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盲人”的慈悲
守望夢之人之章啟
一大早，費迅剛把自己的早飯從微波爐里面掏出來，窗外就想起了越野車喇叭的聲音，于是他把早飯裝進了塑料袋里，穿上鞋子，提著劍就趕了出去。
凌云的車停在家門口，車窗半開著，能夠隱約的看見教室位上戴著墨鏡的凌云。費迅拉開門，坐上副駕駛，什么也不說，系上安全帶，拿起早飯就開始啃。
凌云扭頭看了一眼他的早飯，皺了下眉頭。
“沒看錯的話，這是北城黑牛堡吧，最大號的。兩只手掌這么大，這不得花上兩百龍元才能買到？”
費迅只是低頭咬著臉盤大小的大漢堡，點點頭。
凌云手握方向盤，望著前方，吐了口氣：“像你這么能吃的，少見。罷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昨天電話里和我說有我感興趣的事情，現(xiàn)在能告訴我是什么了嗎？”費迅問道。
“讓你感興趣的事情自然有，到了你就知道了，別擔心。不過我更在意的是，你怎么會毫不猶豫地就坐上我的車，愿意和我單獨出去？要知道你屬于秦皇，而我可是北極狐的人。”
費迅緩緩地咀嚼著，遲疑了一下，面露苦澀。然后他搖搖頭，艱難地擠出一句：“快走吧?！?p> 凌云笑了，也搖搖頭，隨即一腳油門就踩了下去。
越野車開上了顛簸的泥土道路，輪胎壓上石子的聲音格外刺耳。窗外窗外出現(xiàn)了成片的樹影，與城內(nèi)不同的是直沖天空的竹林，竹節(jié)帶來濃郁的原野氣息。時不時能聽見禽鳥野獸傳來的聲音。
天木山，是泛古鎮(zhèn)周圍最高的山峰，也是泛古目前被開發(fā)程度最低的地區(qū)。這里覆蓋著一年四季長青的樹木，而在山體東南面朝向海的山腳下，分布了一片條帶狀的竹林，也是泛古唯一的竹林。天木眾就駐扎在這一片竹林里。
提到天木眾，幾乎所有的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竹林豪士，戰(zhàn)無不勝，這里面的每一個人，稱為天木的“神刀”，這是一個武力至上的神秘組織，一個沒有任何從屬勢力的傭兵聯(lián)合。在林中竹葉飄飛之時，所有的天木“神刀”帶著自己的武器出現(xiàn)，所到之處，所向披靡。
凌云此行的目的便是重新核驗他們天木眾的“所向披靡”。要知道幾天前黑市一戰(zhàn)中，那群天木神刀展現(xiàn)出的實力可不像傳說中的那么神話，與其覺得他們的實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不如假定他們之中暗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凌云突然問道：“費迅，你對陳無的死，了解多少？”
費迅心頭一震。
“你為什么要問這些？”
費迅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歷了黑市那一場冒險之后，逐漸無暇顧及陳無的事情了，也許是現(xiàn)實帶來的愉悅感能夠暫時掩蓋過去的傷痛，又或是時間旅行的可能性在一次又一次的變得渺茫，費迅正在一步一步地承認現(xiàn)實。而凌云的這次發(fā)問，強行將他拽回了那段令人痛苦不堪的回憶。
時間仿佛退回了那個下午，費迅還在東郊中學期末考試的時候。
考試結(jié)束鈴聲響起的時候，費訊還在寫物理試題的最后一題，時間原本是完全足夠的，但是他在最后一題連續(xù)出現(xiàn)了四次計算錯誤，導致在鈴聲響起的時候，他還沒有解出最后的答案。這是他日常的考試絕對不會出現(xiàn)的失誤。
同樣的情況出現(xiàn)在了文化科上面，一篇文章看了一遍，走馬觀花，每個字明明都能看懂，但是卻根本讀不進去，最后的作文也就草草了事?？偟膩碚f，這次最為重要的考試，簡直是敗的稀里嘩啦。
