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休景在京城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出身寒門,但因天資聰穎,十六歲便狀元及第,本可在朝謀個不低的職位,憑借自己的才華,將來入閣拜相想來也并非難事,但這慕容公子偏不走尋常路,還未等圣上冊封,便主動請纓去了偏僻的北川。北川當(dāng)年因戰(zhàn)亂不斷,加之邊境異族的尋釁,可以說是個不存之地,在這種窮兇極惡,險象環(huán)生的地方,朝廷派去的官員無疑更是成了眾矢之的,休景任職之前,還未聽說哪個府尹活過了三個月,可奇就奇在,其任職后,不僅當(dāng)?shù)乇┟窈芸炀偷玫搅酥卫?,?zhàn)亂得到了平息,就連異族侵?jǐn)_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慕容休景被召回已經(jīng)是十年之后的事了,因其才華突出、功勛卓越,又為官清廉、胸懷天下,短短幾年便做到了丞相一職,當(dāng)今圣上對其也是恩寵備至。
然休景雖身居高位,膝下卻僅有一女,喚作晚月,是他從北川帶回來的,其母親只是北川的尋常女子,在晚月出生后不久便病死了?;鼐┖?,圣上也曾有意將公主嫁予他,休景卻堅稱自己此生絕不再娶其他女子,這件事最后也只能作罷。
這位慕容千金如今也已及笄,雖說有些先天不足之癥,但因父親現(xiàn)如今的地位,來丞相府說親之人也是踏破門楣。原本給兒女擇親一事,為人父母的都應(yīng)十分上心,休景卻想也沒想便拒絕了所有親事。一時間,眾人對此議論紛紛,坊間傳聞慕容晚月現(xiàn)已有了油盡燈枯之象,想來是時日無多了,慕容丞相便不愿再累及旁人。
中秋節(jié)這一天,丞相府格外熱鬧,一大清早仆人們便開始忙進(jìn)忙出,丫鬟小廝在前廳掃灑布置,擺放香案……與前廳的有所熱鬧不同,后院還是如往常一般十分安靜,因大小姐身體不好,丞相便只安排了幾個粗使丫頭和婆子進(jìn)出后院伺候著,平日里也僅是照看花圃,清掃院子,小姐閨閣內(nèi)的事都由貼身丫鬟雀兒打理。
此時后院的長廊上,慕容晚月正手執(zhí)話本,輕輕倚著欄桿,只見她肌膚勝雪、口若丹珠、眉似新月、雙瞳剪水,模樣清秀靈動,但卻多了一份病氣。清晨的風(fēng)帶著些涼意拂過發(fā)梢,她便輕咳了幾聲,不知為何,每年的八月十五這一天,都是她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即便是這剛剛?cè)肭锏牧阈堑暮畾?,也讓她極度不適。
雀兒見狀急忙趕過來,將一件披風(fēng)搭在晚月的肩上。
“小姐,您忘了日子嗎?今天是萬萬不可吹風(fēng)的呀?!?p> 晚月依然盯著手中的話本失神,絲毫沒有感受到雀兒此刻的焦急。
“雀兒,你說,戲樓的話本都是同一人寫出來的嗎?”
“您說什么?”
“這世間相愛之人真的都會執(zhí)手一生嗎?這話本中每次都是這樣寫的?!?p> “您是在想話本橋段?!比竷郝唤?jīng)心的回答道,“我也不清楚,許是不能吧。”
“罷了罷了,我也是閑著無聊,便想些無趣的事。”說著,晚月合起書本,盯著不遠(yuǎn)處的老槐樹,努了努嘴,“成日里,除了你,也就只有它陪著我了。父親說我身子不好,不宜出門,可是待在府中著實無聊,是不是等我出閣之日才能看到外面是何景象?話本中明明說女子及笄便到了出閣的日子,想我如今已是年過二八,為何還不見有人提親?”
“小姐貴為丞相府千金,金枝玉葉,國色天香,比那公主也是比得的,豈是人人都能配得上的?唯有這天下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小姐呢!”雀兒想及時打斷晚月的思緒。
“還會有這一天嗎?”
“小姐,您何出此言呢?”
“我本就活不過十八歲,如今也是父親恐拖累了別人,才將提親之人拒之門外的吧?!?p> “您這是說的什么話,小姐出生時是有些不足之癥,又加之幼年在北川吃了不少苦,如今身體是比旁人弱些,但也絕非患了什么不治之癥。您何苦因旁人的無稽之談煩擾自己呢?”
晚月聽出了雀兒的慌亂,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盤算之事要成了。其實她剛剛說的并非假話。五年前,家里曾來過一個道士,這道士氣質(zhì)出塵,模樣俊朗,連父親對他也是十分的恭敬,孩童頑皮,便偷聽了父親與他的對話,他說了很多晚月聽不懂的話,可有一句她聽懂了,那就是她絕活不過十八載,且每過一年,都會變得更加虛弱。單憑道士這樣說她也是不信的,可幾年來她的身體確實每況愈下,原本只在每月十五發(fā)作的心癥,如今平日里也時有發(fā)生,每每發(fā)作便疼痛難忍,多年來病痛的折磨,她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現(xiàn)如今也只是靠湯藥多撐些時日罷了。
其實晚月并不覺得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許是多年來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短命的事實,如今就算親口說出自己的境況,也不會覺得悲傷絕望,既然明天不會死,那這就不是頭等要緊的事,她此刻想要的,是去今晚的廟會,奈何父親絕對不會應(yīng)允,她便只能從雀兒身上想法子了。
“雀兒,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了繁華熱鬧的街市,還夢到了景色宜人的山川,自打從北川回來,我便再也沒出過門了,想來雖身在京城,卻從未清楚看過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說罷,晚月垂下頭去,眼中閃起了淚光。
自己已將這段苦情戲演到極致,晚月已經(jīng)敲定雀兒要被自己打動了??蓻]想到眼前的小丫頭早已將自己的如意算盤看穿。
“原來小姐是想去廟會啊?!?p> 見自己被雀兒一語戳穿,晚月有些難堪,于是趕緊擦了擦眼眶中本來要落下來的淚水,再抬起頭已是滿臉堆笑,一副巴結(jié)討好的樣子。
“好雀兒,你就不能陪我演完這出戲嗎?”
“可是您每年都是演同一個橋段啊?!比竷郝犃擞行┛扌Σ坏谩?p> “是這樣啊?!蓖碓掠X得更加窘迫了,于是假裝用手扶了扶額頭,擋住自己泛紅的臉頰。
“小姐,若是去廟會吹了風(fēng),受了寒,您的身體肯定會吃不消的?!?p> 顯然今年逛廟會的愿望又要落空了,晚月有些難過。
“不如等您身子好些,我們?nèi)ノ魇械耐簶强磻?,那時丞相大人也會允準(zhǔn)的?!币娡碓聺M臉的不悅,雀兒小心翼翼的安慰道。
“也好?!蓖碓聼o奈的嘆了口氣。
“今日也有些乏了,還是回屋吧?!?p> 雀兒快速向前走了兩步,接過晚月手中的話本,輕輕攙扶著她抬起的手臂一同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