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六）

　　秦阮抱著赤蝶，灑然來到椅子前面，恭敬地向眾位長輩行了一禮。

　　“學(xué)生白秦阮，所奏曲目為《醉月》?！?p>　　包括眾位樂師在內(nèi)的不少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顯然是根本沒有聽說過這首曲子。

　　“等一等，”司徒明月忽然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桌面，開口問道，“這首《醉月》始于何年？又是何人所創(chuàng)？”

　　秦阮正色以對司徒明月的目光，道：“是學(xué)生自己所作?！?p>　　他話音未落，背后就傳來一陣鬧哄哄的笑聲、質(zhì)疑聲。就連包括吳先生在內(nèi)的樂師們也都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樣。

　　“安靜！”

　　司徒明月叱了一聲，庭院里重歸寂靜。

　　“既如此，你便彈吧，”他平靜道，“也讓我聽一聽，你這自己寫的曲子到底有何妙處。”

　　秦阮坐了下來。所有的雜念都在這一刻消隱無蹤。

　　目光籠向懷中的赤蝶。

　　此時的赤蝶仿佛也有了生命力，擦拭得干干凈凈的紅漆阮身輕偎在秦阮懷中，靜待著阮弦與撥子相合。

　　秦阮垂眸，纖長手指緊立在音位上。

　　雪玉般無瑕的撥片輕觸一弦，滑奏出一個清越的羽音。三個空拍后，如拋磚引玉般，明潤動人的長音款款流淌而出。

　　夜色如幕，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芒宛若天上流螢。淳樸玉秀的自然之美巧妙絕倫。

　　此時院落內(nèi)再聽不到一絲一毫，除秦阮樂聲之外的聲音。

　　眾人已然聽過幾個極為出色的樂生的彈奏。即墨安的阮聲如春園嬌花，叢中畫眉。王肆的阮聲又似沙海駝鈴，異域麗人。

　　而現(xiàn)在，他們從秦阮的曲子里，又各自聽得了不同的情境。

　　即墨安偏愛《醉月》中最清妙婉約的一段滾奏。其聲之中隱隱含有幾分凄婉，似有懷悼之意。

　　廬月早就聽身邊侍候他的人跟他說起過，白家的三小子自己寫了首不錯的曲子，此刻能聽到完整的版本，自然心花怒放。他已經(jīng)將心中的雜事全都拋開，凝神細(xì)聽著秦阮所奏的《醉月》，將自己的身心都融進(jìn)了這極美的曲調(diào)中。

　　王肆雖然背靠著椅子，雙手懶散地分別搭在兩側(cè)，一副我就如此你奈我何的樣子，但他的耳朵卻亮的很。他從前在秦阮的琴室外聽過很多次這小子的中阮，但今天聽得尤其盡興。

　　雖然在王肆聽來，前面二三段的美妙曲調(diào)確實(shí)太婉約，不是他自己的風(fēng)格，可中間的部分卻一改幽婉之風(fēng)，雖不是鐵馬將軍沙場點(diǎn)兵那般的壯觀，也不是江湖豪客仰首點(diǎn)酒的豪放，卻充滿自在于天地之間的閑靜。

　　他在嘆息一聲同時，也聽到自己身側(cè)幾個樂生也都同他作出了一模一樣的反應(yīng)。

　　音調(diào)一轉(zhuǎn)，由閑散通闊轉(zhuǎn)而進(jìn)入了較為幽暗的部分。

　　秦阮又臨時改變了自己原本所寫下的調(diào)。他在抱起赤蝶的那一瞬間，就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

　　所謂的奏樂之道，當(dāng)隨曲，隨心。隨樂而美，隨心而動。

　　《醉月》的曲調(diào)，不該受制于他一時的情緒。

　　他想起了紅月下葬的那一天。

　　紙錢灑下，棺木入土，從此那長眠的女孩就永絕了人世。

　　那一對放在她墓前的小泥偶，經(jīng)歷過九年的風(fēng)雨，現(xiàn)在必然也已不成樣子。他留不住它們，就像他留不住她一樣。

　　啪——

　　赤蝶的一弦忽然斷了開來，在秦阮的手指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但他沒有停下。

　　此曲雖至將盡，卻也未盡。未盡之曲，不是《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