所有的考試都結(jié)束以后，費迅一個人坐在了學校的花壇旁邊，臉埋在兩腿之間。學習了三年，到最后都甚至都毫無心思認真寫題，自己的求學之路，就像四處流浪的小丑一樣滑稽。不過他更在意的是陳無，即便是到了最后一場考試，他依然沒有出現(xiàn)在考場，位置上沒有他的身影，只有一張空白的試卷平攤在桌面上。之后再試圖聯(lián)系陳無，也無法聯(lián)系到他，一樣是三年，他幾乎完全放棄了他的未來。費迅無法理解。
晚上，費迅就收到了消息，有人看見陳無和他的父親陳猛一起被殺害了，就在考試的前一天。這是費迅唯一知道的有關(guān)陳無的消息，也是最后的消息了。
“我只知道他和他爸一起死的。”費迅說。
凌云繼續(xù)問：“那你知道陳猛就是阿迪爾特種一組的‘無名人’嗎？”
“什么？”費迅一個激靈，“‘無名人’啊，就是那個幫助過我們秦皇組兩次的無名人……陳猛？我見過陳無他爸呀，他不是個屠夫嗎？”
“曾經(jīng)我也完全不清楚他的這個身份，不過無名人簡直聰明的有些離譜，他居然瞞過了所有人，阿迪爾內(nèi)部的人不清楚他私底下是個屠夫，而我們這些人也不知道陳某就是無名人，我也覺得很怪，把陳無從小帶到大，他的身份是如何做到一直不暴露的？陳無一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
“不過既然人都已經(jīng)沒了，再說這些也沒什么用了?！辟M迅嘆了一口氣。
凌云咳嗽一聲，接著說：“不過后來我有去實地考察過，得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情報，比如說后來村里人派人去收拾他們的遺體，但是負責的人好像并沒有看到陳無的遺體，反而是無名人還有那幾位加害者倒在那里，不省人事了。所有人都看見陳無被害了，但是沒有人知道陳無的遺體去了哪里，這就意味著……”
“沒有遺體嗎？真的沒有嗎？”費迅幾乎從座椅上面蹦了出來，但是安全帶把他死死的拽在凳子上。
“是的，但一切都不太好說，雖然陳無有極其微小的概率根本就沒有死，但是我們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活著的任何證據(jù)。將近兩年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大家都承認他死了。不過你還記得嗎？黑市那天，咱們遇見了天木眾，我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兩個細節(jié)，一個是天木眾的神刀們，似乎實力大不如前了，就像是在放水一樣！第二，對付你費迅的那位神刀，進攻明顯要狠一點，但也都不至于致命——這也不符合常理，所以我推測，可能天木眾有一些未知的秘密與你有關(guān)，也有可能與陳無有關(guān)，這也就是我為什么要單獨帶你來的理由?！?p> 費迅的眼神中全是光芒。
但腦海里卻涌來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灰色回憶。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的那一個晚上，費迅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了陳無的死訊。他一個人獨自穿行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人們談笑風生，來來往往，在他的身邊成為無數(shù)模糊的殘影。時間不斷的停止而又繼續(xù)流動，明亮的夜市印成一張張灰白色的剪影。費迅的眼神飄搖不定，他想捕捉什么遙遠的東西，可遙遠的盡頭仍然是灰白色的人群。
喧鬧的人們不能知曉費迅的悲哀，也許他就不應該來這么吵鬧的地方散心，就應當去找個安靜的地方。但他最后還是留下來了，走向了老杜那一家烤肉店，既然自己一向喜歡這里的烤肉，那不如靠食物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吧。
