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上,一尊十尺魔神塑像高踞金臺,太陽真火自殿中天井灑落,襯得這塑像威嚴無比。眾多鬼族修士分列大殿兩旁,全俯首膜拜、紋絲不動,亦如塑像一般。
尸孫佼立在臺下,得意洋洋:“……其實我一直知道帝尊早有安排,所以這些年才不敢壞了帝尊的大計嘛。不過他說的這些,也是我早想向帝尊獻上的計策,我不過是再瞧瞧他還有什么新鮮說法,可如今一看,倒和我想的也沒什么不同。請帝尊示下,是叫殷無念繼續(xù)待在羅敷山,還是叫屬下去將他迎回醴都城來?”
但魔神塑像并未發(fā)話,于是大殿之中也寂靜無聲。
尸孫佼眨了眨眼:“哦……帝尊,他還叫我問問,說何時解了他的禁制。再有,還求我?guī)酌兜に幗o他!哈……帝尊是不想理他么?那我就……”
“等。”塑像之中忽然傳來一個字。
尸孫佼皺了皺眉:“等?帝尊是說暫不理睬他?哈,帝尊圣明!得叫他自己回來請罪才對!”
他還要說話,殿中卻忽然涌進一團陰風。一個身籠輕紗的素衣女子飄然而入,一時間殿內(nèi)環(huán)佩叮咚、香氣氤氳,就連殿中那些跪地伏拜的“塑像”們,都忍不住微微轉(zhuǎn)臉看了一眼。
魔神塑像再次發(fā)聲:“如何?”
女子走到臺前施了一禮:“稟帝尊,殷無念已不在羅敷山了。我問了幾個大護法留下的鬼兵,只說他往東北方去了,無人敢攔?!?p> 尸孫佼愣了愣,眼睛一瞪:“白骨夫人!你敢搶我功勞!你一路跟著我???帝尊!是我先找著殷無念的!欸?不對……他不是說在羅敷山等著我的么?!”
稍隔片刻,趕緊跺腳大罵:“呸!這個叛逆!我在他洞里聽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就覺得不對——什么‘告訴大自在天魔頭有一件寶物在須彌山就能叫他們動手’???誰能想出來這種蠢主意……”
“殷無念竟將我做的都猜到了?!彼芟耖_口,“白骨,你說他是怎樣想的?”
尸孫佼又愣,趕緊伏在地上:“啊……這個,帝尊,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白骨夫人瞥了尸孫佼一眼,淺笑道:“他該是知道自己逃不下去了。因此揣測帝尊大計,想叫帝尊知道他還是可用的。”
塑像道:“仍是可惡。真有心悔改,為什么又要逃?”
尸孫佼立即仰起頭:“是是是!這叛逆騙得我好苦!”
“稟帝尊。”白骨夫人微微頷首,“我還帶回了殷無念的鬼將陰符離。這鬼將說,是殷無念將他遣走了,現(xiàn)下正在殿外待召。”
片刻之后,塑像發(fā)聲:“宣?!?p> 陰符離一入殿中就伏身跪倒,拖著哭腔大叫:“帝尊在上,小人請罪了!”
白骨夫人轉(zhuǎn)過身微微一笑:“陰符離,將你是如何來這兒的細細說說。”
“是、是!”陰符離往前蹭了兩步,“這六十年來小人日日夜夜都在勸那叛逆,叫他早來帝尊駕前伏首受戮,可他冥頑不靈,偏要不自量力!到今天終于被大護法逮個正著,知道他自己要完蛋啦!趁他倉皇逃竄之際,小人才找到個機會逃離他的魔爪,立即趕來向帝尊報信——那叛逆現(xiàn)在就藏在往生崖!求帝尊除了小人身上的禁制、叫小人戴罪立功,領(lǐng)上十萬鬼兵將他捉來!”
