一小山包上的閣樓。閣樓四檐飛翹,咋一看,猶如展翅欲飛的百靈鳥?!爱?dāng)年的暗哨?!?p> “暗哨?”
“站在上面可以將府外一切一覽無余。山包下有個小密室,我們常在那兒聚攏情報和開會研討?!?p> “二爺爺當(dāng)年定是英雄風(fēng)姿。”
“犧牲了的才是英雄!我們哪,不過是沿著英雄用生命和鮮血鋪染的道路上繼續(xù)堅定的走下去,去完成英雄的遺愿,將英雄的夢想理想變成現(xiàn)實(shí)而已?!?p> “唉,一眨眼哪,一切都那么遙遠(yuǎn)了。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有些人只記得有這么個人,卻已記不得長什么樣。個高個矮?胖或瘦?喜歡吃什么?喜歡喝什么?都不記得了。對不住人吶。就說立申吧,我都不太記得清他身上那些個傷疤是怎么來的了?!闭Z詞些許傷感。
“二爺爺受過傷嗎?”
“就一次。運(yùn)送藥品時出了點(diǎn)差錯,被子彈穿透了小腿肚。好在藥品安然無恙的被接走。回來時趕上和日本人談生意,只能裝作若無其事,談笑風(fēng)生的談完并簽了合約還吃了晚飯。幸虧繃帶纏得厚,滲血也不多。要不然就露餡了?;貋砗髢?nèi)衣褲全濕透了。被嫂子大罵了一頓,說完全可以借口另有要事,讓大哥出面去談的。可怎么能行呢?不能讓敵人懷疑呀。所以,想想那些在獄中飽受折磨摧殘的同志,咱慚愧。”
“老爺,別自責(zé)了。如今,國泰民安,國富民強(qiáng),英雄們會高興的?!倍攲⑵灞P云子放下,輕輕替二爺爺揉了揉肩。
“可他們看不到啊?!?p> “是看不到,但能感受到國人的底氣呀?!?p> “對!底氣!中國人向來不缺這十足的底氣!”二爺爺瞬間心情大好,“這底氣我也有。來,滄海,咱爺倆比比底氣。開局!”
也不是知公司里的人故意輸還是技藝本就差,一局很快就結(jié)束,丟盔棄甲,一敗涂地,暗自喪氣。
“你個大笨蛋!二爺爺那是欲擒故縱,你也不思不想膽大膽肥地沖?;钤撦攤€底掉!”容滄海抬頭,蘭馨正倚靠在二爺爺肩頭。
棋盤旁是一青花瓷圓壺。六個圓杯空著兩個。褚褐色的茶水入了口,淡淡酸淡淡甜,很爽口。
“起來!讓我......”
沒等蘭馨說完,人至聲到:“老太爺,劉維孝和江萍要見您?!眮砣酥械葌€,不到三十歲,不太黑,很結(jié)實(shí)。但左手短袖袖口是空的,沒有左手。
“想必兩口子又打架了。“二爺搖了搖頭。表情無奈。
“打吧。打到頭發(fā)白了打不動了就不打了。”蘭馨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讓他們進(jìn)來。來見我,可不一定是打架?!倍敔敁]了揮手。
雖缺了一只手,但走起路來依舊虎虎生風(fēng)。
“云來。爺爺原來是府里的馬倌,馬廄歸他管。22歲那年和朋友釣魚不小心觸了高壓電。左手沒了,女朋友也沒了,建筑工也干不了了。他爬到了醫(yī)院樓頂要自殺,是二爺爺把他勸了下來。還給他找了個護(hù)士老婆,一胎生了倆兒子。二爺爺怕他殘疾被人看不起欺辱,就讓他做了門房,負(fù)責(zé)前院的衛(wèi)生和維護(hù)工作。去年,又兼職負(fù)責(zé)了豆豆設(shè)在門房處的快遞收發(fā)點(diǎn)?!碧m馨跟著二爺一起收了云子,將壺移至中央,把擱在亭藍(lán)邊的果盤端了上來。
劉維孝,個不高,精瘦。蓋過耳際的頭發(fā)像雞窩,右耳根處幾道抓痕,圓領(lǐng)汗衫被扯破了一個大口子。非常狼狽。江萍和丈夫一般高,但很胖,落肩大波浪凌亂飛舞,左眼角有輕微青紫??磥泶虻煤芗ち?。
江萍先自跪下了:“老太爺,我要離婚,非離不可!”
