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把我當(dāng)成了野人,愚蠢地想要救我。你不知道,一個人待在深山老林上百年的感覺有多孤獨(dú),有段日子,我甚至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了如何說話。所以,我決定將計就計,跟著他們往朝云城走。因為擺脫不了對鮮血的渴望,我每晚都會離開人群,潛入山中狩獵飲血?!?p> 亞雨一聲嘆息,那些與凌霄朝夕相對的記憶潮水般涌來。那時他對自己說,這個人族女孩只是一只撞上樹樁的兔子,先養(yǎng)幾天,等自己膩了再吸干她的也不遲。她的脖頸兒那么白那么細(xì),咬起來滋味一定很美妙。
“我的身體里有尸毒,被我吸干血的野獸都需要焚燒,就是防止它們尸變。有一天,我沒有控制好自己,咬傷了凌霄。那時,我知道必須殺了她,否則她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是看著她的眼睛,我卻下不了手。奇怪的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們離朝云城越來越近,凌霄卻一直沒有毒發(fā),更不可思議的是,自從吸了她的血,我一連幾日都沒有飲血的欲望,這是自我逃出天牢后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這種改變讓我看到了希望,我不想再做怪物,我需要她的血。于是,我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了凌霄自己的秘密,并且計劃好如果她反抗,就打暈直接帶走,把她變成儲存血液的容器。然而,凌霄不僅沒有厭惡我,還自愿為我治病。”
說到這里,亞雨搖搖頭笑了起來,那笑容里有著孩子氣的純真與放松。
“那以后,每當(dāng)我血癮發(fā)作,她就會為我放血解毒,大約過了半年,我便徹底不再以血為食?!?p> 亞雨頓了頓,他沒有說,那段日子是他孤獨(dú)歲月里唯一的蜜糖,每一次想起來都既甜且痛。
“為什么凌霄的血可以解你體內(nèi)的毒?”晏瀟問道。
“待我毒性全消,靈力開始漸漸恢復(fù),我試著探過她的靈。人族的魂魄性質(zhì)并不完全相同,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批人類由神主昊天親自創(chuàng)造,靈魂最為純凈,魂力也最充沛,被稱為神締靈。這批神締靈在漫漫歲月、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漸漸消亡,所剩者寥寥無幾,凌霄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的血與眾不同。”
“原來如此?!?p> 這樣說來,晏瀟的魂魄也是極為稀罕的神締靈。亞雨望著晏瀟,眼里又泛起了違和的溫柔。白天,人們善于偽裝和控制自己的情緒,而夜晚,脆弱、孤獨(dú),各種情緒會找到崩泄的出口,甚至泛濫。
這一晚,亞雨也許真得壓抑得太久了,說了許多許多。晏瀟震驚地了解到,原來千年前那場差點(diǎn)毀滅朝云城的災(zāi)難并不是瘟疫,而是尸毒。亞雨跟隨凌霄回城的途中曾傷過一個侍衛(wèi),因為是誤傷,且并不嚴(yán)重,所有人都沒有在意?;爻呛?,侍衛(wèi)毒發(fā)咬傷了家人,左鄰右舍以為是癟咬病,沒有引起重視,直至尸毒之癥慢慢傳播開,城內(nèi)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攻擊性強(qiáng)、喪失了神志的活死人,亞雨這才意識到與自己有關(guān)。
凌霄派人向各仙門求救,可他們也無能為力,有道行高深的仙人說,只有神族精血才可拯救被感染的人。然而,見到神族談何容易。于是,她求亞雨帶自己去昆侖求見天神。亞雨本就愧疚,實(shí)在拗不過她,便答應(yīng)了。沒想到,到了昆侖山下,亞雨過不了神族禁制,凌霄卻跨了過去。他知道登山之路艱險,想拉她回頭,卻已來不及,只得拔下自己的逆鱗交給凌霄,替她抵御一路上的風(fēng)刑火罰。
“凌霄走前對我說,如果她回不來,請我替她照顧父母、守護(hù)朝云城。我在山下等了三天三夜,終于等到她下山,我們回到朝云城,我親眼看見凌霄以神族精血施法行雨。雨水治好了被尸毒感染的百姓,所有人都恢復(fù)了正常,大家將她當(dāng)作神明一樣叩拜,而只有我知道,回來的那個人并不是她,朝云城再也沒有凌霄城主?!?p> 亞雨轉(zhuǎn)身又一次擁抱晏瀟,他的聲音顫抖,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悲傷,“霄霄,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對不起?!?p> 晏瀟沒有推開他,她輕輕拍著亞雨的背,誠懇道:“你守護(hù)朝云城千年,已經(jīng)足夠彌補(bǔ)當(dāng)年無意中犯下的錯。雖然我一直拒絕你將我看作她,但,如果我是她,我愿意原諒你!”
