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人流如織,兩旁叫賣聲此起彼伏,冰糖葫蘆,饅頭米粥,包子卷餅。
老管家坐在馬車上,懷揣著一封信,馬車走的很慢,慢的大概要花去一個時辰才能行至城主府,這卻不是他消極,而是家主夜小千的意思。
“切莫傷人性命,否則功勞減半?!迸R行前,大符師如是說道。
一個大麻袋,兩袖清風(fēng),三本賬簿,夜小千迎著路人疑惑的目光,向著城北行去。
街巷很寬,一些帶著虎頭帽的小娃娃靠在墻角數(shù)螞蟻,他們的家人在一旁閑聊家常,看到了夜小千,都露出異樣之色。
“廢材家主夜小千?!边@句話已經(jīng)傳遍了瀏陽城,若再放任個三五年,可能連剛會說話的小娃娃,都知道夜小千的大名了。
這件事,還多虧了一個二傻子,他把夜小千的名字寫在自己的脖子上,逢人就扯開領(lǐng)子,博人一笑。
他是豐年米店雇傭的打手,長得歪嘴斜眼,手上常年握著一把菜刀,卻不只是用來嚇唬人的,傷在他手里的人,絕對比對面街上看猴戲的人還要多。
豐年米店很大,看起來像一個口字型倉庫,不但可以做到四面迎客,還貼心的負(fù)責(zé)送貨上車,店門兩邊擺放著一些獨輪車和平板車,正門高高的臺階上坐著五個光膀子的壯漢,他們是米店雇傭的長工,每個人肩膀上都能放上幾百斤大米,身上有些力氣。
長工的薪水可不低,這些錢算是不小的支出,而這一切還多虧夜家的沒落,店主幾個月沒交租金,才讓他把錢花在了刀刃上,有人負(fù)責(zé)送貨,米店生意自然也就好了許多。
這種事當(dāng)然不止他一個人這么做,每一個想夜家完蛋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聽說了嗎?夜家今天又要來收賬?!?p> “切!那又是那個老東西,待會我要狠狠的罵他幾句?!?p> “要不要讓二傻子給他一刀算了。”
幾個長工討論著夜家的事,仿佛樂此不疲,正所謂墻倒眾人推。他們這些底層人,能見到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倒臺,心中總能涌起一股奇特的滿足感。
辱罵夜家的老管家,不但能得到店主的好感,還能讓他們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所以對于今天將要發(fā)生的事,都有了一些小期待。
“噓!噓!”有個長工噘著嘴,沖著二傻子吹口哨,立刻就被旁邊的長工拍了下肩膀。
“別逗這個傻子。小心他砍你!”
“他真會砍人?”這長工有些不信的瞪大眼睛。
“可不是,去年,也就是這個時候,一個寡婦從這里買米,小二趁機(jī)占了那女人的便宜,被她罵了幾句,第二天就被這二傻子砍了十幾刀,差點死在路上?!?p> 幾個長工都是一陣惡寒,都說二傻子惹不起,沒想到他還會主動砍人,不由得回頭望了望,店中角落,有一個躺在太師椅上,雙腳交疊搭在長凳上的光頭漢子,他就是方才長工口中豐年米店的小二,這二傻子最聽他的話,簡直就是他養(yǎng)的一條狗,叫他砍誰就砍誰。
忽然,對面街傳來小孩子的笑聲,一個俊秀少年背著個麻袋,手上拿著一把糖果,逗弄著幾個嘴饞的小孩兒。
長工們紛紛看去。
“夜小千來了!”
米店之中,有幾張方桌,七八個大戶豪門家的下人仆從正在飲茶,有人認(rèn)出了夜小千。
夜小千攤開手掌,又?jǐn)[了擺手,孩子們一哄而散,他臉上的笑容也收殮起來,眉目之間頓時多了一絲嚴(yán)峻和冷酷。
“單刀赴會呀!”一個中年管家充滿惡意的道。
“哈哈哈……”和他對坐的老漢忍俊不禁的笑出聲。
“你笑什么?我跟你打賭,他一定是來收賬的。”
“收賬?就憑他。哈哈哈……笑死人了?!?p> “這種廢物也配,我呸?!币粋€精瘦漢子不服氣的撇了店外的夜小千一眼。
幾個人談笑打趣,全然不把夜小千放在眼里,他們甚至故意說的很大聲,因為他們都知道,躺在角落的光頭小二一定聽得到他們的話,只要他們狠狠地羞辱夜小千,以后在這里就能得到不少的優(yōu)惠。
小二依舊閉著眼睛,嘴角卻微微上揚。
夜小千老遠(yuǎn)就聽到了這些話,也不反駁,他甚至故意走的很慢,肩上的麻袋隨著他的走動,一甩一甩的,里面不知道裝了些什么東西。
“站??!干什么的!”一個長工站了起來,一臉惡相。
嗖,其他幾個長工也都是沉著臉,擼起袖子,準(zhǔn)備大干一場的架勢。
若是一般人,見到這種陣仗,不被嚇得腿肚子轉(zhuǎn)筋,也要被嚇出一身冷汗。
可夜小千卻像是看不到他們似的,一步踏上臺階。
幾個長工面面相覷,忽然有種臉上掛不住的感覺,這個廢物是不是沒把他們放在眼里,卻忽然看到夜小千的嘴巴不斷的開合著,像是在念叨著什么。
有個長工耳尖,只聽到夜小千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以德服人,以德服人?!?p> “哈哈哈哈哈……”那長工頓時捂著肚子大笑,然后一只手扶住身旁的長工,一手指著夜小千,一副笑岔氣的樣子,“他……他說……他要以德服人?!?p> “啊哈哈哈哈……”
“笑死人啦!”