他還是坐了秦皇組以前一直做的那一張方桌子，只不過這次只點了一個人的份。肉烤好了，緩緩塞進了嘴里面，但是吃不出以前的香味，于是他試著蘸了更多的醬料，卻引得一陣反胃。
費迅點了橘子味的汽水，那是陳無每次來必定要喝的飲料。起開瓶蓋，橘子的酸味沖進了鼻腔——那一刻，費迅一下子眼淚就流下來了。
在那以后，費迅總會把高瘦的男生認錯成陳無，不過認錯了許多次之后，這種感覺逐漸就消失了，轉(zhuǎn)而變成為一種從內(nèi)心深處傳來的空蕩蕩的無力感。每天發(fā)呆的時間變得更長，家里也就成了他的牢籠。從東郊中學畢業(yè)之后，費迅就沒有再做過探世者的任務(wù)，在休假的第一個月，他第一次向家里索要了五千龍元的生活費，然后就被母親催著出去找工作。不過他最后還是在家里無所事事躺了一個月。
未來就像漫天的星辰一樣遙遠，地上的生命在蒼白的星光下變得慘白，不過費迅在恍惚之間總是能看到那一個在慘白之間顯現(xiàn)出獨特色彩的身影，又瘦又高，但他如此之遙遠，怎么追也追不上。
現(xiàn)在，彩色身影第一次變得如此之近，近得似乎能用手抓住。
于是他想撲過去，抓住他，握住他的手——
費迅被越野車上的安全帶拽在了副駕駛座位上，手伸向車的前擋風玻璃。
“做什么夢呢？”凌云問。
費迅呼吸異常的急促，看見窗外呼嘯而過的樹影，尷尬地用手輕拍腦袋，嘆了口氣：“沒什么，只是有點希望他真的還活著?！?p> 越野車停在了竹林道路的盡頭，凌云與費迅下車，往竹林里面張望，目前還看不見天木眾的活動地點，但是已經(jīng)不遠了，從這個地方走進去，應該不久就能看到他們。
走了大約十分鐘不到，山路變得突然平坦，前面也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些人活動的跡象。走在林間滿地的竹葉之上，清脆的沙沙之聲回蕩在竹林。守林之人聽得此聲，聞聲而來。
來者展現(xiàn)出來的便是天木神刀的統(tǒng)一服飾風格：樸實無華的厚實棉上衣，寬松的黑色長褲，頭上是用竹子劈出來的細竹條編成的鏤空斗笠，斗笠上面系著三片竹葉。
三位神刀一字排開，擋在了凌云和費迅的面前。
中間的那位神刀，低著頭說：“天木之野，竹葉紛紛；遠道之人，來者何干？”
林間刮起了大風，貼地的渦流卷起了地面的竹葉，涼意入骨。神刀手里拿著冰冷的武器，隨時可以出鞘。
“來找天木眾的首領(lǐng)，想了解一點事情。”凌云直白地說。
“吾等天木之首并未留在林中。遠道之人，請回吧。請回吧?！?p> “不在這樹林里面嗎？無妨，讓我進去瞧瞧，我想問問你們的幾個兄弟。”
領(lǐng)頭的天木神刀握著刀的手更加用勁了：“天木之林豈是說進便進？莫不看看吾等長刀在手！遠道之人，豈敢在此造次？”
費迅義無反顧走到了凌云面前，擋在那里。
“我們可有重要的事情要調(diào)查，要打那就打個痛快！無論如何，我也要找到我兄弟的下落！”說罷，就架著劍一步一步往前走過去。
凌云從后面拉住費迅的衣服，說：“還不是時候，先回來?！?p> 凌云仔細端詳著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天木神刀，輕笑一聲：“如果我沒認錯的話，你應該就是那個在黑市被我擊敗的天木神刀吧?！?p> 帶頭的神刀微微抬頭，臉色不太好看。
“被過去桎梏的人，最終會后悔自己的無知……”
“我不想和你打，我也不想惹事，我知道你們的實力超群。但我只想了解一件事，為什么你們在黑市要假裝潰敗，給我們機會離開？”
神刀沉默不語。旁邊站著的兩位神刀，感覺勢頭不對，連忙和帶頭的神刀耳語了兩句。
過了一會兒，神刀接著說：“這是天木眾內(nèi)部的事情，外人沒有必要了解這么多。如果說沒有雇傭的請求，那就請回吧！”
凌云扭頭看了一眼旁邊怒目圓睜的費迅，他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一樣，就等著從這三個人的身上殺出一條血路。但這幾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也許在三名神刀一同拔出武器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必須慌忙撤離。
