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丞相吩咐過,八月十五這一日,除當值的丫鬟小廝外,其余人可去廟會游玩,于是花燈會結束后,下人們做完手頭之事便各自出府去了,大約亥時前不會回來了。
今夜,原本略顯靜謐的長廊在各式各樣花燈的點綴下顯得格外不同,晚月獨自在廊中漫步,明月照星空,花燈映美人,她像一個清靈秀婉的仙子站在璀璨絢爛的燈光之中,美得令人心動。
“小姐,今日還是早些歇息吧。”雀兒走了過來,雖覺擾了晚月的興致有些不忍,但她還是不得不開口提醒。
晚月輕輕點了點頭,放在平日里,若非身體不適,她定是想要在外面多待一會的,但今日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回屋后,晚月便找了個身體不爽的由頭早些睡下了。聞淵的藥確有奇效,其實她如今絲毫不覺疲累,仿佛從未受過重傷,不僅如此,本該更加嚴重的心癥也未再發(fā)作。
待雀兒出了屋,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好衣衫,打開妝案前的匣子,看到錦囊還完好無損的放著,原本提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想來是未被發(fā)現(xiàn)。”她心想。
今日在丞相府附近與聞淵道別后,她便匆匆回了府。后門新交班的看守小廝似是在為今晚不能去廟會而煩惱,正與出門的張媽媽不停地抱怨著,見晚月過來只不耐煩的擺擺手讓她快些進去?;匚莺?,晚月剛剛換下外衫,便聽到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她只得匆忙將玉佩藏了起來。許是放心不下她,雀兒得閑回來瞧了瞧,見她此刻睡的正好,于是輕輕合上門回前廳去了,直至正午才又回屋叫醒她。
錦囊是被聞淵施了法的,因觸碰到隱玉之人會隱去身形,幾個時辰才能恢復,為不給晚月造成不必要的麻煩,聞淵將玉佩放入錦囊才交予她,稱待需要之時再將玉佩拿出即可。
晚月打開錦囊,將玉佩放在手心,本就潔白無瑕的玉佩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是晶瑩剔透,上面雕刻的圖案像是一只神獸,她之前并未見過。一道藍色光芒劃過手掌,隨即刺骨的冰涼瞬間傳遍了身體,晚月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變得透明,她真的遁形了!
晚月輕輕喚了幾聲,確認雀兒并不在屋外,便輕輕推門出來。
后花園的花燈已經(jīng)滅了,清冷的月光撒滿院落,鍍上銀色的花草仿佛都由冰雪精雕細琢而來,令人不忍觸碰,害怕指間余溫會融化了眼前的美好。此時,一個少女正站在其中,與這冰雕玉砌的世界融合在一起。
“莫非又是一個思鄉(xiāng)人?”晚月決定過去看看。
下人們每日在府內做事,很少有時間能回家探望,即便是這樣的日子,也只有幾個時辰得閑,若是家住的遠些,根本不能和家人團聚。每每想到此處,晚月都覺于心不忍,若是遇到哪個丫頭對家鄉(xiāng)思念的緊了,她便會想些法子成全。
晚月輕輕走到少女身邊,她并未察覺,只是抬頭靜靜望著月亮,宛若雕塑般一動不動,一片云遮擋住月亮,后又逐漸散開,月光又重新照在她如畫般精致的臉上時,晚月才看清,此刻站在這里的人竟是雀兒。
“即便是月亮,也不會一直亮下去啊?!?p> 晚月不明白她的話,只覺今日的她有些不同,清冷,孤寂,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走入她的心。
忽然,一道銀色的光順著她的臉頰劃過,她竟然在哭…晚月有些不安,她從未見過雀兒如此悲傷的模樣,她想安慰一下面前這個孤獨的少女,可又怕自己此刻的模樣嚇到她,便只好等晚些時候再詢問緣由。
后院的門此時正是虛掩著的,晚月輕輕推了推,門便開了一道不小的縫隙,她往外探了探身,見小廝并未發(fā)覺,便又將門推開一點側身邁了出去,直至走出巷子才隱約聽到看守小廝傳來的抱怨聲,但沒多久,四周就又變得安靜了。
由于白天出府的經(jīng)歷并不愉快,晚月的內心總還是有些許不安的,可聞淵說了自會有辦法帶她到廟會去,她便又耐心地等了一陣。
正當晚月無聊之際,一點微弱的光點出現(xiàn)在漆黑的夜里,在眼前繞了幾圈,便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她緩慢地抬起手臂瞧了瞧,原來是一只螢火蟲,只見它抖了抖翅膀,從晚月的手臂上飛起來,又在空中盤旋了幾圈,才向前飛去,晚月急忙跟了過去。
螢火蟲飛的并不快,晚月隨著它過了幾條巷子,便看到燈火通明的西市了。點點螢火沒有繼續(xù)向前,而是閃爍了幾下便消失了。
晚月正要向前,便見一少年手執(zhí)花燈自繁華之中走來,他一襲白衣,領口通紅的火焰紋格外顯眼,似是天人下凡,即便是周遭的塵埃,也染上了點點星光。
“仙君,是你啊。”
待他走近后,晚月才看清他是白天救過自己的少年。
“嗯?!弊旗诖鹆艘宦暋?p> 隨即他伸出手指,在晚月眉間輕輕一點,金光閃過,一股暖流瞬間涌入全身,晚月垂頭看看手臂,也不再是透明之狀。
“多謝仙君。”
“嗯?!?p> 灼熠掃了一眼面前這個喜笑顏開的少女,后轉身向西市走去,晚月也急忙跟上。
“仙君你也是來逛廟會的嗎?”