幾個長工笑作一團(tuán),拍大腿,捂胸口,甚至還笑出眼淚來,腳下卻都不慢,站成一排,攔住了夜小千。
“請讓一讓,我要進(jìn)去?!币剐∏銖娐冻鲆粋€笑臉,笑容和善可親。
“你……你要進(jìn)去,你是來買米的嗎?”一個長工強忍笑意,斜眼看他。
“我從來不買米。”夜小千說完,側(cè)身走向另一邊。
那長工抬了抬下巴,就有另一個長工向夜小千那邊走了兩步。
“不買米難道是來要飯?”那長工雙手掐腰呵斥道。
“我也從來不要飯?!?p> “那你還不快給我滾!小心老子一巴掌拍碎你一嘴牙。”
夜小千閉上了嘴巴,表情也收斂了。
幾個長工見他如此,更是囂張了幾分,店內(nèi)幾個下人仆從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還在里面吆喝,“夜小千,他們都說你沒種,我卻不信,你讓他們看看,你到底有沒有種?!?p> “沒錯,你要是能進(jìn)這個店,老子請你喝茶。”
夜小千還沒有反應(yīng),幾個長工紛紛挺起胸膛,摩拳擦掌,大有一種你要是進(jìn)去,先跨過我的身體再說的架勢。
夜小千嘆了一口氣,緩緩道:“以德服人,我要以德服人?!?p> 長工之中忽然有一人出列,走到夜小千面前,抬起手來,拍了拍夜小千的臉頰,然后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褲襠,挑釁的道:“想進(jìn)去嗎?那就從爺爺褲襠里鉆過去?!?p> 一身臭汗,油膩又不修邊幅的長工,在哪里都是低人一等的存在,如今把一個家主攔在前面,讓他鉆自己的褲襠,他的虛榮感,簡直快要爆炸。
夜小千忽然抬起頭來,臉上滿是失望之色。
“喂!我跟你好好說話,并不代表我好說話?!?p> 然后,他的心中有種深深地悲哀。
當(dāng)年夜華鷹在的時候,誰敢對夜家的人這么頤指氣使,連夜家的下人都比一般的店鋪老板有氣勢。
忽然,夜小千動了,卻不是鉆褲襠,而是一只手搭在擋路的長工肩膀上,然后一步一步踏著臺階往上走。
一步,兩步,三步,然后夜小千的手向旁邊一拉,那長工就被推到了一旁。
整個過程看起來就像是兩個熟的不能再熟的朋友,配合默契的一進(jìn)一退。
那長工忽然臉色漲得通紅,然后像是見了鬼一樣回頭看了夜小千一眼。
轟轟……店內(nèi)的幾個下人和仆從紛紛站了起來,又都側(cè)目看向角落眼睛睜開一條縫的小二。
“哪來的狗?”
小二懶洋洋的歪了歪腦袋,終于睜開眼睛看著夜小千。
一腳踏進(jìn)米店,看也不看小二,將麻袋扔在地上,夜小千開始翻看賬簿,隨后找到豐年米店的那幾頁,開始娓娓道來:“四月份欠租金五十五兩,五月份六十七兩,六月份七十一兩,七月份七十七兩?!?p> 然后夜小千將賬簿合上,沖著小二道:“你認(rèn)不認(rèn)?”
小二嘴角一勾,不屑的道:“你算什么東西?”
夜小千正要開口,人影一閃,一把菜刀攔在夜小千身前,放在他拿賬本的左手手臂上,二傻子歪著頭,眼睛死死的盯著夜小千,還把臉湊近,像是要擇人而噬的野獸。
眾人心中都是一顫,二傻子要砍人了。
夜小千看著菜刀,久久無言。
小二露出獰笑,夜小千啊夜小千,要是被二傻子砍了,就算你告狀也沒用。
二傻子又走了幾步,整個人攔在他面前,胸口衣襟敞開,無意間露出寫在上面的字。
夜小千是廢物。
夜小千眉頭一皺,在眾人驚駭?shù)哪抗庵校志褪且欢狻?p> 啪……
轟……小二一臉不可置信的站了起來,幾個大家豪門的下人仆從也都愣在那里,紛紛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
夜小千擰著眉頭,手指點著正在失神的二傻子額頭,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砍!我!??!”
“啊!”二傻子怪叫一聲,將菜刀高高舉起,口中還噴出唾沫星子,一對眼睛瞪到最大。
夜小千毫不理會,伸出手,去擦二傻子身上的字。
擦了幾下,又停住,頓了頓,抓住二傻子的左手,用他的手背去蹭那些字。
二傻子的表情越來越猙獰,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下,菜刀不斷顫抖。
幾個膽小的下人紛紛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他當(dāng)初砍那個寡婦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啪……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夜小千一巴掌打在二傻子臉上,然后道:“自己擦掉?!?p> 二傻子愣住了。
啪……又是一巴掌。
啪啪啪啪啪……五個耳光之后,二傻子緩緩抬起手,呆呆的用手背去擦拭。
啪啪啪啪啪……又是幾個耳光,二傻子哭了,拼命的擦,用力的擦。
所有人又都睜開了眼睛,目光集中在夜小千身上。只見他劍眉倒豎,一臉嚴(yán)峻,然后,他眸光一掃,一股兇戾如猛虎的氣勢,籠罩住了在場所有人。
明月與你
雖遲但到