“不離!”劉維孝沒跪,而是站在一旁理破洞,頭也沒抬的干脆回答。
“要離就離吧。不過,得先問問你們老娘?!倍敔斅N起了二郎腿,端杯飲茶。
“那還不得氣死!”江萍泄氣的坐在了地上。劉維孝則嘆了口氣,蹲了下來。
“這次打架,你們老娘知道嗎?”二爺問道。
“大伙都知道,我兩吵架打架從不當(dāng)老娘面?!苯?xì)膺葸莸摹!叭思遗軅€出租,一天能掙個三五百的。他倒好,一有招呼就扔車。最多那天就169塊錢。有時還得倒貼錢還賭債!老太爺,這一家五口的日子怎么過嘛?!?p> “維孝!你上次不是保證不再賭了嗎?”二爺嗓門高了一個階。
“我都好幾天沒賭了。”一副委屈的樣子。
“麻將是沒打了。迷上刮刮樂了。今天一大早就開車出去了,午飯也沒回來吃。以為真跑車呢。誰知道菜市場門口彩票店蹲了一上午,都欠人四百多塊錢了!”
“嗯?刮中了?中多少?”二爺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好像在閉目養(yǎng)神。
“中了。三個二十,兩個一百,不,一個兩百?!敝Z諾不敢大聲。
“要都能刮成暴發(fā)戶了,人老板還舍得賣給你刮?小小噱頭就如此興奮。真是的?!倍敽藓薮蛄藙⒕S孝一巴掌。
“維孝啊,你才一歲多你娘就守了寡。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自己也看見了,你老娘一把年紀(jì)了還每天家門口支個縫紉攤子掙點(diǎn)孩子的書費(fèi)錢。你倒好,娘的堅忍是一點(diǎn)沒學(xué)著,天天不著調(diào)和你爺爺一個樣。賭的結(jié)果是什么?你爺爺怎么死的?你劉家怎么敗的?你的稅務(wù)工作怎么沒的?你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二爺爺睜開了眼,語重心長的繼續(xù)說:“成天像熱鍋上的螞蟻圍著賭轉(zhuǎn),焦躁,不安,憂慮,吃不香,睡不著。這就是你想讓你娘過一輩子的日子?”
“老太爺,我知道錯了。只要,只要她不離婚,我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撲通一聲,劉維孝給二爺爺跪下了。
“狗改不了吃屎!”江萍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丈夫大罵,“離婚!離了我?guī)е夏锖⒆右粔K過。”
“江萍啊。離婚可以。但能不能聽太爺多說兩句?”
“老太爺,您說。”
“這樣吧,倆月,就倆月。這倆月要是維孝一點(diǎn)改正都沒有,咱就離。好吧?”
沉默了半天,江萍才吐了口氣說:“行。就聽老太爺?shù)?。這兩個月呢,也不多,平均每天三百,兩個月一共一萬八千塊錢,少一塊錢就離。多的我也不要。”
“維孝?”二爺踹了一腳。
“就聽老太爺?shù)??!眲⒕S孝忙爬起來唯唯諾諾,一半為難一半高興。
夫妻倆是妻前夫后的從小門出去了。
“我看吶,這倆月一過還得離。這雜碎跟他爺一樣,死也要死在賭場里?!碧m馨給二爺爺遞上一片西瓜。
“二爺爺,為什么是倆月?既然遲早都要離,何必緩呢?”容滄海有些不明白。
“上周日,我們和老爺去醫(yī)院體檢,碰到了沈家二姑娘,說維孝他媽得了肝癌,晚期,沒幾天了。聽他倆這嚷嚷,老太太是瞞著病的?!倍攪@了口氣,“辛苦了一輩子,老了老了.......”
“哦。明白了。二爺爺是想讓劉媽媽走的安穩(wěn)點(diǎn),放心點(diǎn)?!比轀婧K查g知曉了二爺爺深意。
“人這一輩子不容易,走個心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