亞雨緊繃的肩背忽地一松,似是得到了解脫,又似沉淪得更深了。就在這時,一道銀亮的閃電自天頂驟然劈下,徑直打在了不遠(yuǎn)處的山石上,驚得兩人立刻分開。眾人走了過去,只見四周一切如常,唯有巨大的石塊化作一地齏粉,抬頭看去,漆黑的蒼穹壓在頭頂,透著事不關(guān)己的漠然,唯有晏瀟,隱約嗅到了熟悉的木調(diào)香。她先是一陣心虛,隨后胸腔內(nèi)升騰起隱秘的喜悅。
冀望山深處,隱秘的山洞內(nèi),玉恒悠悠醒轉(zhuǎn)。自從昨日被化蛇帶走,她開始還精神抖擻,能罵能叫,隨著離囂水越來越遠(yuǎn),玉恒便好似一條離了水的魚,漸漸沒了生氣。化蛇看不出端倪,只得將隨身帶著的丹藥都灌進(jìn)了她的肚子,又肉疼地用妖力為她續(xù)命,然而并沒有多大效果,人眼看著就不行了,可不知怎的,方才玉恒突然就醒了。
“臭蛇,死妖怪,你快放了我!”
化蛇不敢大意,擔(dān)心她只是回光返照,他把了把玉恒的脈,又蹲在一旁瞧了會兒,確定已無大礙才諂媚道:“小祖宗,我路上說得都是真話,我們很早之前就認(rèn)識,你被赤松那死老頭給騙了。我對你絕無惡意,在朝云城中我便認(rèn)出了你,后來你跟著那行人出了乾坤網(wǎng)我就一直尾隨,準(zhǔn)備伺機(jī)救你走,可是赤松太狡猾了,居然讓你佩戴宵練劍。那可是一把神劍,有感應(yīng)魔氣的本事,我不敢靠近,便想了個法子放出了旱魃。直到宵練被鎖魂番吸走,我這才有機(jī)會帶你走?!?p> “原來都是你這個臭蛇搞得鬼,害我弄丟了宵練,害得師父中毒,真是太可惡了,你費(fèi)盡心機(jī)把我抓到這里來到底要干什么?”玉恒被氣得火冒三丈。
“我只是想要幫你恢復(fù)記憶,不要繼續(xù)被仙族欺騙。別看他們一個個道貌岸然,其實(shí)都是一肚子壞水,我說得是真話,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p> 說罷,化蛇雙手在胸前結(jié)印,玉恒驚恐,手腳并用著往后退去,卻沒能躲開那道直直匯向眉心的黑氣。半晌之后,化蛇撤手,滿臉驚疑不定。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我的妖力進(jìn)入你的腦海卻似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包圍,完全無法觸碰你的記憶?”
“臭蛇,我都說你認(rèn)錯人了,快放我回去,不然等我?guī)煾刚襾砹?,定將你碎尸萬段,然后,然后讓瀟瀟拿你煲蛇羹湯。”
化蛇似乎完全沒有聽見她的恐嚇,只是呆呆呢喃:“不可能,我清清楚楚記得你的樣子,絕對不會認(rèn)錯?!?p> 瞬間,化蛇詐尸般蹦了起來,“丫頭,你有沒有吃過什么泛著紫光的東西,酒水、食物、藥丸之類,你好好想想!”
“我才沒......”
玉恒剛想反駁,突然想起了什么。離開密山前,赤松曾給她吃過一顆“天元丹”,那顆丹藥確實(shí)泛著淡淡的紫色光芒。她心中一凜,話就哽在了喉口,當(dāng)時只有她和赤松在場,此后也沒和任何人描述過那顆藥丸的樣子,不可能有旁人知道。
見她表情僵硬,化蛇拖腔拉調(diào)道:“哎呦,這就對了,你一定服用了障目花汁,這花汁能封印人的記憶,我說你都復(fù)活這么長時間了,怎么一點(diǎn)過去的事情都沒想起來,原來是早被人做了手腳!”
如果化蛇說得是真得,如果赤松真得騙了自己,那師父一定也知道,師父和師祖為什么要這么做?疑惑了片刻,玉恒趕忙搖搖頭,她怎么能因為妖魔的三言兩語就質(zhì)疑自己最愛的人?這也太荒唐了。
她憤怒地指著化蛇的鼻子嚷道:“你不要挑撥離間,我是不會相信你的,我在入密山之前就失去了記憶,難道他們趕在我初到龍背原就給我下了藥?”
“初時沒有記憶是因為你元靈還未完全蘇醒,自然什么都不記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會一點(diǎn)一點(diǎn)想起前塵往事??煞昧苏夏炕ㄖ筒灰粯恿?,沒有解藥就永遠(yuǎn)不可能恢復(fù)記憶?!?p> 化蛇施了個定身咒,將玉恒困住,然后又在她身周設(shè)下禁制,“你等著,我去給你找解藥,到時候你就知道誰才是騙子?!?p> 化蛇走后,黑漆漆的山洞里只剩下玉恒一人,她太害怕了,眼淚撲簌簌地流,身體不能動,連抹臉都做不到。雖然并不相信化蛇,但她知道自己心中有隱疾,這些日子以來,身邊似乎沒有人在意她的過往,連她自己都刻意忽視記憶中的那片空白,但每當(dāng)夜深人靜時還是忍不住好奇,自己究竟是誰?從哪里來?直覺告訴她那片空白一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