“說得好!”尸孫佼一下子跳起來,“我早就看出陰符離有棄暗投明的意思,才故意放那殷無念走,這就是欲擒故縱嘛……等他自以為安全了,我才再去他捉來,削一削他的氣焰!”
沉默片刻,魔神塑像道:“他知道要完蛋了?他是怎么說的?細說!”
陰符離身子一顫,趕緊道:“他說他逃了六十年全憑自己從前的布置。可他沒有修為在身,從前的陣法、寶物,早都損毀得差不多了。又說因為帝尊威嚴,那些鬼兵鬼將也要不怕他啦,他現(xiàn)在什么法子也沒有,自知必死,所以叫我先……呃,所以我就先逃出來了!”
三息之后,魔神塑像忽然放聲大笑,那雙目之中也射出兩道金光,映得殿內(nèi)通明一片:“白骨,你又怎么看?”
白骨夫人也微笑起來:“殷無念自詡智謀無雙,從不服人。如今雖然修為沒了,可以他的手段,這鬼將逃是逃不掉的。他既然放他來見帝尊,又說了那些話,可見的確是走投無路。如今知道帝尊正是用人之際,便覺得等到了機會??梢驗楣赂叩男郧?,只以此手段叫大護法和陰符離代他向帝尊面陳心跡?!?p> 尸孫佼目瞪口呆,又咬牙切齒:“我、我不是……”
陰符離也發(fā)呆:“帝尊,我沒有……”
魔神塑像哈哈大笑:“去把我的幽冥大法師給找回來!尸孫佼,這事仍交你去辦,即刻!”
……
尸孫佼怒氣沖沖出門,邊下臺階邊在心里大罵。先罵殷無念之前不肯乖乖受誅,如今竟死灰復燃。再罵白骨夫人不知好歹,竟敢叫自己難堪??蛇@兩個他一時間都得罪不起,轉(zhuǎn)臉想去找陰符離撒氣。
但一回頭就看見那鬼將遠遠地縮在殿門口瞧著自己,自己走出兩步,他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出一步,顯然早有準備怕成了出氣筒。
這么一看他心里更氣,隨手抓過路邊一個當值的鬼兵,先捏碎他的腦袋,再打散他的神魂,滿身骨頭架子就嘩啦啦地散落一地。他用這滿地碎骨起了個卦,算到殷無念此時的確在往生崖——從前倒是常起卦來算他行蹤,可那廝總以法寶擾亂卦象。如今這卦倒是明晰無比,可見他真走投無路、打算孤注一擲、連藏都懶得藏了。
此時殿中那些鬼修也跑出來,先遠遠看著。等瞧見尸孫佼發(fā)泄了怒氣,才敢湊到近前,七嘴八舌地訴苦——
“大護法,你這回真見著殷無念了?他還和從前一樣么?”
尸孫佼瞪起眼睛:“怎么?你們還盼著他回來么!?”
眾鬼修趕緊縮了腦袋:“誰會盼著那個兇神回來?咱們聽說您從前在他麾下的時候……他是不是最喜歡把鬼將煉成了、再吞了,增長自己的修為?”
尸孫佼大罵:“虧你們還記得!小心他回來,找你們一個一個算賬!這些年你們當中的哪個不是跟我跑前跑后地捉他?他肯定全記著呢!”
“……那咱們怎么辦?”
“……大護法,咱們對你忠心可鑒,你可得護著咱們??!”
他們越說,尸孫佼越煩。干脆一揮大袖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掀翻一旁:“滾滾滾!都給我滾!”
他怒氣沖沖地又走出幾步,心里一跳,忽然冒出個主意。
這些人都巴不得他死……
要是他死了呢?
那家伙現(xiàn)在孤家寡人一個,又沒有陰符離這鬼將護衛(wèi)……真遇上個不開眼的散修、鬼兵,陰溝里翻船也沒什么奇怪的吧?。?p> 他登時覺得心情大悅,三步并兩步走到幽冥殿所在這崖邊,駕起一團陰風便直往東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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