凌云明白，這樣劍拔弩張的形勢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但這里能夠獲得的信息的機會非常珍貴，如果要避免對峙，那就只有盡快的結(jié)束對話。于是他說：
“好，我只有最后一個問題，問完我們就走。”
“說?！?p> “你們，認不認識陳無？”
神刀們面面相覷，然后給出了統(tǒng)一的答復：不認識。
凌云默不作聲，眼神正在一點點變得凌厲，他向后退了兩步，不小心撞到了費迅，他看到費迅的視線前所未有的空洞。于是他牽起他的手臂，強硬地拽著他逃離了三名天木神刀的目光。費迅的每一步都像注了鉛一樣，都像要跌倒在這枯葉之間。風急了，樹葉的聲音喧鬧，像極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嘲笑聲。
…………
后來凌云和費迅坐在了越野車上，也沒有發(fā)動車子，就這樣一言不發(fā)地曬著太陽。時間不知不覺地流動，幾乎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凌云從包里面掏出了一盒餅干，打開。
“餓嗎？要不來點？”他把餅干遞給費迅
費訓搖搖頭，說不用了。
大概是還在因為陳無的事情而感到失落吧，凌云想著。他說：“嗐，又不是沒機會再找到他了，對吧，總還是有希望的?！?p> 費迅從包里面掏出一個和早上那個差不多的大漢堡，漢堡是早上加熱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又冷又硬了。
凌云呆呆地收回了自己寒酸不已的廉價餅干，隨手拿了一片塞進嘴里。
半晌之后，費迅突然喃喃自語：“陳無不在天目眾，那會在哪里啊……”
凌云搖搖頭，把自己的座椅放平下去，躺著休息?！捌鋵嵃桑易聊チ税胩?，天木眾的這些人的確是有目的地在放水，至于他們?yōu)槭裁丛趺醋?，我猜和他們的首領(lǐng)有關(guān)？既然是今天首領(lǐng)那家伙不在林子里，那么我們就肯定有機會找到他，然后單獨聊聊天?！?p> “哦?！?p> 費迅似乎不那么感興趣。他只是一心在啃自己的漢堡。
凌云當然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于是接著說：“并且……我也想過有那種可能：你知道嗎？首領(lǐng)可是從來不會用自己的真名的，他們都有‘代號’，也就是說神刀們既然沒有聽過陳無的名字，很可能就是因為……”
“陳無當上了首領(lǐng)？”費迅猝不及防又一次跳了起來，這一次他沒有系安全帶，腦袋撞在了車頂上。
“別激動，別激動，呃……也不過是一種猜想罷了，首領(lǐng)大概是很難當?shù)摹?jù)我了解，這一屆的天木眾首領(lǐng)代號叫做‘盲人’。唉，其實我自己想想，感覺這種猜想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我還是想去收集一下‘盲人’的線索，如果能夠找到他，也許我們的疑惑會消除不少。”
費迅頭都已經(jīng)暈了，這么多似是而非的信息在眼前飄來飄去，卻是鏡中花水中月一般遙不可及，世界那么大，自己卻要在這幾個可憐的猜想中尋找那微小的希望，陳無他真的已經(jīng)死了嗎？還是真的活著呢？非得這樣在猜測之中消費有限的時光。
曾經(jīng)的他也恍惚間的覺得，時間旅行是一個荒謬的想法?？墒侨羰撬娴乃懒?，那么時間旅行就成了唯一可以拯救他的旅行。誰能夠確定現(xiàn)在付出的一切不比時間旅行更加荒謬呢？
現(xiàn)在他只能祈禱陳無抓住了那渺茫的希望，成為了“盲人”。
只能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