“不是?!?p> “那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處呢?”
“受人之托,解你隱身術法?!?p> “是聞淵公子嗎?”
“嗯。”
“他沒來廟會嗎?”
“有些事要處理?!?p> 灼熠答得有些冷淡,似乎并不愿與眼前少女攀談。
“你無需隨他一起去嗎?”
“他一人足矣。”
“聞淵公子真的是仙君你的師父嗎?”
“嗯?!?p> “可在旁人看來,倒不似你的師父,反而更像你的幕僚?!?p> “他是神族?!?p> “神族?”晚月有些吃驚,白日里與自己攀談甚久,又如此平易近人的聞淵竟是神族。
“神族也會時常來人間走動嗎?”
“不會?!?p> “那這次為何…”
“辦事?!?p> “能勞煩神族的事必然都是頭等重要的事吧?!?p> “不便告知。”
“抱歉?!卑l(fā)現(xiàn)自己的失言,晚月慌忙道歉。
灼熠沒有做出回應,加緊了步伐向前走去。晚月見狀也小跑了幾步跟上他,想問些別的緩解一下此刻降至冰點的氣氛。
“仙君你也是神族嗎?”
“不是?!?p> “那…”
灼熠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臉上并無表情,但話語間盡是不耐煩。
“你似乎對神族的事很感興趣?!?p> “沒有…”
“神族之人很危險?!?p> “可是聞淵他…”
“你覺得聞淵是好人?”
“自然,你們白天還救過我的性命?!?p> “輕信別人不是好事?!?p> 灼熠說完便再度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走入人群。
“你大可不必跟著我了?!?p> 晚月撅撅嘴,心想是不是自己的話令他不悅,作為神族器量未免有些太狹小了,可他說自己不是神族,但也必然不是凡人吧…但無論如何,他應該都不會回來尋她了。如今時辰尚早,她便打算自己走一走。
灼熠穿過人群,走入了一個僻靜的巷子,手中花燈燭火無風搖曳,沒過多久便熄滅了,他停止腳步,輕捻手中提桿,花燈隨即化作無數(shù)細碎光點散去。
“既然來了,又為何不現(xiàn)身呢?”
灼熠話音剛落,巷子深處便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羽衣,明艷動人的少女從黑暗處走來。
“流錦?!?p> 灼熠看著眼前滿眼戒備的少女,冷笑了一聲。
“多年未見,我當流錦仙君是在哪里修行,原是成了他人的侍女,如此不求上進,離清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這似乎與天帝陛下無關吧。”流錦并未示弱,話語間充斥著不滿,
“為引我出來,竟拿無關之人的性命做賭注,陛下何時也開始行這等小人行徑了。”
“本尊未曾害她性命,今日要害她的,是棋鬼?!?p> “棋鬼?”
“怎么?此刻你還會說,她是無辜之人嗎?”灼熠看出了流錦眼底的慌亂,便繼續(xù)說道,
“若她是無辜之人,慕容丞相府又何必大費周章設下結界?”
“這不是陛下應該關心的事?!绷麇\眼神飄忽不定,微微側頭,避開了灼熠的目光。
“哦?本尊不該關心的事,敢問這世上還會有第二人擁有鳳凰血的氣息?你怕不是忘了本尊的職責?”
灼熠語氣冰冷,一字一句都如尖刀般刺向流錦,令她不寒而栗。
“她不是陛下要找的人。”
“幽冥洞主說她是催動鏡魄的關鍵所在,因此你無需隱瞞與我?!?p> “你去了九沂山?”流錦瞪大了眼睛,“你要催動鏡魄?灼熠,你瘋了嗎!”
“鏡魄是改變當前局面的唯一方法?!?p> “當前局面有什么不好!魑羽她不會回來了!”
“你為何如此篤定?”
“無可奉告?!?p> “那此事就不勞流錦仙君費心了?!?p> “我不會讓你這么做的。”
“你阻止不了我。”
“灼熠,你會后悔的!”
灼熠拂袖而去,留流錦在原地站了很久,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事情終于還是走到了最壞的局面。”一個墨綠長袍的男子從黑暗中走出來。
“無他法可循了嗎?”
“嗯?!甭劀Y閉上眼睛,無奈的點了點頭,
“只要魑羽還活著,人間的妖火就不會熄滅,總有一日會燃盡萬物?!?p> “為何會變成這樣?!绷麇\垂下頭去,將此刻的悲傷藏在黑暗之中。
“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p> 月亮被層層疊疊的云層遮蔽,聞淵輕嘆了一聲,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
“這,就是天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